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姨娘全身微顫,下意識地躲過了謝明曦的目光。


    說來可悲可笑,她這個親娘,竟沒勇氣和自己的女兒對視。


    數年之前的決裂反目,依然清晰無比歷歷在目。她和謝明曦之間的隔閡,也依然沉重如山。並未因今日之事而減弱多少。


    好在,謝明曦不再心存怨懟。對著丁姨娘說話時,語氣堪稱平和:「今日在椒房殿裏,丁姨娘應對得頗為得體,省卻了我不少麻煩。多謝丁姨娘。」


    很客氣,也很生疏。


    丁姨娘也漸漸鎮定下來,輕聲道:「我說的都是事實,並無捏造之處。是我和元亭對不住娘娘在先,怪不得娘娘。」


    說完,丁姨娘鼓起勇氣抬頭,和謝明曦對視片刻。


    謝明曦身著宮裝,秀美無雙,風華迫人。


    丁姨娘卻已如被風幹了的殘花,形如枯槁,再無往日的楚楚美麗。


    「娘娘,」丁姨娘鼓足勇氣說道:「太後娘娘下了鳳旨,老爺已命謝青山去臨安,將元亭夫妻兩個接迴京城了。求娘娘看在兄妹一場的份上,給元亭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所以,丁姨娘這般待她,還是為了謝元亭。


    謝明曦心結已去,心情意外的平和,往日的愛憎,漸漸模糊。對待丁姨娘和謝元亭,也寬容了一些:「好。」


    丁姨娘萬萬沒料到謝明曦如此輕易地答應了此事,激動欣喜之下,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多謝皇後娘娘,多謝皇後娘娘。」


    謝明曦略略避讓:「從玉,扶玉,扶丁姨娘起身。」


    從玉扶玉應了一聲,立刻上前扶起激動不已的丁姨娘。扶玉心直口快,張口便道:「丁姨娘,你到底是皇後娘娘生母。可別這般跪下磕頭了。免得又惹來風言風語。」


    丁姨娘唯唯諾諾地應道:「是是是,都是我思慮不周。懇請皇後娘娘不要見怪。」


    徐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這個丁姨娘!這等時候,還喊什麽皇後娘娘?應該稱唿一聲明娘,趁機修復和謝明曦的母女關係才對!


    其實,丁姨娘不是想不到這一點,而是心怯,根本沒這份勇氣罷了。


    謝明曦對著徐氏說道:「祖母,過些時日,謝元亭夫婦便會抵達京城。到時候,母後定會召他們夫妻進宮『說話』。還請祖母好好調教他們夫妻,進宮後應對要合宜。」


    徐氏心領神會,張口應下:「娘娘放心,此時交給我老婆子便是。」


    該說的話說完了,謝明曦並未多留三人,賞了些綾羅綢緞,便命從玉送謝家女眷出宮迴府。


    丁姨娘得了謝明曦的承諾後,心滿意足,再未吭聲。


    謝明曦也未生出和親娘和解後抱頭痛哭的想法。


    現在這樣,便已很好。


    ……


    後宮風雲變幻,朝堂上也不遑多讓。


    這一日大朝會,彈劾禮部尚書謝鈞治家不嚴的禦史言官足有五六個,以劉禦史為首。劉禦史和林禦史皆是禦史台大夫,林禦史以正直犀利膽大而著稱,劉禦史比林禦史也不遑多讓。寫了一封千言奏摺,洋洋灑灑一長篇。


    禦史有聞風而奏之權。


    按著朝中慣例,被禦史們正麵彈劾的官員,不能當堂辯解。而是要自請迴府,等待天子下旨徹查。


    眼下正是忙碌主持恩科事宜的要緊關頭,謝鈞一旦脫帽迴府,這等美差便隻能拱手讓人。


    慣例就是用來打破的。


    以溫和好脾氣聞名的謝尚書,在劉禦史上了奏摺之後,不但未脫帽告罪,反而義憤填膺的指責劉禦史「捕風捉影」「汙衊朝臣」。對劉禦史含沙射影中宮皇後不孝的言辭,更是毫不留情地痛罵了迴去。


    「……我在年少時,繼母待我如親子。沒有繼母,便沒有我謝鈞今時今日。繼母徐氏,過往確實不甚光彩,可大齊從良嫁人的女子不勝枚舉,難道都要輕蔑鄙夷不成?」


    「我謝鈞,不是那等狼心狗肺無情無義之人。我將繼母視為親娘,恭敬孝順,從無忤逆之舉。」


    「皇後娘娘未出閣前,對自己的祖母也格外敬重。宮中內外那些暗指皇後娘娘不孝的流言,純屬無稽可笑之談。」


    「長子謝元亭被逐迴老宅,皆因他品性不端。丁姨娘病了數年,一直在內宅養病,從無人苛待她半分。」


    「治家不嚴這條罪責,我不能擔下。」


    「禦史確有聞風而奏之權。不過,這絕不意味著身為禦史便能信口雌黃,僅憑捕風捉影,便汙衊朝臣。」


    「為了一證清白,臣懇請皇上下令嚴查謝家。若謝家也有如俞家那等作惡多端為惡一方之事,臣自會認罪,請皇上重罰。否則,便請劉禦史收迴這份莫須有的奏摺,並當著一眾朝臣的麵,向臣賠禮道歉!」


    謝鈞慷慨激昂,字字鏗鏘有力。


    如果有人見過徐氏在俞太後麵前慷慨陳詞的模樣,便會霍然驚覺,謝鈞此時的模樣,和徐氏如出一轍。


    這一對沒有血緣關係的母子,從骨子裏頗有相似之處。被逼到困境中時,總會爆發出出身於市井的「光腳不怕穿鞋」式的潑辣無賴。


    反正,隨你劉禦史怎麽說,我一不認帳,二不脫帽離朝。


    劉禦史被氣得夠嗆,張口便要反擊。


    坐在龍椅上的天子,輕飄飄地張了口:「朕信得過謝尚書。劉禦史不必再多言了。」


    劉禦史:「……」


    劉禦史氣得想吐血。


    再厲害也敵不過天子的偏心啊!


    沒錯,天子明擺著就在偏心謝家。你能怎麽樣?


    謝鈞如暑天飲了杯冰水,從頭到腳從內到外舒暢至極。劉禦史也如喝冰水,不過是在寒冬臘月……


    陸閣老張口打圓場:「刑部接了俞家的案子,正忙著調查。謝家之事,純屬家事。既未傷人,也無人遞送狀紙。既如此,在朝堂之上也不必再閑議了。」


    「想來,太後娘娘也不會坐視皇後娘娘聲名受損,定會命人嚴查。」


    盛鴻目光一閃,淡淡說道:「陸閣老言之有理。諸位愛卿有事便啟奏,無事便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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