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破曉,天終於亮了。


    李宵心神不寧地迴到了郡王府,走的依然還是那個後門,他娘尚嬤嬤正靠在門邊打盹兒,聽見動靜馬上睜開了眼。


    先是往四周瞄了瞄,確定沒人,才拉著兒子低聲詢問:“怎麽樣,還順利吧?”


    李宵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尚春臉色一變,“被人看到了?”


    李宵也沒瞞著,把在白樺林遇見“鬼”的事講了一遍,講完懊悔得直跺腳,“後來我越想越不對,哪裏有什麽鬼,分明就是裝神弄鬼。於是立馬跑迴去找,結果人不見了,屍體也不見了……”


    不用說,肯定是被那個臭小子給撿走了。


    “娘,現在該怎麽辦?”想到蘇錦繡素日裏的手段,李宵緊張得手心直冒汗,“要是被王妃知道我把事情給辦砸了,指不定會怎麽罰我呢!”


    尚春抬手在他腦門上使勁戳了兩指頭,恨鐵不成鋼,“你個慫貨,往常膽子不是挺肥的麽?關鍵時候不中用。”


    李宵耷拉著腦袋,不敢吭聲。


    主要是那小子出現得太不是地方了,亂葬崗附近,還鬼模鬼樣的,誰遇上不害怕?


    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隻能想轍了。


    尚春眼珠子轉了轉,便有了個主意,“這樣,如果王妃問起來,你就說屍體已經丟進了亂葬崗,你親眼看著被狼拖走了,其它什麽都別說。”


    李宵有點心虛,“萬一那小子把屍體送去府衙了呢?”


    到時候,王妃豈不是就知道他在撒謊?


    “送去了再說。”尚春煩躁地擺擺手,“大不了我去王妃麵前求求情,領頓罰好了,總不至於要你的命吧?”


    自己是從小就跟在王妃身邊的老人,王妃能有今日,自己也算功不可沒,想來王妃會給她這個麵子。


    有親娘作保,李宵這才鬆了口氣。


    忙活半宿,又受到驚嚇,他也乏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見兒子困成這樣,尚春有點心疼,不過現在不是心疼的時候,“你趕緊迴屋收拾一下,馬上動身去烏頭縣,把江家的情況一五一十打聽清楚,迴來跟王妃稟報。”


    李宵哦了聲,拔腿一溜煙跑了。


    “唉,一輩子操心的命……”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尚春歎了口氣。


    她舉頭望天。


    今兒天氣並不好,灰蒙蒙,陰沉沉的,幾片烏雲賊兮兮地朝這邊挪,一副隨時準備下雨給你看的臭德行。


    惹得人心情越發鬱悶。


    尚春收迴視線,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確定沒有濺到婁冬兒的血,這才抬腳往前院走去。


    前院比後麵的偏院要熱鬧多了。


    郡王府的下人們一早就開始忙活起來,打掃的打掃,浣洗的浣洗,一路上,不時有人恭恭敬敬地喊著“尚嬤嬤”。


    要是往常,尚春定要高高地端著下巴,數落這個數落那個,擺出高人一等的架勢。


    可這會兒她完全沒有這個心情,總覺得好像遺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麽呢?


    尚春邊走,邊在腦海中反複迴想。


    終於,在進正院的前一刻,她反應過來了,猛地一拍大腿,“壞了,把這茬兒給忘了!”


    假設說,屍體真的被送去了知府衙門,那麽以蘇清堯素來親力親為的個性,是極有可能看到的。


    那事情就糟了!


    當年,蘇清堯對蘇清慈這個妹妹,那可是掏心掏肺的好,要好吃的不給好玩的,要星星不給月亮,就算天上下紅雨,也要架個梯子上天給她摘。


    可以說是寵到沒邊兒了。


    對於蘇清慈身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蘇清堯記得比誰都清楚。


    所以,他是認識婁冬兒的。


    哪怕過去了二十多年,婁冬兒老了,瘦了,但輪廓還在,自己都能一眼認出來,蘇清堯又怎麽可能認不出呢?


    想到這裏,尚春雙腿一軟,差點兒滑倒在地。


    完了,好不容易找到線索,蘇清堯肯定會順藤摸瓜往上查的。


    一旦當年的真相暴露,那後果……


    尚春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她捂著怦怦直跳的老心髒,一屁股坐到了花壇邊上,閉上眼,極力冷靜下來。


    不不不,先別自己嚇自己,事情不一定會走到那一步。


    尋常人看見屍體,為免被誤會成兇手,多半會置之不理;心地好的,大不了挖個坑埋了,不可能會送到官府。


    那是自找麻煩。


    即便真的有那種一根筋的夯貨,把屍體送過來了,那又怎麽樣呢?


    婁冬兒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更沒辦法作證。


    而之前婁冬兒也在刑房裏說過,當年的事,她並沒有透露給任何人,包括她那個繼子楊典風。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尚春被嚇掉的三魂七魄,總算又重新歸位了。


    “說宵兒膽小,你個老東西,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嘛……”她自嘲地笑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精神抖擻地進了蘇錦繡夫妻住的添香苑。


    添香苑這個名字,是吉郡王親自取的。


    寓意紅袖添香,夫妻和順。


    然而蘇錦繡並不喜歡,嫌它俗氣,說它格局太小,聽起來不像大戶人家當家主母的院子,倒像是小妾住的地方。


    為此,夫妻倆還拌了幾句嘴,不過最後都不了了之。


    尚春進去的時候,蘇錦繡已經起了,正在小廳裏用早膳。


    桌麵上擺了兩碗熱氣騰騰的杏仁粥,一盤兒鹹香撲鼻的蒸肉餅,還有幾道新鮮的清腸小菜。


    “王妃。”尚春照例行了個禮。


    蘇錦繡放下手裏的筷子,轉頭示意一旁伺候的丫鬟,“南枝,時辰不早了,去把世子喊過來吧,省得飯菜都涼了。”


    丫鬟應了聲是,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等珍珠簾子不再晃動,蘇錦繡才看向尚春,開口問道:“事情都處理妥當了?”


    “是,都妥當了。”尚春笑著說,“王妃放心,這世上再也沒有婁冬兒這個人了。”


    蘇錦繡滿意地點點頭,“很好。”


    想了想,她從發髻上拔下一根福壽瓜果金釵,放到桌上,“李宵求娶南枝的事,我答應了,這釵子你收著,就當是娶媳婦的聘禮吧。”


    尚春大喜,忙跪下磕頭。


    “多謝王妃!”她舉手表忠心,“以後我們一家四口,生是王妃的人,死是王妃的鬼,若有二心,天打五雷轟!”


    蘇錦繡笑笑,虛扶了一下,“起來吧,你是我身邊最得力的人,也是最信任的人,好好幫我做事,我必不會虧待你的。”


    尚春激動地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將那根金釵握在掌心。


    這釵子是王妃當年的陪嫁,還是老夫人親自挑的,價值不菲,起碼值上百兩呢!


    而且還白送一兒媳婦。


    南枝那丫頭,長得好看,手腳又勤快,宵兒早就看中了,也托她跟王妃提過好幾次,可惜王妃每次都模棱兩可,就是不給話。


    沒想到今兒倒是鬆了口,這可真是……太好了!


    正美滋滋,嘩啦,珍珠簾子一響,南枝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哈欠連連的青年。


    約莫二十多歲,瘦長臉,皮膚白淨,長得倒是不醜。


    就是看起來有點油。


    可不正是蘇錦繡的寶貝兒子,吉郡王府的世子爺——沈京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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