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樂以為,月爾善就像京中大少一般,不過是有錢人家的紈絝子弟。他是,隻不過情況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月爾善,馬佳氏,滿洲正白旗,饒餘郡王第三子,蔭封貝勒,因長子早逝而將由次子日堪襲郡王爵,其母為太祖努爾哈赤四世孫。


    「這麽說來,月爾善就是太祖的第五代外孫了。」


    她怔怔呢喃。


    「皇族貴戚也沒什麽好玩的,特別像我師父那種才氣縱橫的人,得格外小心。


    盡管你是宗室王公,在宮裏錯了一步,馬上可以被參到革爵抄家,一生榮華悉數泡湯。」估芳閑閑窩在福樂暫居的客房裏,指揮下人搬著大小雜物。


    福樂暗忖,她大概明白何以月爾善總是人前人後兩個樣,將自己的真底子、真性情全遮掩得妥妥當當。


    這樣想來,她還比較喜歡他毫無矯飾的惡劣德行,雖然氣得她牙癢癢,至少很真實。


    「月麗於箕,風場砂矣。月麗於畢,俾滂淪矣。」


    「什麽?


    福樂傻眼。


    「京中文人對我師父的讚歎。意思就是無論他走到哪裏,都會引起周遭變化。」


    足見其影響力之大。「若咱們大清不按漢人父死於繼的格局傳遞帝位,按滿洲擁賢德之人為汗的慣例,天子之位,非師父莫屬。可現在時局變了,他的聰睿奔騰反倒成了威脅,不得不收斂。


    「他小心翼翼,我可以了解,但為什麽要我暫住你府上?」福樂還以為他會讓她以新娘的身分迎入自家門。


    「這你就要問師父了。」


    佑芳才懶得多事,隻是愈等愈不耐煩。「你們磨磨蹭蹭的到底要弄到幾時?


    搬個幾箱衣物玩物有那麽費力嗎?」


    「是,是,奴才這就好了,格格情稍候!」已經一頭汗的下人們更顯忙亂。


    「沒用的東西。」


    「你不必拿那麽多東西伺候我。」福樂以禮貌壓抑失落的心情。「我有個榻子就夠坐夠睡。」


    佑芳看也沒看她地輕輕嘻笑。


    「京裏可不比西北,可以邋遢隨便。若是有人前來探訪,還當我是在苛待你。」


    福樂立即亮起振奮大眼。


    「他什麽時候會來?」


    「誰?」


    「他說要帶我去見他姥姥,是最近就去還是成親後再去?」


    佑芳莫名其妙地被她急切牽著。


    「他是不是打算從你這兒迎娶我入門?這點我早就猜到了,畢竟我老家在西北,辦不了事,從你這兒嫁出府既合情理又省功夫。他目前籌備得如何?」


    佑芳受不了地吐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那家夥,老喜歡玩些自以為聰明的把戲。」她又好氣又甜蜜地抱怨著,間或些許感慨。「我知道我得耐心等;我也相信他會把一切打點好,隻是……」


    哎,她好想跟地說好多好多的感觸,他為什麽不在她身邊嘛?


    好想他……


    「大小姐,請問我可以幫你換衣服了嗎?」佑芳無聊道。


    「幹嘛換?」


    「萬一下午有客來訪,你卻穿得跟先前同一套,不妥當。」


    「京裏的規矩還真多。」


    「那要看你生在什麽人家。」


    她不解地任佑芳為她褪下層層繁複衣飽。「「你幹嘛親自替我做這些事,叫侍女來不就得了?」


    「我高興。」


    怪胎。


    福樂不想跟佑芳起衝突,隻得由她去,又是更衣,又是親自替她以濕毛巾擦拭身子、撲香粉、梳頭發、挑衣服,自得其樂,活像在玩娃娃。


    「該梳什麽樣的髻比較配這套嫩朱閃緞飽子呢?」嗯……


    「估芳,你能不能先讓我穿上衣服再慢慢想?」她捺著性子道。


    「好吧。」


    說了好卻仍拎著衣袍盯著福樂猛瞧。


    「你到底在看什麽?」那眼神實在教人不爽。


    「你的胸部好像比我的手掌還大。」


    「那又怎樣?」她沒好氣地伸手抓向農袍,卻被佑芳閃過。


    「為什麽你渾身看來又膩又亮的?」光滑細嫩得令人想捏一把。


    「因為我在西北喝人血、吃人肉,滿意了嗎?把衣服拿來!」


    估芳想了想,冥思宇宙奧秘般地輕唱,「這就是上天造人不公平的地方吧,所以一堆優點會莫名其妙地落在一個人身上。」


    「你又不差。」何必說得好像自己一無是處。


    「你都不曉得,我每天要花多少工夫清理寒毛,才能有副幹幹淨淨的模樣。」


    哎。


    這福樂就真的沒經驗了。「你有你的長處,不必跟別人比較,試著去欣賞每個人的不同處,會更有趣。」


    「是喔。」


    「好比說我看到你又瘦又高身手好家世好,我就會覺得你好出色,但我也有我出色的本領。我對傷患的處置很有一套,我對筋骨方麵有些研究,我對放牧牲畜的了解也不少,這就是我與你不問的特長。沒有誰好誰不好的,隻是特長不一樣。」


    「可是女人漂亮,就是吃香。」


    這話深深紮入福樂的舊傷裏。為避免話題再深入下去,她繞過佑芳,自己挑件衣服套上。遮住光裸的嬌軀。


    「怎麽,理虧就不講話了?」


    她不應,隨佑芳冷嘲熱諷去。隻要她自己不羅嗦,佑芳不會知道她長年來心中的疙瘩。


    隻是她沒料到,她不找麻煩,麻煩自會來找她。


    「有客人找我?」


    某日晌午,她的經穴圖冊才研究到一半,就被霍然丟到一旁去。


    「更衣!快!」她又是忙著下炕穿鞋,又是忙著寬農解帶,七手八腳,亂成一團。


    「有客就有客,急什麽?」一旁書桌上練字的佑芳淡淡地擱迴筆。「對方既然找上門,難道還會跑走不成?」


    「你不急我急,我不想對客人失禮,這件不好、這件也不好,那天穿去賞魚的那件比較好,可跑哪去了?」


    「啊!我的頭發還沒梳!」她捂頭驚叫。


    佑芳懶懶地上前協助火燒屁股的家夥。「看你平日一副失魂落魄樣,怎麽突然生龍活虎起來?」


    「因為我好久沒看到他了!」


    「他?」喔喔喔。


    福樂發覺失言,臉蛋燒紅一片,頓時嚴正聲明,「我、我必須要趕快見到他,好為他的舊傷做檢視。他摔斷的腿還沒完複原,他就自行拆下板子到處亂跑,這很危險,因為重新生長的骨骼還不夠堅實,禁不起過度使用,可能會使傷肢變形,終生跛腳。」


    「真可怕。」佑芳揀了件丁香色的精繡緞抱,哼哼哈哈地隨口應道。


    「所以,我不趕快見見他是不行的。」啊呀,說得太急,漏了重點。「「我說的是看他的傷勢,不要誤解我的意思!」


    「我誤解什麽?我連你在說誰都不曉得。」


    福樂滿心興奮,急得都快坐不住椅子。頭一梳好,馬上炮彈似地彈身往外衝,什麽矜持呀麵子的,全都不顧了。


    「慢一點。」佑芳在長廊老遠處悠悠跟著,受不了地高聲提醒,「不要一跤把我梳好的發髺給摔散了。」


    福樂根本聽不見,滿腦子都是迫切的催促與喜悅。她好久沒見到他了,打從進京後,她就被護送至佑芳家,再也沒有他的消息。看不到他的人,聽不到他的聲,撲不進他的懷裏,嗅不到他的氣息,害她心頭空了個大大的窟窿,成天茫茫然不知所措,甚至變得格外脆弱,動不動就悄悄把淚流。


    他終於來看她了!


    該是故作無所謂地淡漠頷首,還是怨氣鼓鼓地殺到他跟前痛罵?是該放心地對他大哭一場、大吐苦水,還是幹脆什麽也不管地直接撲入他懷中,緊緊地緊緊地埋首在他擁抱裏?


    「福樂郡主,請」廳外仆役禮都還沒迎完,她人影一掃就已衝入屋裏。


    月爾善!


    「福樂!」欣喜的揚聲隨著和煦笑靨一同迎向她。


    她怔住,渾然僵來,好像掉到奇怪的異境裏。是不是她開錯了門,闖錯了廳?


    「好久不見。」兩隻手熱切地牽往她愣頓的柔荑。「你來京裏為什麽都不先知會我一聲呢?」


    「姐姐?」為什麽大姐安樂會出現在這裏?月爾善呢?


    「福樂?在找什麽?」


    人呢?跑哪去了?


    安樂不解,茫然看著福樂四處搜尋的樣子,有些擔憂。「福樂?」


    「安樂夫人,歡迎歡迎。」


    佑芳流離的笑語飄然入內。「難得您會到我這兒作客。」


    安樂淺淺一笑,嫵媚絕倫。年約二十的青春風華,卻有超齡的成熟風韻,看來柔弱無比,又溫和秀豔得令人想要親近。


    「很抱歉,我竟一身縞素地登門拜訪,實在是因為我仍在為先夫守喪中,又不忍妹妹來京無人接應,隻得冒昧前來了。」


    「喔,又守喪了。」佑芳這一句狡檜地釘了安樂一記,但她不但不氣,反倒嬌媚笑起。


    「是啊,一年送走一個丈夫,我都快成掃把星了。」


    「牡丹花下死,你丈夫們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安樂笑而不語,對兩任丈夫均斃命於床第間的事不予置評。


    「你就不會跟客人打個招唿嗎?」佑芳的冷斥震醒了福樂的神智。


    來者不是月爾善,姐姐正是訪客。


    「姐姐……」


    「怎麽垂頭喪氣的,有什麽困難嗎?」安樂關切地扶持著。


    別再妄想了,振作一點。別被一個男人耍得暈頭轉向!她仰頭深深吐息,調整心情,禮貌迴應。


    「謝謝姐姐特地來看我。你在京裏過得如何?」


    「馬馬虎虎。」安樂苦笑。


    估芳冷噱。


    「你來京裏怎麽都不告訴我?太不夠意思了,這麽見外,還當我們是姐妹嗎?」


    安樂拿她沒辦法似地笑著點她前額。


    她不曾跟姐姐如此熱絡過,有些不自在。


    安樂是三姨娘生的,排行先於她,地位卻遠不及正室所生的她。可安樂承襲了其母的風情萬種與勾魂美貌,加上溫弱的性情及高妙手腕,從小就是人見人愛的傾城佳麗,豔光壓得福樂喘不過氣。


    姐姐雖然和她交情從以前就淡淡的,無好無不好,但她很佩服姐姐堅強的生存之道。安樂憑著自身優越條件與其母暗授的閨房絕學,嫁入鎮國公府為偏房不到幾個月,就傳出將被扶正的風聲。不幸鎮國公豔福太淺,雲雨之際竟一命歸陰,但安樂也因此聲名遠播,複為貝子爺收為妾,娶進白衣寡婦。沒想到,竟也栽在同一關卡,在美人身下赴黃泉。


    安樂本來因此得惡名纏身,偏她福氣極旺,凡迎娶過她的府第,之後的運勢其佳無比,順遂通達,等著迎娶這妖嬈美人的豪門巨資,不知凡幾。隻是她也聰慧絕頂,拿著喪期做擋箭牌,細細狩獵對她最有利的對象。


    固然這種作法頗遭人非議,福樂卻覺得她很上進,活得很積極。


    她比不過姐姐,什麽都比不過。她努力發展自己可能有的才華,努力和姐姐不同,還是比不過。


    募地,一陣頓悟點醒她。


    「姐姐為什麽知道我住在佑芳家?」


    「你還跟我裝什麽傻?」安樂咯咯不停,溫柔動人。


    「京裏哪個人不知道月貝勒把他的小玩意兒收藏在佑芳格格家?」


    福樂攢眉銳睇。「小玩意兒?!」


    「你不是仰慕他很久嗎?甚至不惜隻身從關外跑到這裏來尋求夢中情人?」


    「誰編派的?」胡說八道!「明明是月爾善出關到西北去不幸墜崖,被阿瑪和哥哥們救起來休養妥當後才帶著我迴京來!」


    「他做什麽帶著你?」


    「夠了!」


    佑芳道。


    「娶親報恩!」


    佑芳未能及時喝阻福樂憤怒的衝語,當下就闖了大禍:師父嚴正交代娶親報恩的消息務必要全部封鎖。


    「原來如此。」


    一看安樂的如花笑靨,估芳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福樂,這份委屈,我會替你討迴公道的。」


    福樂愕望緊握她雙手鼓勵的姐姐。討什麽公道?


    姐姐又是幾時起和她這麽親的?


    當天,安樂就以姐妹的名義溫婉卻堅決地將福樂帶離佑芳家,住進仍為喪家的貝子府。幾天後,便親自帶福樂上饒餘郡王府拜見月爾善。


    福樂從不知道,他家會是如此地奢華豪氣,加上賓客雲集,處處張燈結彩,歡聲喧天,一片富貴景象。


    月爾善家在辦喜事?誰的?為什麽都沒人告訴她?


    「姐姐?」


    「噓。」安樂和煦地以笑製止她出聲,優雅地領她跟著仆役穿越繁華庭院。


    她不懂姐姐。起初對她頗有他鄉遇故知的熱切,接她進貝子府同住後卻隨即冷漠,客套地笑笑交代她要注意的事,就無有其他又談,也甚少打照麵,各過各的日子,一如在西北老家的情況。


    今天忽然說要帶她向月爾善討公道,就什麽也不講明地領她同行。


    這個世界好奇怪,她仿佛身在其中,又明顯地被排除在外。


    「月貝勒,安樂夫人到。」


    「請進。」


    這熟悉的聲音低沉地震了她心頭一記。是月爾善,她日夜期盼卻不敢表示的人!可現在不是見他的時候,她不想和姐姐一同站在他眼前!


    「月貝勒。」安樂極其柔美地福了一福,嫵媚風韻卷起偏廳內眾人一陣輕歎。


    這位這是大名鼎鼎的邪門佳人,果真名不虛傳。


    福樂佇立姐姐的陰影內,緊張望著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他也正盯向她,她卻無法辨別那專注視線是對著她,還是對著她身前美麗的姐姐。


    好奇怪,她曾那麽迫切渴望見到他。如今見到了,卻滿是恐慌,一點也不欣喜雀躍,也不像平日的磊落爽颯。


    月爾善看到姐姐了,他終於親眼見到長年以來令她極度自卑的嬌嬈姐姐。怎麽辦?


    「很抱歉我一身素白地到府拜訪,實在是事情緊迫,我不得不冒昧前來。」


    「不冒昧,一點也不會!」


    座上的日堪幾乎迷花了眼睛,被安樂一身素雅的優美神韻攫走了魂魄。沒想到有人不施脂粉、不著華服,也能這般秀麗驚人。「你坐,快上坐!別見外!」


    「府上今兒個有喜,我和妹妹備了點小禮,不成敬意。」


    安樂媚眼微睨,隨行仆役立刻捧來一盒各色珠玉。


    「你大客氣了。」


    月爾善淡淡頷首,安樂倏地微眯美眸,被他收束得極為穩妥的威猛氣勢低到。


    這人才是府裏的龍頭,而將襲封郡王的日堪,隻是龍套。


    他一勾嘴角,似也看穿安樂識出他的真底,卻毫不在意。那份從容,懾得老練的安樂背脊發涼。這不是她惹得起的狠角色。安樂緩緩垂眼,溫婉宛爾,馬上確定了誰才是她真正的狩獵目標。可福樂就不同了,見月爾善跟姐姐眉來眼去的曖昧勁兒,小臉繃得死緊,頻頻咽喉,一雙烏亮大眼瞠如銅鈴,瞬也不瞬。


    「府上的宴會真是熱鬧。」安樂朝比鄰而坐的日堪讚歎。


    「我們家麽妹出嫁嘛,當然要辦得熱鬧。除了按旗人規矩送給夫家一整列大禮,連這例行訪宴,我們都決定連開七天。當然,為免囂張,後麵幾天會辦得很低調。」


    「您設想得真周到。」


    「哪兒的話。」


    安樂話是對喜不自勝的日堪說,眼卻朝真正設想周到的月爾善飄。


    好個精幹的娘兒們,難怪佑芳會敗陣。


    他幽幽冷笑,站在他旁側的佑芳頓時不適地調整了下身姿,靜觀其變。


    一屋子人熱絡寒暄著,有福樂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有的說什麽朝堂角力,有的稱月爾善為青龍右護法……她枯坐在離他最遠的門邊位子上,聽若罔聞地凝睇鞋尖。


    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和姐姐一同亮相。無論她再怎麽努力於與姐姐不同的方向,她那小小的一片天,還是不敵姐姐的光芒萬丈。


    估芳其實說得很對,女人漂亮,就是吃香。隻是她沒膽子承認這話,不想麵對自己者處於姐姐美豔背影後的事實……


    有姐姐在場,月爾善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對了,也許是姐姐借她的這件衣袍色太沉、花太累,不起眼,幹脆現在就溜迴去換一套,或者……或者改天等姐姐不在的場麵再未見他。


    對,這樣比較好,她也比較不那麽相形見絀!正想悄悄起身離去,月爾善悠然一句,就打住她的腳板。


    「胤棋,那位好像就是曾醫好吉林將軍而被封為郡主的福樂。」


    「是嗎?」


    席間一名二十出頭的清秀男子喜出望外。「她人不是定居西北,怎會在京裏呢?」


    月爾善笑得輕巧,俐落帶過。「「你不是一直在為七弟胤佑的殘疾找幫手嗎?


    若真是福樂郡主,說不定能帶來一線生機。」


    胤棋?福樂頓了良久,才赫然醒悟那人竟是五皇子。


    「我看我得盡快奏報父皇,請她為七弟瞧瞧。她在兩年前醫好重傷的吉林將軍一事,幾成傳奇。」


    「說不定連大哥幼時落馬摔壞的肩膀都有得救了。」


    「不……這……」她驚呆。大哥?指的是皇長子嗎?


    她正與皇族子弟共處一室、平起平坐!「太久遠的舊傷,很難根治。特別是筋骨關節,一旦最初治療未能痊愈,症狀恐怕會延續至晚年都無法斷絕,隻可能稍微改善…」


    「啊,這位是五皇子,我們竟然不察,未曾請安,請皇子恕罪。」安樂打斷福樂,柔柔怯怯地曲膝行禮,模樣可憐,令人疼惜。


    「別、別。我不過是到自家兄弟府上喝杯喜酒,不需如此見外!」五皇子一麵傾身扶起,一而順勢近瞧傾城絕色,雙眼發直。


    「您真是友愛手足的性情中人,隻是一杯喜酒,您卻不辭辛苦地特地祝賀。」」胤棋和我們家極熟,有空都會到我這兒坐坐。」


    日堪連忙插進來,興奮地自抬身價。


    「可我實在有眼不識泰山。進得此處,隻覺許多人器宇非凡、儀態瀟灑,卻不曉得其中不是皇子就是王爺,太失禮了。」


    安樂嬌弱的歉意連吹帶捧,哄得日堪和五皇子心中既是酥麻,又顯爽快,渾然忘卻一旁福樂的存在。


    當然,也有不買這筆風騷帳的人- 一月爾善左側上的一名男子的訕笑足以證明。


    月爾善靜靜觀賞這場虛情假意良久,等饑渴的英雄們串得差不多了才淡漠笑道:「敢問安樂夫人特地登門拜訪,有何貴幹?」


    安樂聽出其中巧妙的脅迫性,馬上優雅欠身,不卑不亢。「是這樣的,聽我二妹說,她曾救您一命,並且得到您娶親報恩的允諾。因此我以姐姐的身分,特來證實是否真有此事,或者,是我妹在捏造胡扯。」


    福樂難堪地驚瞪安樂。姐姐怎麽這麽說?好像她在耍手段想巴賴到月爾善身上似的。姐姐真是在幫她嗎?


    月爾善的食指支在唇前,似在閑閑思索,日堪則早變了臉色,宛如害怕安樂會當眾再吐出什麽大炮彈。


    「福樂郡主救過你?」五皇子怔望月爾善。「此時的事?」


    「沒有的事!」


    日堪急嚷,笑得萬分僵硬。


    「他們分處遙遠的兩地,一個西北、一個京城,哪可能碰過頭呀。」


    「是嗎?」


    安樂溫吞地故作不解的可人狀。「但我妹說月貝勒在西北受了傷」


    「哎呀,迷戀我弟的女人。捏造過的名目比這還誇張,一個比一個不可信。


    安樂大人,你太單純了,才會被你妹的胡說八道哄倒。」日堪假假地朗聲大笑。


    「啊……」安樂好不失望。刻意喃喃,「原來如此,我還當月貝勒真的曾偷溜出關呢。」


    「沒的事。他成天窩在京裏的美人堆中,哪舍得離開呀!」日堪拚命咧著大大的笑容,同時冷汗涔涔地猛向月爾善使眼色,尋求支援,卻不得問應。


    「我看,是令妹單方麵的說辭模糊了事實吧。」五皇子有些無奈地斜著笑眼瞅向福樂。


    她哪有?這是怎麽了?她愈聽愈混亂。


    「我妹不是那種人。」


    安樂忠心護妹的堅持贏得在場男子們讚賞的迴視。「福樂她很老實,有幾分事實說幾分話。所以我才前來確認,月貝勒近期是不是真的去過西北。」


    「絕對沒有!」日堪恐慌大喊。


    福樂皺眉轉望著紛爭中的這幾人。日堪為什麽要睜眼說瞎話?


    「可是,我妹她說……」


    「她迷戀我弟迷昏腦袋了,才會捏造出這種啼笑皆非的謊話!」


    「我說謊?」這項指控激起福樂的脾氣。她不想參與這場混戰,但也忍不下如此誣賴。「你當時人也在西北,為什麽不敢直說實話?」


    「你別亂講!」


    日堪慌到大發雷霆。


    「我怎麽可能會到那裏去?」


    「你當然有,而且還正是上個月的事!」


    「放肆!你……你竟敢在郡王府裏胡言亂語!」


    日堪惶惶展示大男人威力。


    「來人,把這無禮的女子給我拖出去!」


    「小王爺,請別跟我妹一般見識,她不是有心冒犯的。」安樂泫然欲泣地哀求著,仿佛手足無措,柔弱得不知如何承受此類衝突場麵。


    「我不管,反正叫她給我滾出去!」他應付不來的問題,快快推出去就行。


    福樂受夠了這團莫名其妙,直接衝到日堪跟前對質,氣焰奔騰如母獅。


    「你如果是個男人,就請坦白說清事實。我不玩信口開河的遊戲,也請你別含血噴人,把我扭曲成一個為了追在男人屁股後頭不惜胡說八道的花癡。」


    「你的說辭荒、荒謬透項,又沒有證據」


    「月爾善摔斷的左腳就是證據!」


    「你左腳斷了?」五皇子愕然。


    一室死寂。


    人人瞠著大眼。福樂怒視日堪,目眩一臉驚呆,安樂藏住暗喜的笑容,其他人瞪向月爾善,個個懷著不同心思。而月爾善,始終慵懶,靜靜旁觀。


    偏廳裏幾名外客漸露深沉臉色,五皇子的警惕更是犀利。


    「月爾善,既然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你怎麽說?」


    他微微噘嘴,揉揉額角,好像有點傷腦筋的痞相。


    是啊,看他怎麽說!福樂怒火中燒地昂然佇立,像立於敵軍前叫陣的英勇大將,聲討她的滿腹委屈。


    她是那麽地期待見到他,天天孤獨地照他安排、在佑芳家秘密暫住,猜想他是否在為籌備迎娶她的事忙碌,還是根本忘了她的存在,鎮日祈求著能早點見到他,哪怕是稍一兩句話來也可以。可他沒有消息,完全無有音訊。今日終於相見,他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她算什麽?她在他心中到底算什麽?他真若有心娶她,為什麽不早點站出來替她說話?


    「月爾善。」


    五皇子冷聲催促,他卻隻是聳肩苦笑。


    「我現在都還聽不懂這是在吵什麽。」


    福樂緊急說明,'' 「你就把落崖受傷和娶親報恩的事告訴大家就可以」


    「你住嘴,這裏是我在問活。」五皇子嚴曆的樣子睥退福樂的熱忱。


    也……也好,反正等月爾善說明後,大家就會知道日堪的話有多麽離譜。


    「月爾善,你是否真如她所說,曾偷潛至西北?」五皇子斥道。


    「我也很好奇,我幾時到過西北了。」


    嗬。


    福樂僵呆。他又在開什麽玩笑?


    「你沒去?也沒摔斷過左腿?」


    「若真摔斷了,我昨天哪能跟你一起跑馬?」


    他的悠哉,鬆懈了五皇子嚴密的防備,改為疑惑。


    「那福樂都主的話,又怎麽說?」


    月爾善咯咯笑不停,好像眼前擺著個極大的荒謬。等他開心夠了,定睛在幅樂身上,那陌生的眼瞳,令她隱隱不安。


    她見過他這副神色,就在她剛救起他的那陣子,就是他謊稱他什麽也想不起的負傷時日……


    「我根本不認識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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