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可能,胤禛甚至想以下犯上,指著康熙的鼻子痛罵他一頓。


    十三弟的罪名?


    十三弟有什麽罪名?!


    他不就是太子被廢一案的替罪羊嗎?


    現在冠冕堂皇地說這些話,是不是連自己都騙過去了?


    胤禛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


    清醒地感覺到自己的痛苦。


    他在想,如果自己足夠強大,或者有一定權力的話,十三弟的處境,會不會比現在要好得多?


    他用力握緊雙拳,平整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記。


    疼痛卻讓他愈發清明。


    他拱手低頭,麵無表情,語氣裏卻帶出了幾分難以掩飾的痛苦:“十三弟的罪名,兒臣並不在意。”


    “在兒臣眼裏,他隻是一個幼年時便跟在兒臣身後的弟弟!”


    “況且,兒臣隻是想去探視一番,並沒有想過其他事情。”


    說到最後,胤禛的語氣就忍不住有些哽咽。


    等話音一落,他就俯身跪趴在地上,擺出一個五體投地的姿勢來。


    這等大禮,恐怕隻有祭祖的時候,才用得到。


    康熙著實沒想到,老四能做到這種地步。


    是了。


    這個孩子,其實從小到大,都不曾變過。


    表麵上是一座冰山。


    看著不近人情,又冷冰冰的。


    實際上呢?


    下麵埋藏著的,卻是一座活火山。


    熱烈的情感在來迴湧動。


    對於在意的人,也是全心全意放在心上。


    真不知道,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康熙的眼底,有一瞬間閃過許多情緒。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沉默不語。


    隻是輕輕地揮揮手,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


    聲音低沉道:“那你,就當是替朕,去看一看老十三吧。”


    胤禛滿懷激動的應下:“是,兒臣定當不負皇阿瑪所托!”


    聽見這話,康熙不知為何,突然很想發笑。


    就連給老四安排重要的差事時,他都沒有露出這樣喜形於色的表情來。


    又想到了什麽,突然覺得索然無味起來。


    他意興闌珊地點了點下巴:“退下吧。”


    “是,皇阿瑪,”胤禛這一聲喊的無比真心實意,“兒臣告退。”


    躬身往後退的時候,他不小心用餘光看到了上首的康熙。


    半個身體籠罩在光影中,看不清楚神情。


    但是,卻隱約能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低落,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悲傷了。


    胤禛驚異的同時,又忍不住懷疑。


    皇阿瑪那樣的人,也會有這樣的情緒嗎?


    他疑心自己看錯了。


    隨後,滿心都是能去看望十三弟這個念頭,再也想不起來其他事情了。


    迫不及待趕迴到雍親王府。


    他來迴在書房裏走動著,看得出來激動又緊張。


    “蘇培盛!”


    “奴才在。”


    他本想吩咐下去,讓蘇培盛把十三弟能用到的東西,統統都準備好。


    可是話到嘴邊,他又猶豫了。


    別看現在老爺子鬆了口,允許自己去宗人府探望。


    可是說不定明天早朝,就又突然改了口。


    到時候,自己哭都沒地方哭去!


    所以,未免夜長夢多。


    還是早點過去為好。


    蘇培盛剛豎起耳朵,靜候吩咐,誰知道又被趕了出去。


    心中對主子爺這般反複不定的行為,弄得摸不著頭腦。


    誰料想,抬眼一看,就看見了遠遠走來的榮安側福晉。


    哎呦,這可是位得捧著的主兒。


    連忙小跑著上前,臉上帶著笑,又不失恭敬:“給榮安側福晉請安。”


    “您這邊請。”


    念安點點頭,“有勞蘇公公了。”


    蘇培盛迭聲道:“不敢當不敢當。”


    說著就把人引到了一處避風地,陪著笑臉說:“容奴才先行去向主子爺稟報一聲,還望側福晉稍稍等一會兒。”


    念安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等一會兒有什麽不對。


    況且,她從來不為難按照規矩行事的人。


    “好,有勞了。”


    看見榮安側福晉這麽好說話,蘇培盛心裏鬆了口氣。


    他生怕側福晉鬧著不願意等,就跟以前的李側福晉似的。


    最後弄得所有人都下不來台。


    看看,還是人家榮安側福晉有教養。


    不愧是出身大家族的嫡女。


    和那些小門小戶的,就是不一樣!


    不怪蘇培盛如此詆毀李蘇煙,實在因為這位李側福晉,他沒少被訓斥。


    還曾指著他的鼻子罵“閹人”。


    這讓蘇培盛如何能忍?


    人,越是沒有什麽,就越是在意什麽。


    更何況,一個太監,最在意的東西,還能是什麽?


    可以想象出來,蘇培盛聽見這話,臉色都要扭曲到不成人樣兒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不管不顧,一巴掌打到那張不吐人言的嘴上。


    明明那麽漂亮的一張臉蛋,怎麽能說出那麽惡毒的話?


    後來還是胤禛當眾訓斥了李蘇煙幾句,並且給了蘇培盛一些賞賜作以安撫。


    這件事情,表麵上才過去了。


    隻是蘇培盛心底暗暗把這個仇給記下了。


    太監都沒根兒嘛。


    所以就格外記仇嘍!


    “王爺,榮安側福晉求見。”


    蘇培盛話音剛落。


    很快,胤禛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快,快讓你榮安主子進來。”


    語氣裏的激動和興奮,根本掩飾不住。


    而說話的同時,胤禛也從書桌後麵走了出來。


    “安安,手冷不冷?”


    一在門口接到念安,他就立馬拉起念安的手,生怕她被凍到了。


    “這天寒地凍的,你何必跑這一趟?”


    攬著她坐下,又給她倒了一杯散著熱氣的茶水。


    看著她喝下去,這才道:“有什麽事情,等我晚上迴榮安院,再說也不遲啊。”


    雖然心裏很高興念安能來。


    因為她冬日裏愈發憊懶。


    十天裏,能有個一兩次出院子散步,都算是今兒心情好。


    所以,胤禛不得不絞盡腦汁,以各種手段,誘惑這個小懶蟲出門。


    可是沒想到,就連素來最喜歡吃的紅豆糕,都不太管用了。


    所以今天,在聽見蘇培盛的稟報後,胤禛心裏不是不驚訝的。


    可是隨之而來的,就是無盡的欣喜。


    所以,自己是不是比紅豆糕更重要?


    胤禛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我親愛的四大爺啊,您可是大名鼎鼎的雍親王,竟然淪落到和一盤紅豆糕爭寵,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沒事就不能來了?”


    念安眼睛一斜,頗有種張揚肆意的豔麗美。


    胤禛心頭一酥,連忙笑著說:“能來,能來。”


    “安安想什麽過來,我隨時歡迎。”


    念安高抬著下巴,“哼”了一聲,目光四處掃了一下。


    發現這書房裏,實在沒什麽看頭。


    和胤禛這個人,非常相似。


    幹脆利落,不注重享受。


    嘴上卻不依不饒道:“就怕到時候,會打擾了爺的好事呢?”


    胤禛看著隻覺得好笑。


    假裝都裝不像。


    “怎麽?吃醋了?”


    他挪了挪尊臀,湊到念安耳邊調笑了一句。


    念安睨了他一眼,用手把他的臉給推開。


    “說正事呢。”


    胤禛順勢把那素白的小手拉進手心裏,把玩著,抬起頭認真問道:“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念安點點頭。


    隨即從懷裏掏出來一張紙。


    胤禛不解地接了過去。


    待看過之後,滿臉震驚地看著念安,語無倫次道:“這,這是……”


    “我知道爺心裏肯定很焦急,”念安調皮一笑:“所以,我就提前準備好啦。”


    胤禛吞咽了一下已經快要溢出來的情緒。


    看著俏生生,帶著笑意坐在自己身邊的念安。


    他心裏的占有欲,在瘋狂叫囂著。


    把人藏起來。


    藏到一個誰也看不見的地方,那樣她就會隻屬於你一個人了。


    可是那麽好的安安,是很喜歡被太陽照在身上的感覺的吧?


    要不然也不會一有空,就在院子裏的花架下麵,眯著眼,像隻慵懶的貓。


    享受著愉悅。


    “我……”


    胤禛第一次,覺得自己嘴太笨了。


    就連誇獎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略顯喪氣地低下了頭,卻意外得到一個來自於喜歡之人的親吻。


    就像是一朵開得很晚的花,需要神女更多的憐惜,才能盛開出最美的樣子。


    “好了,”念安伸出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佯裝不滿道:“我都做了這麽多,你還不滿意啊?”


    “怎麽會?!”


    胤禛脫口而出一句否認。


    他就是太感動了,以至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總覺得話語太單薄,配不上安安這份,全心全意為自己著想的情意。


    “那就別愁眉苦臉的啦。”


    念安晃著他的胳膊,“還是再仔細想一想,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添置的吧?”


    胤禛滿口應下。


    兩個人坐在一起,一一商討著紙張上的東西。


    “哎呀,壞了!”


    念安雙手一拍,陡然出聲,滿臉懊惱。


    “怎麽了?”


    把正在仔細比對的胤禛嚇了一跳。


    “我忘記準備一些藥材什麽的了。”


    念安瞬間變得沮喪起來,有氣無力地說道。


    她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得夠充分了呢。


    可是到頭來,卻發現還是不夠十全十美。


    “傻安安,”胤禛溫柔笑道:“宗人府那種地方,就算是你給十三弟準備了藥材,他怕是也用不了。”


    “所以,這些棉衣棉被,還有別出心裁的護膝什麽的,才是最有用的。”


    他說這話,不是為了安慰她。


    是真心實意覺得準備得恰到好處。


    如今天氣嚴寒,十三弟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啊。


    相較於從小被護著長大的念安,胤禛更了解宮裏的那些個奴才。


    他們都是一幫見風使舵的家夥。


    一見十三弟沒了皇阿瑪的看重,甚至被拋之腦後,還不知道會怎麽冷待他呢!


    明麵上肯定不敢做得太過分。


    但是想要在衣食上拖拖拉拉的,怕是容易得很。


    想到這裏,胤禛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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