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夢裏感覺不到疼痛,但是那種瀕臨死亡的恐懼,卻十分清晰。


    沈京斌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他的雙目緊閉,兩隻手舉在半空中,徒勞地掙紮著。


    “別殺我,別殺我,救命……”


    隨身伺候沈京斌的小廝尋花聽見動靜,趕緊小跑過來推了推他,“公子?公子您醒醒。”


    沈京斌猛地從榻上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尋花關切地問:“公子是不是做噩夢了?”


    噩夢?沈京斌的腦子清醒了些,連忙低頭去看自己的胸口。


    沒傷,沒血,更沒有什麽匕首。


    他長籲了一口氣,謝天謝地,原來隻是一場噩夢,嚇死他了。


    尋花把案台上的醒酒湯端給沈京斌,笑嘻嘻道:“公子莫不是夢見狐狸精了吧?剛才可一直喊著美人兒美人兒呢!”


    沈京斌喝了幾口醒酒湯壓了壓驚,嘴邊勾起一抹邪笑。


    “狐狸精倒不至於,不過確實是個美人兒。”


    尋花兩眼放光,“長什麽樣兒?”


    沈京斌努力迴想了一下,奇怪,突然怎麽都記不起來了。


    他抬手在尋花的腦門子上敲了一記,沒什麽好聲氣,“問那麽多做什麽?反正肯定是個美人兒就是了。”


    說著伸了個懶腰,往帳篷外麵望了望,發現已經天光大亮。


    “什麽時辰了?”


    “迴公子,辰時了。”


    “江漓他們迴來沒有?”


    “還沒有呢,都一個晚上了,半點消息都沒傳迴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賤民給殺死了。”


    尋花撇了撇嘴,“還以為那江漓有多厲害呢,也不怎麽樣嘛,虧得李大人還這樣那樣的舍不得他。”


    沈京斌覺得也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既然江漓任務失敗,那他就得去跟李縣令和林縣令攤牌了,不能再這樣繼續等下去了。


    這麽多人在這邊幹耗著,浪費時間又浪費人力。


    還是趕緊放火燒山了事,他也好早點迴去跟舅舅交差。


    沈京斌穿上靴子,隨口問道:“李大人他們呢?”


    尋花答,“在那邊看傷員呢。”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哦對了公子,昨兒晚上發生了一件怪事,熊二死了,又活了。”


    沈京斌被這話整的有點懵,給了尋花一個爆栗,“好好說話,死就死了,活就活了,什麽叫死了又活了?”


    “公子您輕點兒啊。”


    尋花捂著被敲痛的腦袋,苦著臉道,“熊二之前不是中了毒針嘛,治了這麽多天也不見好……”


    這事兒沈京斌是知道的。


    說起熊二,他難免有幾分心虛。


    熊二是他舅舅蘇知府家的奴才,長得膀大腰圓的,又喜歡舞刀弄棒,蘇知府覺得熊二是個可造之材,就把他送去了軍中。


    熊二也算爭氣,幾年過去,混了個百夫長。


    雖然隻是個低級武官,但蘇知府有意提拔他,並許諾過段時間就放了他的奴籍。


    這次沈京斌帶兵來玉龜山剿匪,蘇知府不放心,便把熊二派到了他身邊。


    一來是保護沈京斌;二來麽,也是為了監視他,省得出了什麽大紕漏。


    結果還真出了紕漏。


    剛到玉龜山,沈京斌連上山的路子都沒摸清楚,就急吼吼地帶著上千個官兵衝了上去,想來個速戰速決。


    當時熊二是極力勸阻過的,讓沈京斌不要著急,先打探清楚再說。


    可惜沈京斌一意孤行,並沒有采納。


    後來果然不出所料,沈京斌兵敗如山倒,還折損了過半的人。


    熊二為了救他,被陷阱裏的毒針刺中,身負重傷。


    對此,沈京斌雖然有些愧疚,但也沒太當迴事。


    不就是個奴才嘛,死就死了,他舅舅雖然器重這個奴才,但跟自己這個外甥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昨天夜裏熊二本來已經死了,差點兒就被抬去裝棺材裏了,結果您猜怎麽著?江漓的妻子非說他沒死,最後居然還真的將熊二給救迴來了!”


    尋花繪聲繪色地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


    聽完後,沈京斌摩挲著下巴。


    沒看出來啊,那杜氏長得怪醜的,醫術倒是怪好的。


    “我過去瞧瞧。”沈京斌穿戴整齊,大模大樣地往那邊去了。


    外麵的空地上,幾百個穿著甲胄的官兵正在操練,看到沈京斌過來了,立馬都停下了動作。


    如果眼神有實質,那麽沈京斌此刻應該已經被無數支利箭射成了刺蝟。


    “看什麽看?還不趕緊練?想再吃一次敗仗不成?”


    沈京斌趾高氣揚,自顧自地走進了大帳篷。


    身後,有人衝著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他娘的,廢物!”


    這話沈京斌當然沒聽見,他站在大帳篷門口,先是探頭往裏看了看,然後才捂著鼻子一臉嫌棄地朝裏挪步。


    咳咳,沈京斌咳嗽了兩聲。


    李縣令,杜若還有柯大夫正圍著熊二查看他的情況,聽見這做作的提醒,齊齊偏頭去看。


    一夜沒睡,李縣令眼底都是紅血絲,神情也很疲憊。


    “沈將軍怎麽跑這兒來了?”李縣令皮笑肉不笑,“這裏到處都是血淋淋的,你不是暈血麽?怎麽著,睡一覺起來改暈頭了,都辨不清東南西北了?”


    柯大夫尷尬得低頭到處找腳。


    杜若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


    李縣令給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冷靜自持的,沒想到也會有這麽毒舌的時候,可見是有多不待見這位仁勇將軍。


    沈京斌也知道自己這事兒做得不地道。


    畢竟身為主事官,理應對底下這些官兵的生命負責,至少應該過來慰問一下。


    對於李縣令的冷嘲熱諷,沈京斌倒是並不生氣,打著哈哈道:“這不是聽說熊二的傷勢有好轉,過來瞅瞅嘛。”


    說著上前兩步,視線落到了地上的熊二身上。


    熊二的情況比昨天好了許多,心跳正常了,唿吸也平穩了,不再是一張沒有血色的死人臉。


    傷口周圍的腐肉也被挖掉了,上了藥,包紮好了。


    不過人還是昏迷不醒。


    沈京斌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問道:“他怎麽樣了?能活嗎?”


    “沈將軍放心,我剛剛已經替他把過脈了,他體內的蛇毒已經清除了大半,接下來再服幾天藥,之後慢慢調養,能好起來。”


    柯大夫笑著指了指杜若,“多虧了這位小兄弟的秘方。”


    “小……兄弟?”沈京斌挑眉。


    李縣令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駐地裏全都是男人,杜若一個小媳婦混在這裏一夜,傳出去總歸不那麽好聽。


    杜若笑笑沒作聲。


    沈京斌還是給李縣令麵子的,沒有當場揭穿,而是把話題轉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李大人,江漓到現在還沒迴來,估計已經兇多吉少。此事不可再拖延,我已經決定了,等下就放火燒山。”


    李縣令跟杜若同時變了臉色,“不行!”


    林縣令正在另一邊安撫傷員,剛走過來就聽見了沈京斌這番話,反應同樣激烈。


    “不能放火!本官絕不同意!”


    沈京斌的瘦長臉拉得跟個絲瓜一樣,“我說二位大人,差不多得了,雖說父母官當愛民如子,可那些百姓畢竟也不是你們的親兒子親閨女,至於這麽護著嗎?”


    林縣令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想說什麽又頓住了。


    杜若神色堅定,“江漓不會出事的,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平安歸來。”


    “嗬,天都亮了,他人呢?”沈京斌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我是剿匪的主事官,我說了算。”


    沈京斌轉身往外走去。


    要放火也得先做好準備,比如火油什麽的。


    至於如何善後,那是當地衙門的事,等他滅了那些匪徒,即刻就帶兵迴鳳陽府。


    李縣令追出來叫住了沈京斌,咬牙道:“沈將軍,你非要放火,本官也攔不住你。不過本官希望,你能再給江漓他們一點時間,至少等到午時吧。”


    “若是午時到了他們還沒迴來,你再用火攻也不遲。”


    沈京斌抬頭看了看天。


    然後頷首,“好,我就賣李大人這個人情,就等到午時!”


    反正十幾天都過來了,也不差那幾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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