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太子微微傾身站在大殿中央,看上去倒是挺恭敬有禮的。


    卻也隻有上首坐著的康熙,才能從他那溫和麵孔下,察覺到那一分不滿。


    這是他親手養大的兒子。


    也是最寄予厚望的嫡子。


    可是怎麽就……到現在這種地步了呢?


    父子兩人相顧無言。


    中間的氣氛可以用冷漠如冰來形容。


    “怎麽?”


    康熙收起了自己心中的那點痛惜,轉而換上一副陰沉的麵容,冷漠十足地質問道:“朕下旨處罰耿額等人,你可是心裏不服?”


    太子臉色不變,就好像沒有察覺到康熙不悅的情緒似的。


    拱手迴道:“皇阿瑪誤會了,兒臣並無此意。”


    “哦?”


    康熙挑眉,反問道:“那你今日前來養心殿求見,所為何事啊?”


    太子慢慢直起身子,抬起頭,視線卻依舊落在下麵的地麵上。


    他緩緩開口:“兒臣隻是覺得,耿大人他們隻是一同吃了頓飯而已,算不上什麽結黨營私。”


    上座的康熙都被氣笑了。


    就這還嘴硬著說不是為了耿額等人求情?


    打量他皇阿瑪是個傻子不成?!


    “事實的內情究竟怎樣,”康熙的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朕比你更清楚。”


    越想越氣,幹脆揮手讓人下去。


    “行了,無事就退下吧。”


    眼不見心不煩。


    “皇阿瑪當真一點情麵,都不給兒子留嗎?”


    不料太子聽了這話後,猛地抬起頭,滿臉受傷地怒吼了一句。


    這也成了二人之間再度爭吵的導火索。


    康熙氣到怒拍桌子。


    啪啪作響的同時,就是他那沙啞的嘶吼聲:“朕還不給你留情麵!?”


    “你就是被捧得太高了,”他瞪大了眼睛,努力克製住胸中翻騰的怒火,“來人呐,把太子請迴毓慶宮去。”


    “這幾日,”康熙陰沉著一張臉,毫無情緒波動地下達了命令,“你就待在毓慶宮裏,好好反省反省吧!”


    太子卻根本不懼怕這樣的處罰。


    或者說,他已經被自己皇阿瑪的疑心,給弄到情緒失控了。


    他脊背挺直,一字一句道:“您既然禁了兒臣的足,那就放過那些無辜之人吧。”


    今天鬧了這麽一出,太子已經能想象到,近身伺候自己的那些個太監宮女,怕是要沒有命在了。


    從來都是這樣!


    皇阿瑪一不順心,就拿毓慶宮裏的奴才出氣。


    以至於活了這三十多年,太子身邊最親近的,也隻有一個何柱兒而已。


    “放肆!”


    康熙卻充滿了被冒犯的不悅。


    太子這一求情,反而愈發堅定了他的殺意。“你如今都學會和朕頂嘴了,都是那些個奴才帶壞的你。”


    理由也就是現成的。


    而且這麽多年了,內容都差不多。


    太子聞言不由得嗤笑了一聲。


    他反唇相譏道:“我都三十多歲了,性子早就定型了。”


    “怎麽可能輕易被人給帶壞?”


    太子的目光,冷冷地看向坐著的康熙,一字一句道:“皇阿瑪還把我當成那個三歲幼童不成?”


    受傷又落寞的語氣,讓康熙也忍不住有些心痛。


    可是下一秒,他就立馬暴跳如雷道:“你說這話,可是對朕心存怨恨?”


    他立馬又想到了別處去,“所以這麽多年,你一直都在怪朕了?”


    康熙隻覺得一顆愛子之心都被戳痛了。


    “那麽,”他的話,像是一條毒蛇,在吐露著信子,“你也想置朕於死地?”


    太子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


    頓時笑到前仰後合,就連眼淚都出來了。


    “哈哈哈……”


    直到笑到沒了力氣,笑聲才漸漸低了下來,直到消散。


    “皇阿瑪,”太子對康熙的冷臉視而不見,“您如今,是對所有人,都沒了信任啊。


    這般幸災樂禍的作態,徹底惹怒了康熙。


    他原本隻打算背地裏把那些個奴才給處置了。


    就當是給太子留個麵子。


    維護一下他的地位。


    可是現在嘛。


    他改變主意了。


    “把太子身邊的人都給朕抓起來,”康熙對著剛剛走進來的圖裏琛吩咐道:“留下一個近身伺候的,其他奴才,統統杖斃。”


    “皇阿瑪!”


    太子確實一下子變了臉色。


    他猛地朝康熙看過去,滿臉隱忍地認了錯:“兒臣剛剛腦子不甚清醒,說錯了話,還望皇阿瑪不要與兒臣計較。”


    偏偏康熙卻已經下定了決心,就不會再輕言更改。


    “朕已下了口諭,”他理由倒是找的挺冠冕堂皇的,“怎可做朝令夕改之人?”


    而後又出言警告道:“太子,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


    “你心裏應當清楚得很。”


    康熙垂下眼簾,以手撐著額頭,語氣疲憊道:“退下吧,迴去反思幾天。”


    三言兩語,就想把人給打發走。


    太子卻忽地冷哼了一聲。


    “是,”他弓腰行禮,眼神裏充滿了憤恨不平,“兒臣,告退!”


    他一走,養心殿裏就隻剩下康熙一個人了。


    好半晌,偌大的宮殿裏,突然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聲。


    不出半個時辰,新的旨意從宮裏傳了出去。


    尚書耿額等數名大臣以“為太子結黨會飲”罪受罰。


    但念在其過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交宗人府等衢門審訊。


    這意思就是,倘若並無過大罪責,等審訊結束,就無罪釋放。


    而在雍親王府的胤禛,得知這一消息後,心中並無多少放鬆的情緒。


    相反,他總覺得,這件事情怎麽看都透露著一股蹊蹺。


    皇阿瑪究竟在想些什麽?


    “風雨欲來啊。”


    當即,他便下定了決心。


    再過一月,等安安肚子裏的孩子坐穩了胎,就帶著她去郊區莊子上。


    而現在,則是到了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蘇培盛,”衝著外麵喊了一聲,“你去富察府上一趟,把富察夫人給請過來。”


    “是,奴才這就去。”


    蘇培盛心知這可是一件頂好的差事。


    辦好了,不就能討好榮安側福晉了嗎?


    不就變相的讓主子爺高興了嘛。


    所以蘇培盛可謂是極為樂意地接下了這個差事。


    緊接著,就馬不停蹄的去了富察府上。


    而另一邊,還不知道即將迎來一個大驚喜的念安,正百無聊賴地斜靠在軟椅上,晃動著自己的腿。


    沒辦法啊。


    自從胤禛把她那些個不正經的話本子給換了之後,她就沒有什麽可以用來消磨時間的東西了。


    而昨天出去的那一趟,可把春秋她們給嚇壞了。


    是以,就連外出也被“令行禁止”了。


    一看她有想出去的念頭,就立馬可憐兮兮的用眼淚攻勢,讓念安心軟。


    真是狡猾啊!


    “主子,”冬夏匆匆從外麵走進來,一臉的嚴肅,“耿格格求見。”


    念安聞言,頓時扔下了手中把玩著的珠子。


    小聲咕噥了一句:“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


    春秋當即挺身而出,試探性問道:“主子,叫奴婢出去把耿格格給打發走吧。”


    她總覺得,對方來者不善。


    主子眼下正是緊要時期,怎麽能有不安定的因素湊到身邊來呢?


    “別,”念安撇了撇嘴,“這次拒絕了,說不定還有下一次。”


    眼珠子一轉,瞬間做好了決定:“還是把人給請進來吧。”


    春秋私心裏還是覺得不妥。


    卻不好違背主子的命令。


    於是心裏暗暗鼓勁兒。


    一定得一絲不苟地盯著耿格格。


    絕不能讓她有做壞事的機會!


    “榮安姐姐……”


    耿妙妙在廳堂裏都灌了兩杯茶了。


    心裏有些不耐,嘴上卻還是略帶豔羨地說道:“不愧是出身富察一族的嫡女,就連茶水都比旁人那裏的好喝。”


    說著,就端起來茶盞一飲而盡,而後抹了抹嘴,看向廳堂裏站著的婢女,毫不見外地吩咐道:“再給我來一杯。”


    元寶現在早已經練就了一副視而不見的本領。


    對於她家格格這副性子,也早就有所了解了。


    所以,根本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甚至還貼心地提議道:“格格,要不要換一換口味?”


    “對啊!”


    耿妙妙眼睛陡然一亮,“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而後讚許地看了元寶一眼,“不錯不錯,看來是得了我的真傳。”


    主仆二人旁若無人的討論,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側目。


    能出來給耿妙妙奉茶的,都是嘴巴緊、規矩全的小丫鬟。


    自然也不會有其他反應。


    相反,還十分的聽吩咐。


    茶水是說換就換。


    第三杯茶喝到一半的時候,念安總算是姍姍來遲。


    耿妙妙餘光瞥見之後,立馬興致勃勃地喊了一聲:“榮安姐姐……”


    卻不料,話還沒說完,就被念安給打斷了。


    “別,”她笑得虛假極了,“富察家可隻有我這麽一個女兒。”


    言外之意就是,我可沒有什麽亂認妹妹的癖好。


    你也甭上來就跟我攀關係。


    沒用!


    耿妙妙卻一點不覺得被落了麵子。


    很快就識趣地改了口,寒暄道:“榮安側福晉安好,許久不見,您今日可真是容光煥發啊。”


    不料念安翻了個白眼,“不是昨天才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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