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江府,杜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正院找鄭氏。


    王大娘、林若男還有秦十月等人都圍在鄭氏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安慰的話。


    江婉也拉著鄭氏的手,撒著嬌哄她開懷。


    鄭氏心裏暖暖的,有這麽多人關心她,那點子委屈又算得了什麽?


    “我沒事。”她笑著說,“日頭都快落山了,你們也趕緊迴屋歇著去吧,咱們大人是吃飽喝足了,孩子還餓著呢,瞧瞧都急成啥樣了。”


    小秦明揮舞著小拳拳咿咿呀呀的,似乎是在附和她的話,小腦袋也急不可耐地往母親懷裏拱。


    看著他那可愛的小模樣,大夥兒樂不可支,這才說說笑笑往外走。


    在門口跟杜若撞了個麵對麵,彼此打了聲招唿。


    “阿蠻,你迴來了?”鄭氏語氣中帶著欠疚,一副犯了錯的忐忑模樣,“娘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


    杜若拉著她進屋,坐在床邊,嗔道:“娘,我說過好多次了,你不是我的負擔,而是我的幸運。”


    “以後不許再說這樣見外的話,不然我真要生氣了。”


    “好好好,娘不說了,不說了……”鄭氏急急捂住嘴。


    杜若噗嗤笑出了聲。


    鄭氏也笑了,笑著笑著就紅了眼。


    “阿蠻,娘不想再躲在你背後,靠你護著了,娘想跟別的母親一樣,有能力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孩子,至少至少、不能拖累你……”


    她咬著唇,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我、我要學認字!”


    杜若吃驚地張大嘴,“認字?”


    “是,我要學認字。”


    “以前杜仁美讀書的時候總念叨著一句話,什麽書中自有黃金做的屋子,書中還有珍貴的鹽和玉,我雖然不懂為什麽,但我知道,書中一定有教人做事的大道理。”


    “等我學會了認字,再學會看書,慢慢的我也能跟那些夫人一樣,會講場麵話,做圓滑事,不再跟個傻子一樣杵在那裏,任人欺淩而無力反擊。”


    “阿蠻你可以救我一次,也不能次次都救,總有來不及的時候。”


    “所以,我要認字!我要爭氣!我要自立!”


    鄭氏邊說,邊握著拳頭發狠。


    杜若呆呆地看著她,嘴角瘋狂抽搐。


    崩住,好吧崩不住了,最後捶床爆笑,笑得肚子都痛了。


    書中有珍貴的鹽和玉……


    媽呀太可愛了有木有哈哈哈。


    “阿蠻你、你笑我?”


    鄭氏被女兒笑懵了,秀美的臉臊得通紅,“要不還是算了,娘也知道自己一把年紀了,學認字是遲了些……“


    “遲什麽遲,一點都不遲!”


    “所謂學無止境,有位偉人曾說過,活到老,學到老,隻要肯堅持,什麽時候都不遲!”


    杜若好不容易止住笑,對鄭氏的想法一萬個支持,“其實娘你很聰明的,學起來應該不難,我看好你哦。”


    “正好家裏就有現成的夫子,讓她教就行了。”


    鄭氏的臉紅得越發厲害,扭捏地摳著手指頭,“這,不好吧?孤男寡女的,雖是未婚夫妻,傳出去到底不好聽……”


    杜若神情古怪,“未婚夫妻?娘是說三叔?”


    “不然呢?”鄭氏有點迷糊,家裏現成的夫子,除了江硯還能有誰?


    “不是三叔啦,我說的是婉兒。別看婉兒年紀小,教齡可有一年了,春花的字就是她教的,認的可多了,別說看書了,現在連菜譜都會寫了呢。”


    杜若衝鄭氏促狹地笑,“還是說……娘你其實更屬意三叔來教?”


    鄭氏一點不禁逗,羞惱地捶了她好幾下,“瞎說,娘才沒有。”


    母女兩個笑鬧成一團。


    眼瞅著天色不早,鄭氏便準備迴自己屋子,起身的刹那,忽然想到了什麽:


    “對了阿蠻,有件事娘一直沒想通,你是怎麽知道郡王妃不肯吃那藥丸的?”


    杜若聳肩,“猜的。”


    把兒子養成那個德行,還心存惡念,當眾壞人名聲,蘇錦繡能是什麽好鳥?手上指不定染了多少無辜人的血呢。


    她當然不敢賭,怕那藥是真的,把自己做過的惡事一五一十都抖露出來。


    “其實那藥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從我拿出真話丸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輸了。”


    道理很簡單。


    蘇錦繡不敢吃,證明她心裏有鬼,其身不正還有臉質疑別人,真是天大的笑話,輿論自然倒向另一邊,鄭氏不戰而勝。


    蘇錦繡吃了,她敢說自己出過軌麽?當然不敢。


    她敢說自己害死過人麽?更不敢。


    而且還得咬死了自己說的都是真話,從而證明了真話丸的效果。


    既然真話丸是真的,那鄭氏也吃了那藥,說的話自然也是真的,也就是說,鄭氏清清白白,根本沒有所謂的爬牆偷漢。


    杜若的身世,無可疑。


    而蘇錦繡則會被冠上造謠誣蔑、無事生非的帽子,一敗塗地。


    所以不管她吃還是不吃,擺在她麵前的都是坑,端看從哪邊跳罷了。


    聽了這番九曲十八彎的細致剖析,鄭氏目瞪口呆,腦子仿佛打結了一樣,半天轉不過彎來。


    “阿蠻你好厲害,連這麽複雜的點子都想得出來。”


    鄭氏驕傲又崇拜地看著女兒,眼裏滿滿的母愛,幾乎要溢了出來。


    杜若一抬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女兒。”


    鄭氏心裏越發甜滋滋的,真想抱住女兒親一口,餘光卻瞥見女婿邁著大長腿跨進了房門。


    “嶽母。”江漓喊了聲。


    鄭氏笑著答應,正準備識趣地走人,把空間留給小兩口,卻被江漓叫住。


    江漓將手中的錦盒遞過去,說道:“這是三叔托我轉交給您的,說是生辰賀禮。”


    生辰?鄭氏默默數了數日子,“不對呀,離我的生辰還有兩個多月呢。”


    江漓搖頭,“我也不知道,興許是準備好了,便趁著今日高興提前送了吧。”


    “想那麽多做什麽,三叔既然送了,娘你隻管收著就好了。”杜若興致勃勃地催促道,“快看看送了什麽。”


    鄭氏哦了聲,打開錦盒一瞧,頓時眸子亮了亮。


    裏麵豁然躺著一對翠綠色的耳鐺,像是玉石所製,小巧別致,晶瑩剔透,叫人一看就愛不釋手。


    最特別的是,每隻耳鐺都是由兩個玉環連在一起,沒有斷口,渾然天成。


    “鬼工玉連環?”江漓劍眉微挑,有些意外。


    “那是什麽?”杜若好奇地問。


    “所謂鬼工玉連環,就是在一塊整料上,用高超的掏雕工藝細心雕琢而成,極為難得,有可碎不可離之意。”


    說著江漓看了眼鄭氏,“多送給心上人,以示忠貞不渝的愛意。”


    當初,爹也曾經送過一對給娘,可惜爹去世以後,家道中落,京城待不下去了,為了湊夠迴鄉的盤纏,娘隻好以五十兩銀子的超低價當了……


    鄭氏雙頰緋紅,心髒像被某隻無形的手撥弄來撥弄去,癢漲得厲害。


    “這人也真是的,不過一個生辰,哪裏就至於這樣破費了……”


    說著抱怨的話,嘴角卻咧到了後腦勺,還摸了又摸,顯然喜歡得緊。


    江漓又遞給她一個卷軸,“還有一幅畫。”


    “畫的什麽?”杜若八卦地湊上前,剛碰著,就被江漓避開了。


    “先別急。”江漓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三叔特意叮囑過了,隻許嶽母一個人看,誰都不能上手。”


    杜若雙手一抄,切,小氣鬼。


    鄭氏把錦盒放在梳妝台上,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個卷軸,隨著畫麵緩緩展開,她的眼睛也越瞪越大。


    一股熱氣騰地從腳底板竄起,帶起酥酥麻麻的電流,傳遍整個身子。


    溫婉秀美的臉仿佛被開水燙過一般,瞬間變成了水煮蝦,紅得滴血。


    嘩啦。


    她猛地合上卷軸,像藏起什麽見不得人的髒東西,羞恥又氣惱。


    然後一把抄起梳妝台上的錦盒,二話不說扭頭就衝出屋子,進了隔壁自己的房間,咣一聲關上了房門。


    提著一桶熱水,剛走到門口的丫鬟墩墩被撞得陀螺似地轉了一個圈,晃晃悠悠半天才穩住了身形。


    她喘著粗氣放下木桶,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撓了撓頭。


    奇怪,鄭夫人好像生氣了。


    她伺候了鄭夫人這些天,還從未見過她生氣呢,誰這麽大本事,把那麽好脾氣的鄭夫人給氣成這樣?


    哼,不管是誰,肯定是個大壞蛋!


    墩墩想了想,撒腿就往大廚房跑。


    娘說過,天塌了都不要緊,吃點甜的就好了,她得讓廚房多備些,晚些時候送過來給鄭夫人當夜宵。


    她可真是聰明,嘿嘿。


    正房內,杜若跟江漓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那上麵畫了啥?”杜若問。


    江漓搖頭,“不知道,但想必不是什麽好玩意,否則嶽母不會反應如此激烈。”


    不是好玩意?杜若心裏癢癢的,真想衝過去親眼睹一睹,看到底是個什麽變態玩意,讓自家素來溫聲細語的老娘破防成那樣,跟見鬼了似的。


    【哈哈哈哈,笑死本統了!笑死本統了】


    腦海中,係統狂笑不止,【想知道麽?求本統啊,剛才宿主摸了那麽一下下,本統已經檢測出來了哦。】


    杜若精神一振:“快說!”


    【一個積分。】


    “……滾。”


    滾是不可能滾的,係統也沒再貪得無厭,直接把那幅畫展示在了虛擬屏幕上。


    杜若定睛一看,當下就眼前一黑。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要長針眼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江夫子竟然給鄭氏送了一幅春宮圖。


    是的,春、宮、圖!!


    男的棱角分明,女的蛾眉杏眼,惟妙惟肖,分明就是江夫子跟鄭氏的輪廓。


    杜若哀嚎一聲,很想自戳雙目,感覺一萬頭草泥馬排著隊從頭頂上奔騰而過。


    江夫子啊,那可是冷肅孤傲、不苟言笑、就差把“性冷淡”三個字刻在腦門子上的江夫子啊!怎麽私底下竟然是這樣的……騷氣衝天?!


    啊啊啊啊救命!


    “怎麽了娘子?哪裏不舒服?”見杜若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江漓不解詢問。


    杜若看著他,一臉複雜,“相公,你說,我娘現在悔婚還來得及麽?”


    江漓:“……”


    杜若晃了晃腦袋,努力將那幅春宮圖從記憶裏刪除,然後疲憊地往床上一癱。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順其自然吧。”


    係統越發笑得幸災樂禍,還‘好心’安慰道:【其實宿主完全沒必要幻滅,也許你娘就好這一口呢?】


    “……”杜若黑臉,“你娘才好這一口,你全家都好這一口。”


    當晚杜若翻來覆去的沒睡好,一閉眼滿腦子漂浮的都是那幅辣眼睛的春宮圖,揮之不去。


    沒辦法,實在是那一幕衝擊力太大。


    杜若來自二十一世紀,在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別說小小春宮圖了,就是小電影也偷偷觀摩過好幾部,可謂見多識廣,早就免疫了。


    但當主角變成了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還是長輩,那種感覺完全不一樣,簡直是……


    一言難盡。


    煎熬到雞叫時分,杜若才終於眯了會兒。


    這樣導致的後果就是,一大清早的,她頂著一雙熊貓眼、哈欠連天地起了床,而且還沒辦法補眠。


    因為她答應過顧山長,今天上午要過去給顧夫人看診。


    早膳一如既往的熱鬧,江家二房、王不就一家三口、秦十月母子、老鐵頭都在。


    當然還有江夫子。


    杜若喝著紅棗粥,不時拿小眼神兒去瞟對麵那個即將成為她後爹的男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麽看都是個不苟言笑的正經人。


    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


    “夫人,鄭娘子怎麽沒來用飯?她沒事吧?”王大娘跟鄭氏處得極好,沒瞧見人,便關心地問了一句。


    江夫子小口咀嚼著紅豆糕,姿態優雅,淡定如常,耳尖卻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杜若笑笑:“沒事,我娘被毒蟲咬了,起了幾個包。問題不大,休息休息就能好。”


    這是早上墩墩過來傳的話,至於真假……恐怕隻有鄭氏本人知曉了。


    大夥兒聞言也沒放在心上,杜若是神醫,她說沒事,那肯定就是沒事。


    隻有江夫子垂下眸子,嘴角不動聲色地勾了勾,不知道在想什麽。


    吃完早餐,杜若在丫鬟紅苕的服侍下,梳了個簡單的發髻,粉黛不施,釵環不戴,穿了一身輕便的衣裳,坐上馬車往顧府那邊趕。


    江漓並未陪同,過完元宵他便要去近郊大營帶兵了,有些注意事項蘇清堯需得提前交代,所以他今兒必須去府衙一趟。


    隨行的除了丫鬟紅苕之外,隻有一個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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