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陽終究沒能留住蘇慕。


    蘇慕跟段秀之間,算是徹底決裂了。


    而他們六個一起長大的發小,包括不在現場的沈京斌,從這一刻起,關係也生出了一道難以修補的裂縫。


    夏仲陽真是搞不懂,好好的,事情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難道就因為段秀毆打了蘇大人麽?可他也是身不由己,有苦衷的呀。


    蘇慕明明不是那樣不明事理的人,為何這次如此執拗?執拗得好似一頭牛,怎麽拉都拉不迴頭。


    真強啊。


    “阿秀,你別往心裏去,蘇二隻是一時衝動罷了,等他氣消了,自然就沒事了。”雖然知道可能性不大,夏仲陽還是極力勸慰段秀。


    另外兩個發小也連連點頭,說著附和的話。


    段秀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我不會怪他的。”


    他神色黯然,苦笑道:“幸好還有你們,不然我還以為這世上皆是避涼附炎之人,無真心可依。”


    這話說得頗有水平。


    既表現了自己的大度,又陰陽了蘇慕一把。


    言下之意,蘇慕是因為他段秀沒有了遠大前程,名聲又壞了,所以不屑與他為伍,這才非要跟他斷交。


    至於什麽毆打他爹,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兩個發小倒是沒多想,夏仲陽卻聽出了一絲話音,心下略有點膈應。


    蘇二才不是那樣的勢利眼呢!


    不過考慮到段秀如今處境艱難,情緒不佳,便也沒說什麽。


    幾人又閑扯了幾句,很快散了局。


    段秀卻沒走,而是偏頭透過窗戶望向外麵,目送發小們的馬車一個個遠去。


    臉上無波無瀾,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屏風後麵的隔間,書童走了過來,立在他身側,眉清目秀的小臉上滿是心疼,“公子,您不用理會他,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了您,後亭也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


    段秀迴過神,笑了笑,將書童拉到膝蓋上坐著,下頜在他纖細的脖頸間溫柔地摩挲。


    “我知道,這世上唯有你待我最真心;也唯有你,永遠不會背叛我……”


    他闔上眼眸,輕聲呢喃。


    ……


    “靠這麽近幹什麽?離我遠些。”馬車上,蘇慕嫌棄地用扇子敲打小廝算盤的腦殼。


    算盤隻好坐到了對麵,目光卻依舊炯炯地盯著自家公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犯花癡了呢。


    蘇慕又敲了他一記,沒好氣地說:“看什麽看?別愛我,沒結果。”


    算盤:“……”


    公子的臉皮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厚呢。


    他實在沒忍住,問道:“公子,您不會真的要跟段公子絕交吧?”


    蘇慕優雅地搖著扇子,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怎麽,不可以嗎?”


    “也不是不可以啦。”算盤撓了撓頭,“就是覺得太意外了,一點預兆都沒有,嚇我一跳。而且昨兒我還聽說了,大人讓去給段家下帖子呢,可見大人都沒計較段公子毆打他那點子事,也並不打算跟段家斷絕來往。您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啊?”


    蘇慕哼道:“他下他的帖子,我絕我的交,有衝突麽?”


    呃……


    算盤的五官都快糾結成一團了。


    好像是沒衝突,但又好像有哪裏不對,就是說不上來。


    看他那傻樣兒,蘇慕有點想笑,“行了行了,腦子已經夠笨了,就不要琢磨這麽高深的問題了,省得到時候頭疼,還得本公子給你出醫藥費。”


    算盤,“哦。”


    馬車晃晃悠悠地往蘇府跑去。


    蘇慕靠在車壁上,在踢踢踏踏的馬蹄聲中,閉目養神。


    腦子卻沒閑著。


    說起來,其實他早就想跟段秀絕交了,隻是一直下不了決心。


    幼時,他跟段秀確實玩得很好。


    段秀那個人啊,打小就聰慧,而且少年老成,沉穩持重。


    有時候他們幾個手癢搗蛋,被夫子抓了包,段秀總能想到法子讓他們逃過一劫。


    實在逃不掉,段秀也會把所有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不叫他們受罰。


    特別講義氣。


    隻要有段秀在,他們便會覺得無比安心,也越發膽大妄為,不知惹出多少禍事來。


    吃喝玩樂,鬥雞走狗,打架鬥毆,這些都是他們的日常。


    甚至個別人還沾染上了嫖賭的惡習。


    可以說,十幾歲的他們,就是鳳陽府最令人頭疼的一群紈絝!


    因為玩物喪誌,他們荒廢了學業,別說考科舉了,便是作首酸詩出來都難。


    幾家大人長籲短歎,恨鐵不成鋼。


    “你看看人家段秀,再看看自己,臉紅不臉紅?”


    “同是一個夫子教的,同在一處玩耍,同樣是官家子弟,怎麽差別就這麽大呢?”


    “你小子要是能有段秀一半兒優秀,老子死了也閉眼!”


    在所有人眼裏,段秀是天上的鴻鵠,懂事上進,能詩會畫。


    而他們五個則是地上的蛤蟆,胸無點墨,腦袋空空,一無是處,隻會張嘴呱呱。


    這種渾渾噩噩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四年前。


    那年段秀十六歲,已經嶄露頭角,被段老爺子定為下一代家主人選,帶去了京城親自教導。


    沒有了段秀這個主心骨,也就再沒有人能幫著他們出主意、處理善後了。


    很快一堆苦主找上門來,哭天抹淚,控訴幾人的惡行。


    大人們這才幡然驚醒。


    原以為自家兒子隻是頑劣了些,庸碌了些,萬萬沒想到,背地裏竟然幹出了那許多荒唐事。


    這些完蛋玩意兒,不打不足以平民憤!


    於是動家法的動家法,關禁閉的關禁閉,斷月例的斷月例,全方位無死角封殺他們。


    別說,還挺有效果。


    沒有了錢財支持,又沒有謀生能力,除了官二代這個頭銜,他們算個屁啊?


    這下不想老實也得老實。


    他們隻能乖乖地待在家裏讀書練字,修身養性,不再踏足那些奢靡浪蕩之地。


    除了沈京斌。


    沈京斌不一樣,他爹吉郡王本就是個老紈絝,比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不會在意這不值一提的小汙點了。


    大不了賠錢了事,反正吉郡王府有的是銀子。


    他娘蘇錦繡更不用說了,隻一味地溺愛兒子,從來不好好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


    有這樣不靠譜的爹娘,沈京斌又怎麽可能改邪歸正呢?


    這之後,在各自父母嚴厲的監督跟“捶打”之下,蘇慕、夏仲陽他們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從此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也收斂了往日不可一世的小霸王作派。


    算是蛻變了吧。


    蘇慕是變得最徹底的那個,他老爹蘇清堯每晚都要檢查他的功課,因此蘇慕被迫讀了很多書。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大智慧,仿佛醍醐灌頂般,突然間就開了竅。


    他開始反思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厭學的呢?


    不思則已,細思極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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