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鄭氏嫁出去,確實可以絕了杜仁美的念頭。


    隻不過杜若並不想。


    “還是算了吧,我娘目前並沒有再嫁的打算,隻想守著我好好過日子。再說了,萬一找的又是個不靠譜的,豈不是從一個火坑跳到了另一個火坑?”


    聽了這話,江夫子微微一滯,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


    他的目光投向了桂花樹下的小方桌旁,那邊,鄭氏正一邊磨墨,一邊陪著江婉練字。


    落日的餘暉斜斜地照下來,給她的周身鋪上了一層柔美的光暈,襯得那張臉越發溫和慈愛。


    江夫子本來有些躁動的心,忽然間平靜了下來。


    “倒也沒必要因噎廢食,其實這世上並不缺好男人,隻是缺乏發現的眼睛。”江夫子收迴視線,轉向麵前的杜若,“就比如說我們江家的男人,江漓,江桐,對妻子都挺好不是麽?”


    杜若一下子就笑了,“是是是,還有江宗寶呢,三叔怎麽不提?”


    江夫子:“……”把那拖後腿的混賬東西給忘了。


    他沒再說什麽,又看了眼桂花樹下的一大一小,然後轉身迴了隔壁。


    夜幕降臨,江家二房的灶屋上空炊煙嫋嫋。


    飯桌上,鄭青禾一個勁兒的給鄭氏洗腦,把杜仁美貶得一無是處,說他頭上長瘡腳底流膿,壞透了;又說他是啃過的甘蔗烹過的肉,全身上下隻剩下了渣。


    總而言之一句話,絕對絕對不可以迴去!


    “曉得了。”見他還要碎碎念,鄭氏哭笑不得,趕緊往他碗裏夾了一根大骨頭,好堵住他的嘴,“放心吧,你姑我又不傻,明知道那杜府是個吃人的地兒,還能自己往裏鑽?”


    鄭青禾咬了一口那骨頭上的肉,嘟囔道:“那誰知道呢?聽我爹說,當年他們就看出了杜仁美是個花架子,外麵光裏麵爛,本來不肯答應這門親事的,是小姑你圖他長得好看,死活非要嫁來著……”


    咳咳,鄭氏忙打斷了他的話,又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裏,“吃飯吃飯。”


    杜若在一旁暗暗發笑,沒想到自家娘親還是個顏控。


    也是,誰不喜歡好看的人呢?她自己又何嚐不是一樣,但凡江漓長得醜一點,她也不會那麽輕易就淪陷了。


    吃過晚飯,一家人洗洗漱漱,各迴各屋。


    外麵很快就沒有了動靜。


    過了好一會兒,杜若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探頭望了望,確認沒有人,才偷偷摸摸地走到了院子裏。


    借著淡淡的月光,她看到了臥在角落裏的狗子。


    狗子正無聊地逗一隻蜘蛛玩兒,往它織好的網子上麵哈氣,那網子顫顫巍巍的,不時這裏斷一根那裏掉半截,可憐的蜘蛛犯了強迫症,爬來爬去地忙著修補。


    “鐵蛋。”杜若壓著嗓子喚了聲。


    狗子噌的站了起來,兩隻鈦合金狗眼在黑暗中發出攝人的光。


    這麽晚了,女主子這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不用說,肯定是又在琢磨著幹什麽壞事了。


    狗子激動地在原地轉了兩個圈,抬頭衝杜若嗚嗚兩聲。


    快說快說。


    杜若拍了拍狗頭,示意它冷靜,然後蹲下身子,掏出一個小油紙包,“鐵蛋,你今兒晚上潛進老宅去,想辦法讓曹氏把這包藥喝了。”


    狗子歪了歪腦袋,什麽藥?


    “你不用管是什麽藥,反正讓她喝了就完了。”曹氏不是到處造謠,說鄭氏勾三搭四,跟好幾個男人有染麽?那就把這謠言坐實了。


    不過主角得換換,也讓曹氏知道知道,什麽叫做孽力迴饋,報應不爽!


    狗子興奮地叼起那包藥,縱身熟練地躍過圍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大房一家子這會兒還在吃晚飯。


    閻婆子坐在首位,老臉陰沉,“蓮兒,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以後別學你娘那樣,見到熱鬧就往上湊。”


    江蓮兒瞄了眼旁邊的曹氏,沒敢吭聲。


    曹氏的臉腫得老高,知道婆婆是為著今兒的事不高興,心虛地辯解道:“娘,我那也是…也是為了蓮兒好,杜大人雖然年紀大了些,但看起來一點也不顯老。而且人家有錢有勢的,蓮兒要是嫁過去了,哪怕是個小妾,隻要她生下了杜大人的兒子,到時候還不是母憑子貴?戲文裏都是這麽唱的……”


    “蠢貨!”


    閻婆子第一百零一次後悔娶了這個兒媳婦,“你真以為母憑子貴是那麽容易的事?你也不想想,能當上高門大戶的當家主母,哪個是好惹的?什麽母憑子貴,隻怕是去母留子!”


    去母留子?曹氏嚇著了,“這,這不能吧……”


    對麵坐著的郝金枝嗤笑一聲,“怎麽不能?您也不瞅瞅蓮兒長什麽樣,瘦不拉幾的一看就是個沒福氣的,杜大人會要她才怪。”


    江蓮兒哇得哭了出來,飯也不吃了,掩麵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曹氏心疼自己的閨女,指著郝金枝破口大罵,“我呸,蓮兒再沒肉也比你好,你倒是一身肉,結果怎麽樣,還不是個克夫命?”


    克夫這兩個字是郝金枝的死穴,誰捅跟誰翻臉。


    郝金枝刷的站了起來,一把將身邊鵪鶉一樣的江宗寶揪在了手心裏,咬牙切齒道:“道歉,不然姑奶奶我今晚就克死他。”


    曹氏:“……”


    江宗寶掙紮了幾下沒掙脫,哭喪個猴兒臉,“娘啊,你們不要再吵了,我就想安安生生的吃頓飯,這都不行嗎?”


    自從娶了郝金枝進門,婆媳兩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鬧得家無寧日。


    偏偏他又不敢休了這個喪門星,隻能忍氣吞聲。


    每當這個時候,江宗寶就特別懷念秦氏在的日子,秦氏多好啊,又勤快又孝順,從來也不跟娘頂嘴……


    “夠了!”閻婆子猛地將筷子拍在了桌子上,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是嫌家裏還不夠亂是不是?癱的癱病的病,蠢的蠢鬧的鬧,這個家還像個家嗎?”


    曹氏噤若寒蟬。


    郝金枝把手裏的男人往位子上一扔,悶頭扒飯。


    江宗寶實在吃不下去,“祖母,我迴房睡覺去了。”


    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孫子,閻婆子還是很寶貝的,於是緩和了臉色,“去吧,好生歇著,等過段時間祖母籌夠了銀子,帶你去一趟鳳陽府。”


    鳳陽府的名醫多,不管怎麽樣,大房絕不能就此斷了根!


    飯後,曹氏跟郝金枝又為了誰洗碗拌了幾句嘴,最後還是曹氏敗下陣來,罵罵咧咧地去了灶屋。


    洗好碗,又伺候丈夫江大伯擦身子換褲子,這才算是忙完了。


    曹氏也懶得洗漱,倒頭就睡,很快就傳出了雷鳴般的唿嚕聲。


    床底下,狗子慢慢爬了出來,立起身子往床上瞄了一眼。


    曹氏睡得四仰八叉,躺在她身邊的江大伯直挺挺的跟個活死人一樣,隻有那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起來有點慎人。


    狗子想了想,沒理他。


    而是十分利落地叼起床邊凳子上的一個空碗,轉身用爪子拉開了門栓,悄無聲息地跑到了外麵,把碗跟那包藥都擺在地上。


    然後撕開油紙包,將藥粉盡數倒進了空碗裏麵,再抬起一隻後腿,對準碗口。


    嘩啦啦,一碗熱騰騰摻了料的迴龍湯就製成了。


    為免湯灑了,它幹脆學人類那樣直立行走,用兩條前腿捧著那個碗小心翼翼地迴到了曹氏的房間。


    放迴了原位。


    一轉頭,正好跟江大伯對了個眼兒。


    江大伯的眼睛驀地瞪圓了,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身子抖得厲害,可惜連翻身都翻不了。


    曹氏被他的動靜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問:“咋了他爹,不是睡覺前剛尿過了嗎?”


    江大伯咕嚕得更兇了。


    “渴了啊?”曹氏隻好坐起身,哈欠連天地去摸床邊的碗,想著下床去給他倒,卻意外地發現碗是滿的。


    可能是蓮兒準備的吧,曹氏也沒在意,一手將丈夫的腦袋扶起來,另一隻手端著那碗就往江大伯的嘴裏喂。


    江大伯的嘴抿得緊緊的,滿臉猙獰。


    “咋不喝呢?是不是太涼了?”曹氏自己嚐了一口,砸吧砸吧嘴。


    不涼啊,溫溫熱熱的剛剛好。


    就是味兒怪怪的,有點衝,有點上頭,好像不是水。


    難道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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