這一道突如其來的聖旨,令眾臣震驚不已。


    自數年前天子下旨平藩,所有藩地收歸朝廷,一眾藩王也紛紛歸京,被天子的雷霆手段整治得服服帖帖。


    天子雖未下明旨,不過,眾臣皆心知肚明,天子不會再分封藩地給任何人。幾位世子再尊貴,也不可能離京就藩。


    誰也沒想到,天子忽然下了這麽一道聖旨,令三位世子一起離京。


    魯王世子盛霽更是驚愕不已。


    素來沉穩持重的魯王世子,今日在金鑾殿裏失了儀,衝口而出道:「七叔為何忽然令我們離京?我們做錯了什麽事?」


    話一出口,便知失言。


    果然,立刻便有禦史大喇喇地站了出來:「魯王世子此言差矣。皇上有意令幾位世子領實差,好好鍛鍊磨礪,以堪日後大用。怎麽到魯王世子口中,竟成了責罰?」


    不用多想也知道,這個口舌犀利又討嫌的禦史,非陳湛莫屬。


    端柔公主被立為儲君後,左都禦史林禦史以年邁體弱為由致仕。陳湛便成了新上任的左都禦史,統領禦史台。


    以陳湛輝煌的「戰鬥力」,如今朝中眾臣誰也不願輕易招惹他。


    陳禦史一張口,直指魯王世子的失言之處。


    魯王世子俊臉略略泛白,立刻低頭認錯請罰:「侄兒一時情急,說錯了話,絕無半點怨懟之意。請皇上明鑑!」


    高坐在龍椅上的天子神色肅穆,深不可測:「說錯了話不要緊,做錯了事走錯了路,卻不是等閑小事。」


    「盛霽,你已過弱冠之年,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今後要走的路,你得走穩了。朕交給你的差事,你亦要盡心盡力。如此,朕也會許你一世平安順遂。」


    這一番話,當著朝中眾臣的麵說出口,分量何止千鈞!


    魯王世子額上瞬間冷汗涔涔,跪下謝了恩典:「臣謹遵皇上教誨!臣一定盡心當差,不負皇上信任。」


    從七叔到皇上,從侄兒到臣。


    稱唿的改變,足以透露出魯王世子盛霽心中的不安和驚惶。


    閩王世子寧王世子對視一眼,一同上前跪謝天恩:「臣領旨謝恩!」


    天子淡淡道:「從明日起,你們三人就不必上朝了。半個月時間,足夠你們收拾行李,攜家眷老少一同離京了。」


    三人再次謝恩。


    立在天子身側的端柔公主,默默地注視著他們三人,目光有些複雜。


    一起長大情如手足的堂兄們,你們離開京城後,到一個更廣闊更自在的天地。望你們心中沒有怨懟,活得更灑脫更從容。


    ……


    什麽?


    要離開京城去滇南?做什麽江城指揮使?


    一個時辰後,魯王府裏,傳出了趙長卿不可思議地嘶喊聲:「你說什麽?這怎麽可能?皇上怎麽會讓你離京,去那麽偏遠荒涼的地方做什麽指揮使?你一定是在說笑!這是不可能的事!」


    相貌俊雅的魯王世子盛霽,散朝後便迴了魯王府,將這一消息告訴妻子和母親。反應最激烈的,不是魯王世子妃,而是趙長卿。


    趙長卿在宮中多住了半年,被謝皇後收拾磨搓得蒼老了許多,直至今年年初才離宮迴了魯王府。原以為能鬆口氣,在魯王府養老。沒曾想,天子一道聖旨,便將霽哥兒攆出京城,要去滇南。


    京城位於大齊北部,滇南之地位於大齊最南端,離京城數千裏。路途極遙,要行三四個月才能到。


    同樣都是離京,霆哥兒霖哥兒所去的閩地就好多了,離京城近得多,且泉州福州都有海港,是富庶之地。


    趙長卿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口口聲聲嚷著要進宮問個究竟:「我要進宮去問上一問,便是要離京,也不該將你打發到那麽偏遠的地方……」


    霽哥兒緊緊地拉扯住狀若癲狂的親娘,咬牙低語:「母妃,武陵王一事,雖無證據,皇上卻是疑心我了。」


    「現在接旨離京,我還能保留些體麵。若再鬧騰,撕破了臉,隻怕我性命難保。」


    趙長卿:「……」


    趙長卿身子一顫,如戳破了氣的球,心裏的憤怒不甘化為驚懼,失聲痛哭起來。


    所有的陰謀算計,在至高無上的皇權之下,不堪一擊。


    天子一道聖旨,便將他們母子打落塵泥,今生今世,再沒有翻身的餘地。


    霽哥兒目中也閃過水光,低低地說道:「母妃,聖旨已下,我不能抗旨不從。從今日起,便收拾行李,半個月後,母妃隨我離開京城吧!」


    「父王和龍椅無緣,因心有不甘生出謀逆之心,英年早逝命歸九泉。現在想來,我也沒有這個命格。我也該認命了!」


    趙長卿不知是否聽了進去,依舊慟哭不已。


    ……


    一道聖旨,有人激憤難當,有人欣喜釋然。


    不管如何,眾世子離京已成定局。


    半個月後,霽哥兒三人各自打點好行裝,進宮拜別帝後。趙長卿和尹瀟瀟也隨各自的兒子進了宮。


    事情的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離別在即,謝明曦也無撕破臉的打算,見了格外蒼老憔悴的趙長卿,態度頗為溫和:「滇南路途遙遠,二嫂多多保重。」


    趙長卿擠出一絲笑容,低聲應是,再無他話。


    謝明曦也沒有和她多言的興致,看向神采奕奕的尹瀟瀟,輕笑一聲:「五嫂,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你多保重!」


    相比起憔悴黯然的趙長卿,即將離京的尹瀟瀟頗有些天高任我飛的恣意和喜悅,聞言揚起嘴角:「放心吧!我年幼的時候,就有高僧為我算過命,說我是長命百歲的命格。不管到哪兒,我都要好好活著哪!日後何愁沒有相聚的時候!」


    這份灑脫和坦蕩,真是無人能及!


    謝明曦莞爾一笑,心中淡淡的離愁隨之消散:「說的好!他日你我相聚,定要舉杯痛飲,共謀一醉。」


    尹瀟瀟咧嘴一笑,用力握了握謝明曦的手,然後轉身離去。


    霖哥兒夫妻和霽哥兒夫妻一同隨在尹瀟瀟的身後離開。


    緊接著,趙長卿母子也走了。


    阿蘿親自為幾位堂兄送行。


    ……


    椒房殿裏,隻剩下謝明曦和盛鴻了。


    謝明曦目光掃了略顯空蕩的椒房殿一眼,忽地輕嘆一聲。


    盛鴻似知道她在唏噓什麽,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明曦,別急,再等上幾年。待阿蘿能獨當一麵,我便將帝位傳給阿蘿。到時候,我們夫妻便離開這座宮殿。去我們的蜀地,迴我們的蜀王府。」


    溫柔細語入耳,謝明曦鼻間微微泛酸。


    她不喜歡這座宮殿,盛鴻一直都知道。


    雖貴為皇後母儀天下,可她依然不喜歡這裏。在蜀地的那三年,才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時光。


    這些,盛鴻都知道。


    熟悉的手輕輕地擁住她的肩膀,她輕輕依偎進他的懷中。


    盛鴻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明曦,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裏。再等一等,我帶你離開。」


    謝明曦目中閃過一絲水光,低低地說道:「你捨得下帝位?捨得下皇權?」


    盛鴻無聲笑了笑:「明曦,在我心中,你比什麽都重要。為了你,我什麽都捨得下。正好趁著我們還不算老,走出皇宮,到大齊疆土各處轉一轉看一看。累了我們就迴蜀地過日子。這座宮殿和龍椅,就留給阿蘿吧!」


    謝明曦眼角濕潤了,輕輕應了一聲:「好!」


    兩隻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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