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略略垂下目光,不敢和謝皇後對視。縮在寬大袖袍中的右手微微發顫。


    到底還是閨中少女,膽氣再壯,此時站在福臨宮裏,對著以厲害難纏聞名的謝皇後,也覺心虛膽怯。


    賜婚之事,來得十分突然。


    俞家內鬥不休,父親俞光德丟了官職,因族人之事煩心憂慮,更因俞家內鬥焦頭爛額。


    她身為俞家這一輩最出色的女兒之一,其實已做好了被家族用來聯姻的準備。隻是,她萬萬沒想到,俞太後會令她嫁入謝家……


    俞太後和謝皇後麵和心不和,明爭暗鬥。皇上出手對付俞家,俞家江河日下。謝家卻是顯赫新貴,蒸蒸日上。


    以家世來論,她嫁入謝家,算是低嫁。


    以人品才學來看,她這個才貌雙全的俞家貴女,也未辱沒小謝探花。


    可俞家和謝家,已勢同水火。她這個俞家女,日後嫁為謝家婦。一旦俞謝兩家翻臉,她要如何自處?


    俞婉滿心惶惑,卻不敢流露半分。


    謝明曦目光一掃,似已窺破俞婉心中所有晦暗的心思,微微笑道:「俞五小姐,母後已為你賜婚。謝元蔚是本宮堂弟,你日後便是本宮的弟媳。」


    「在本宮麵前,不必這般拘謹。你過來,讓本宮好好看一看你。」


    ……謝明曦這麽一說,俞婉心中愈發忐忑難安,故作鎮定地謝恩上前。


    俞婉這點城府,自然瞞不過謝明曦的雙目。


    謝明曦心中哂然。


    俞太後自以為是高明的下棋人,將身邊人都當做棋子。隻是,人有血有肉有喜悅有恐懼有彷徨有自己的想法,如何能和冰冷的棋子一樣?


    便如眼前的俞五小姐,無端被當做一顆棋子和謝家聯姻,心裏焉能不驚懼悽惶?


    這一迴,她就讓俞太後嚐一嚐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謝明曦溫和地詢問俞婉在蓮池書院讀書時的情形。俞婉一開始有些拘謹,閑話幾句話,便漸漸放鬆了下來。


    謝明曦看在眼裏,狀似不經意地說起了謝元蔚少時的趣事:「……元蔚堂弟自少便是好性子,乖巧又聽話。也格外黏著自己的兄長姐姐。蘭曦堂姐走到哪兒,他便跟著到哪兒。像個小尾巴似的。」


    俞婉下意識地豎長耳朵聆聽,心裏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


    皇後娘娘既隨和又風趣,哪裏像祖父口中說得那般可厭可憎了?


    閑話許久後,謝明曦忽地輕嘆一聲,目中不掩憐惜:「本宮比你年長幾歲,便叫你一聲婉妹妹。」


    「婉妹妹,你才貌出眾,蕙質蘭心,元蔚堂弟日後娶你為妻,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不必憂心俞謝兩家之間的齷齪。長輩間的恩怨糾葛,也不該牽扯到你身上。」


    「昨日謝家的老夫人進宮請安,本宮特意叮囑老夫人,好生操辦親事。日後你嫁入謝家,也無人會慢待你半分。」


    俞婉被這一席話說得心虛又感動,低聲應道:「多謝皇後娘娘。」


    謝明曦輕聲笑道:「你是個聰慧可人的好姑娘,應該嫁一個好夫婿,舉案齊眉,恩愛白頭。」


    ……


    當日正午,謝明曦留俞婉在福臨宮裏用了午膳。


    俞婉出宮之際,謝明曦不但有厚賞,還笑著叮囑:「日後時常進宮,陪本宮說說話。」


    半日相處下來,俞婉對謝明曦已大為改觀,抿唇笑道:「皇後娘娘不嫌棄婉兒木訥無趣就好。」


    迴了俞府後,俞光德親自叫了俞婉到麵前,詢問進宮的經過。


    俞婉低聲將此行的經過道來:「……皇後娘娘待我十分和氣,誇讚我才學出眾,賞了我一套文房四寶,知曉我喜撫琴,還贈了我一張極名貴的古琴。」


    俞光德冷笑一聲:「傻丫頭!這是皇後娘娘在以懷柔的手段拉攏你。你可別傻乎乎地上了她的當!隻衝你姓俞,皇後娘娘待你絕不會有半分真心。」


    「真正疼你的,是我這個父親,是太後娘娘。」


    俞婉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抬頭問道:「如父親所言,父親疼我,太後娘娘疼惜我。為何你們還要讓我嫁入謝家?」


    「我是俞家女,日後嫁為謝家婦,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相爭,俞家謝家相持,我該如何自處?」


    「我是人,不是一件器物。我嫁入謝家,就得在謝家過一輩子。父親和太後娘娘,可曾為我想過,我以後要怎麽過日子?」


    俞光德:「……」


    俞光德被這一番反詰噎住了,目中閃過一絲慍怒,厲聲嗬斥:「混帳!你竟敢這般和自己的父親說話!枉你飽讀聖賢書,連個孝字也不懂嗎?」


    一頂忤逆不孝的帽子壓下來,年少的俞婉如何能抗得住?雙目中閃出水光,跪下請罪:「婉兒出言不慎,請父親責罰!」


    俞光德沉著臉怒斥:「進宮一趟,被謝皇後幾句好聽話一哄,就不知親疏遠近了!從今日起,在院子裏好生反省,沒我的吩咐,不得出院子半步。」


    俞婉哽咽著應下,淚水串串滑落臉頰。


    腦海中迴響起謝皇後那一番憐惜的輕嘆。


    親疏遠近!


    到底誰對她親近?誰對她疏遠?誰是真得疼惜她,誰又視她為棋子?


    俞光德餘怒未消,厲聲道:「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絕不可再有。日後見了太後娘娘,更不可亂言。」


    「若太後娘娘惱怒寒心,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


    隔日,俞光德就不得不解了禁足令。


    謝皇後身邊的女官湘蕙,笑吟吟地來了俞府,宣皇後娘娘口諭,要召俞五小姐進宮說話。


    俞光德:「……」


    俞光德身為男子,不便和女官多言。迅速沖周氏使了個眼色。


    周氏立刻親熱地上前,握住湘蕙的手笑道:「湘蕙姑娘難得出宮一迴,快些坐下歇息片刻。我這就讓人送些上好的茶點來。」


    怎麽著也得拖延一時半刻,趁機對俞婉耳提麵命,別中了謝皇後的懷柔之計。


    湘蕙不動聲色地抽迴手,笑著說道:「我奉皇後娘娘口諭,得盡快迴宮復命。還請夫人讓俞五小姐快些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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