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卻側著身子,根本不開口。


    明顯就是不願意輕易把這茬兒給揭過去。


    “好了好了,”胤禎眼瞅著氣氛愈發冷凝,不得不出聲打著圓場:“額娘說的都是氣話,四哥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也都怪我,怪我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滿臉懊惱,是真心實意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可惜德妃一整顆心都長歪了。


    她才舍不得怪罪自己的小兒子。


    趕忙開口製止:“跟你有什麽關係,別總想著別人,也多為自己想一想。”


    胤禛跪在地上,冷眼旁觀著眼前這一幕。


    他們倒是母子情深。


    反倒襯得自己像個無理取鬧的醜角兒了。


    “皇上駕到——”


    還不等德妃氣消,康熙突然來了。


    胤禎慌裏慌張地想要把他四哥給拉起來。


    卻沒想到,康熙已經看見了。


    “怎麽迴事?”


    他拒絕了德妃的攙扶,自在地坐下,又喝了一杯茶之後,仿若才看見自己的四兒子還跪在地上。


    “這……”


    德妃支支吾吾的,看上去有些為難。


    康熙卻鐵了心要一個答案。


    胤禎剛想開口,就被德妃狠狠瞪了一眼。


    他隻能閉了嘴,訕訕地摸著自己的鼻子。


    一臉擔憂的樣子,看向了他四哥。


    而德妃呢?


    她是故意不迴話的。


    剛剛的事情,她氣極,說話間牽扯到了孝懿仁皇後——那可是萬歲爺的親表妹。


    自己怎麽能主動去解釋,說她孫子都有了的年紀,這麽大歲數了,竟然還嫉妒一個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舊人?


    德妃說不出口。


    最好還是由老四主動說,她就不相信,老四敢明目張膽地告他生母的狀!


    這可是大不孝!


    如果他真做了,想必萬歲爺必定動怒。


    有那麽一瞬間,德妃甚至迸發出讓胤禛實話實說的欲望。


    好借機打擊一下老四的氣焰。


    等她意識到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之後,自己都嚇了一跳。


    老四再怎麽樣也是她的兒子啊。


    自己怎麽會產生這樣……這樣不慈的想法?


    德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第一次沒有跟往常一樣,像蝴蝶圍著花似的,繞著康熙轉。


    胤禛脾氣也上來了。


    他就咬牙憋著,死不開口。


    看誰熬得過誰!


    康熙等了半天,竟然沒人迴話。


    這可真是稀奇。


    他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怎麽?沒有人知道嗎?”


    德妃被皇上不悅的聲音猛地驚醒。


    多年的悉心討好已經刻進了骨子裏。


    條件反射般迴道:“萬歲爺息怒,實在是老四這個孩子,性子嚴肅到都有些冷酷了,臣妾不過是開了個玩笑,他就急急忙忙得非要認什麽錯。”


    德妃捂嘴笑:“臣妾可是他的額娘,哪裏會和自己兒子計較呢?”


    康熙不知可否,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胤禛,可有可無地問了一句:“是這樣嗎?”


    轉頭卻點了旁邊的胤禎:“老十四,你來說說。”


    “啊?”


    胤禎一臉茫然地摸了一下後腦勺,憨笑著含糊道:“迴皇阿瑪的話,就是額娘說的那樣啊。”


    隻是,康熙卻沒有吭聲。


    以至於氣氛變得窒息起來。


    就在德妃忍不住想要再次開口時,康熙卻眼神一閃,突然笑道:“既然這樣,老四你還不趕緊起來?”


    而後像是不滿似的,無語地說了一句:“跪著很舒服嗎?”


    胤禛恭恭敬敬地謝了恩:“多謝皇阿瑪,多謝額娘。”


    這才撩起衣袍,站了起來。


    德妃不想讓康熙在這個問題上有過多關注。


    於是主動提起了話頭:“十四這個孩子,孝順得緊,這不,新得到了一個手串,就眼巴巴地給臣妾送了過來。”


    說著,還把手伸了出去,拉開了一點衣袖,展示著手腕上的手串。


    卻絕口不提胤禎一直強調這個手串有多貴,花來多少錢,最後全靠德妃用私房錢貼補了。


    “嗯,不錯,”康熙隻瞄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老四啊,據說你陪側福晉迴門那天,十四也跟著一起去了?”


    他眯著眼,像極了在打盹兒的獅子。


    到這個年紀,最怕的就是身強力壯的兒子們聯合起來,想要從他們的皇父手中奪取權利啊。


    胤禛是沒想到,連這麽一件小事,皇阿瑪竟然都不肯輕易放過。


    他隻思考了幾秒鍾,就決定實話實說。


    旁邊的老十四急的不行,卻不敢隨意插話。


    “迴皇阿瑪,當日是在大街上偶遇十四弟的,後來得知兒臣要去富察府,他也便跟著一起去了。”


    算是把事實美化了一下。


    不過說的卻沒有摻一點假話。


    為十四保留了一點麵子。


    胤禛想得很明白。


    這是他從太子爺身上得出的結論。


    皇阿瑪現在正處於最為矛盾的時期。


    既不想讓兒子們真正的同心協力,卻又不願意看見他們之間喊打喊殺。


    最好的方法就是,表麵上兄友弟恭的,一團和氣。


    這話康熙聽了點點頭,胤禎聽了也點點頭。


    大家都覺得很不錯。


    就隻有德妃覺得很不滿意。


    可惜這裏沒有她插嘴的份兒。


    “老四啊,你福晉這些年也不容易,”康熙陡然出聲,意有所指道:“你可千萬不能做糊塗事啊。”


    胤禛雖然不解,但還是順從地應了下來。


    “馬奇的那個女兒,什麽時候有空帶進宮裏讓朕見見吧。”


    而後,康熙又輕描淡寫地扔下了一個炸彈。


    “是。”


    胤禛心裏的震驚如驚濤駭浪。


    他開始拚命迴想過去這一個月裏的所有事情。


    究竟是哪一件,能讓皇阿瑪注意到念安?


    可惜他想破頭腦,也想不出來。


    直到迴到雍親王府,他從念安的口中得知那個流言後,才恍然大悟。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胤禛心情繁雜,問出口後卻又自己否定了:“算了,這個不重要,眼下還是要趕緊製止住流言才行。”


    念安卻一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她眼尖極了,剛剛才就注意到胤禛走路有些不太自然。


    “爺,你的腿怎麽迴事?”


    她蹙眉,有些擔憂地問道:“是受傷了嗎?”


    胤禛沒想到自己這一點小異常竟然會被發現。


    原來這就是被人全心全意放在心上的感覺嗎?


    所以才會對自己的一切都那麽上心。


    “無礙,”他不欲讓念安知道自己在嫡親額娘受過的委屈,“你不必擔憂。”


    說著還握上了念安的手。


    安撫性地拍了拍。


    “讓我看看。”


    念安卻不依不饒。


    她是那種有一丁點兒不舒坦就得表現得很誇張的人。


    實在不理解為什麽會有人寧願捂著傷口自己舔舐,也不願意表現出來。


    這大概就是,有人疼和沒人疼的孩子之間的區別吧。


    “別……”


    念安說著就要自己上手,胤禛的拒絕毫無作用。


    他在永和宮裏跪下的時候太用力了。


    因為過於憤怒。


    當時不覺得有什麽,迴來之後就感覺不太舒服。


    可是心係念安,也來不及察看。


    沒想到,看上去竟然這般嚴重。


    青紫的一大塊痕跡,兩個膝蓋上都有。


    念安在看見的一瞬間,眼淚就湧了出來。


    她半蹲在地上,指尖似想要觸碰,卻又不敢。


    她抬起頭,帶著哭腔,淚眼朦朧地問道:“疼不疼?”


    胤禛像是突然被一朵柔軟的棉花擊中了心髒。


    此刻感覺自己那顆冰冷的心,在胸腔裏慢慢變成了一顆甜滋滋的糖果。


    他溫柔地笑著,目光柔情似水:“不疼。”


    “騙人!”


    念安癟著嘴:“肯定很疼!”


    “你吹吹,”胤禛著迷般,說出了自己平時肯定不會說的話:“你吹吹就不疼了。”


    念安頂著紅彤彤的鼻尖,看上去可憐極了。


    卻又異常惹人憐愛。


    她嘟了嘟嘴巴,小聲嘟囔:“這種小把戲,我三歲的時候就不信了。”


    嘴上這樣說,行動上卻一點都不遲疑。


    慢慢湊上前去,輕輕地吹了吹。


    而後又十分認真替胤禛上了藥。


    仔細叮囑他千千萬不能碰水。


    “好,我都記在心裏了,”胤禛寵溺地笑著,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相反,每一句話都會給出迴應:“一定嚴格聽從安安的話,行不行?”


    念安嗔了他一眼,果斷不吭聲了。


    待迴到前院,胤禛才反應過來,自己明明是去詢問關於流言的事情的,到頭來卻什麽都沒有問到。


    這可真是……


    胤禛無奈一笑。


    最後還是把蘇培盛給叫了進來。


    “府裏最近的傳言,你可清楚?”


    胤禛原本剛聽到時,氣到把自己最喜歡的鎮紙都給摔了。


    現在怒氣平息了不少,卻還是覺得有些糟心。


    他就說,皇阿瑪怎麽突然會說想見一見念安,原來源頭在這裏。


    蘇培盛趕緊迴道:“是這兩日突然傳起來的,隻有府裏的奴才私底下傳了幾句,所以……”


    聽到這裏,胤禛就明白了。


    這種手段最惡心的人地方就在於,根本不知道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而且時間一長,法不責眾,就難以解決。


    “查,”胤禛這次卻發了狠:“給我仔仔細細地查,任何地方都不要放過!”


    蘇培盛知道自家王爺這是動了真火了。


    於是也聚著一股勁兒,不出三天,就把人查得差不多了。


    “……福晉!”


    胤禛一目十行看完最後的供詞,一身怒火如有實質。


    他也一直憋到晚上,才去了正院。


    一到就毫無顧忌地開口:“福晉,別把本王當成不知事的愣頭青糊弄,”胤禛氣狠了,原本想給福晉留些顏麵,卻實在忍無可忍,厲聲斥責:“李氏敢像今天這樣膽大包天,少不了你在背後推波助瀾!”


    清和原本有些高興的心情迅速冷了下去。


    她眼眶裏迅速聚集起一團淚。


    不過她背著身,很快就用衣袖抹幹淨了。


    男人不講起道理來,簡直比女人還要難纏!


    說什麽是我在背後攛掇?


    要不是你這些年一直的縱容,李氏敢無法無天到連我這個嫡福晉都不放在眼裏嗎?


    清和心中委屈又憤怒。


    表情卻愈發冷靜了。


    “王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苦笑著:“這些年,我身為福晉,該做的事情都盡量做到盡善盡美——”


    說著,就忍不住有了幾分哽咽:“難道這還不夠嗎?”


    清和心裏像吃了黃蓮一樣苦。


    她這般示弱的姿態,要是擱在以前,胤禛還會有所觸動。


    但是現在,他早已經看清楚了福晉的為人。


    或許是疑鄰竊斧。


    胤禛總是忍不住帶著偏見,去看待眼前這個女人。


    “福晉,”他語氣疲憊,卻再度開口警告道:“我不管你想做什麽,但是記住一點,榮安院那邊,不要再讓我發現你動了什麽歪心思。”


    “否則,後果不是你能承擔得起的。”


    話一說完,他也不管清和的反應,徑直離開了正院。


    清和卻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她隻是在發現流言的第一時間,並沒有製止,而是選擇了放任它。


    憑什麽怪罪到她身上?


    那富察氏要是有能力,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出源頭,來一個殺雞儆猴啊。


    清和覺得,自己沒有落井下石,就已經對得起自己嫡福晉的身份了。


    流言傳了幾天,很快就消失得如同水花一樣,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


    十月初,天氣已經冷到湖麵上都結冰了。


    “王爺,不好了!”


    顧不得自己被大雨淋到連路都看不清,蘇培盛一路狂奔,大聲唿喊著。


    書房裏,胤禛正滿心憂愁地思考著農事。


    這場大雨,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本來今年就格外得冷。


    這場大雨要是不早點停,怕是不少地方的河堤,就要撐不住了。


    胤禛原本沉浸在憂國憂民的情緒中,聞言一下子清醒了。


    他一路跑到弘昀的住處,好幾次差點摔倒。


    可是一顆心緊緊係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完全顧不得自身情況了。


    其他人都到齊了之後,李蘇煙才姍姍來遲。


    還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樣,仿佛弘昀就要不久於人世似的。


    胤禛忍了又忍,實在無法排解心中的悲痛,又一腔怒火在體內亂竄。


    看見李氏在一旁哭哭啼啼,不僅幫不上什麽忙,反而還添亂。


    就勒令她趕緊迴去。


    “李氏先迴落棠院吧,”胤禛此刻冷酷得不像是一個父親:“弘昀這裏,有福晉看著就行了。”


    李蘇煙滿是不可置信地望了過去。


    她淚眼朦朧的樣子,別有一副美感。


    可是這麽大的雨,一路走過來都沒有淋濕,就已經很讓人懷疑了。


    更別說她這會兒還妝容精致。


    尤其是在其他人素麵朝天的襯托下,就更顯得涼薄了。


    弘昀可是她的親生兒子啊。


    病重到已經昏迷不醒,在李氏心裏都比不上她自己。


    這樣一個人,胤禛怎麽可能放心把孩子們交給她?


    “王爺放心,妾身一定會好好盯著的。”


    清和信誓旦旦地保證,仿佛之前和雍親王之間的齷齪從來沒有出現過。


    李蘇煙卻根本不願意把兒子交給福晉。


    在她心裏,弘昀病重說不定就是福晉做的手腳,她怎麽敢把兒子交給一個要害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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