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風清,月光靜靜灑在積雪之上,照出院中坐著的五人。


    這是楚懷寒之前與刀客的居所,僻靜安全,她再三查探過,絕對不會有聽牆角這種事發生。


    距離那夜已經過去幾天,塵埃落定。


    雖說還有些事情尚未得到解決,不過平涼城中姑且恢複了平靜。


    深夜,遠處燈光耀眼,人聲鼎沸,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徐生坐在幾人中間,身邊不是總捕頭就是大理寺少卿,唯唯諾諾,疑惑又不敢說話。


    他被死士看守一夜,第二天聽說大理寺少卿帶著宣平帝口諭氣勢洶洶,前來問罪。


    據說那少卿稱,崆峒好壞不分,溫義康這個魔教奸細竟是崆峒長老!還差點當上掌派人,萬一魔教計策得逞,必將禍及天下!


    陛下口諭可是要防止魔教作亂!順便陛下仁德,幫崆峒挑個好點的掌派人,以防後患。


    槽點很多。但官兵也很多,在場的人不敢反對。


    經曆一番拉扯,陸墨書在剩下人選裏挑挑揀揀,選中了唯一有個人樣的莊素心。


    於是新掌派人光榮誕生。


    據傳聞,那大理寺少卿陸墨書,一表人才,老謀深算,身份高貴,有數十個官兵為他開道,甚至帶了皇帝口諭,排場拉滿,是個大佬級別的人物。


    然後……這位……一舉結束崆峒掌派人之爭的大佬,在徐生眼前,醉醺醺地捶桌大喊:


    “你們知道我這幾天是怎麽過的嗎!”


    七號砰地將酒杯砸在桌上,大倒苦水,“白天在趕路、晚上在趕路、上廁所還得找沒人的地方,風餐露宿、風塵仆仆、都沒睡個好覺!我……我服了啊!!!”


    “辛苦辛苦。”顧舒崖給她倒酒。


    “好好休息。”少主……為了方便辨認,我們依舊稱他為死士,拍拍她的背。


    序號七,被迫使用男性身體“陸墨書”的【官員】滿臉幽怨:


    “好想死……出差好想死……古代的出差就像死一次……好想死!”


    她已經有些醉了,大著舌頭,聲音含糊不清。


    徐生盯著“陸墨書”這張溫文爾雅、如今一塌糊塗的臉,很難想象自己初見這人時被她氣勢唬到。


    顧舒崖安慰:“沒關係,你想想,你可是這次事件的最大功臣。但凡你來得再晚些,事情就沒這麽容易了。”


    “那——是。”七號得意洋洋,“我是誰?大理寺少卿哎。牛不牛掰?我可是能指定崆峒掌派人的人!”


    徐生環視一圈,其他幾人神色平淡,隻有他很是疑惑:“額……你們不是說過朝廷和江湖兩不相犯?這是什麽情況?”


    顧舒崖倒了杯酒,道:“比較難解釋……我想想。”


    他盯著酒液:


    “朝廷與江湖之間看似平靜,實則內地的較量從不少。先帝……那玩意留下的禍害很多,江湖勢力過強就是其中之一。”


    “宣平帝是個明君,也是個手腕強的皇帝,不會容許江湖門派超出他的掌控。”


    “但前任皇帝執政幾十年,江湖問題積重難返,即便是他也不能用雷霆手段全部解決。於是一直暗地經營,緩慢地增強對江湖的控製。”


    徐生猶豫片刻,問:“如果江湖和朝廷發生衝突……”


    “朝廷贏,毫無疑問。”顧舒崖道,“會武不是江湖人的特權。宣平帝自己就是個一流高手。何況訓練有素的軍隊與散亂的江湖人,優劣一看便知。隻是真打起來會死很多人。”


    “接著說。這次崆峒事件,是朝廷與江湖拉扯的一次勝利。”顧舒崖放下酒杯,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掌派人死得輕易,以至於事態混亂,留給朝廷插手的餘地。”


    “第二,七號先武林盟到達,搶占先機,恰好話語權重的都被攔在山下,這掌派人位置,便由七號決定——表麵上爭的是掌派人這個位置,實際上爭的是江湖九大門之一的部分權力。”


    “第三,雖然不算多麽關鍵,但確實讓朝廷插手變得比較‘合理’。那就是魔教也參與了這件事。以提防魔教的理由強行介入,算是師出有名。”


    徐生道:“那……你們是怎麽……”


    “首先說明,這不是我們的計劃。”顧舒崖淡淡道,“我們隻是順應了局勢,在過程中隨機應變,將事情往對我們有利的方向引導。”


    崆峒混亂是必然,能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卻是種種意外疊加的巧合。


    七號抬起眼皮,打了個酒嗝,道:


    “仔細想想,這次做得還不錯,應該不太會有人懷疑我們之間的聯係……我是剛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外人眼裏是和你頭一次見麵。女俠初出江湖,還和你打過一架,攔武林盟可以是想打架、也可以是為了師門和武當的宿怨。”


    “選莊素心當掌派人絕對不是因為他和你關係好,為人不錯。而是矮個裏拔高個,其他候選人死的死傷的傷老的老,就這一個喘氣利索的,不選他選誰?”


    “這計劃簡直是天衣無縫啊!”


    七號鼓掌。


    “朝廷達成目的,捕快和我立了大功,崆峒安分,平涼太平,女俠打爽了還闖出名聲,沒有任何人受到傷害!”


    “不愧是我!”


    她哈哈大笑,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晃晃悠悠地趴在桌上。


    楚懷寒無語道:“刀客和小九可是轉生了……不過他們本來也不願意和你一樣,在異性身體裏待太久,姑且算好事吧。”


    顧舒崖一言不發,酒杯“哢噠”放在桌上。


    死士則吐槽:“十幾天前你還不是大理寺少卿呢,明明是五號六號分析局勢把你送過來的……傻子一個。”


    可惜七號已經睡死,聽不見他的吐槽。


    “對了。”死士斜眼笑著看向顧舒崖。


    “你跟那個莊什麽玩意關係很好?難道是因為在人設話題上相見恨晚?”


    顧舒崖道:“以前見過而已。”


    “哦喲喲,我怎麽不知道?”死士拿手肘懟他,“以前……嗯……難道是十年前那時候?這算什麽,天降青梅?”


    “喝了幾杯酒啊就在這放屁?滾去玩泥巴。”


    死士嘿嘿笑道:“逗你玩,怎麽還生氣了?好好好,我的我的,自罰一杯。”


    楚懷寒眯起眼睛看了顧舒崖一眼,知道他多半是因為沒能阻止小九、刀客的轉生難受。


    老毛病了,也不知道啥時候能改。


    死士也明白這點,故意轉移話題:


    “對了,這位新掌派人啊,你知道有人怎麽叫他嗎?”


    “怎麽?”


    “‘朝廷的狗’。”死士說,“嘖嘖嘖。”


    顧舒崖瞪了他一眼,沒理他。


    死士自討沒趣,轉向楚懷寒,臉上流露出仿佛憋笑一樣的表情。


    一看到這表情,楚懷寒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了,不由麵露無奈。


    “我聽說——”死士奸笑,“‘穀九先生’的‘幼弟’會孤山劍法……這是怎麽迴事呢,懷寒?”


    顧舒崖也抬頭看她。


    徐生滿臉茫然,但不敢開口。


    楚懷寒放下酒杯,沉吟片刻,簡要將自己當夜解決的,華山與熊貓閣的衝突說了一遍。


    死士和顧舒崖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蕭生紈、秦淨峰……”死士臉上帶了一絲感慨,“真是過了好久啊。”


    “……所以這事難道沒下文了?你沒找蕭生紈敘敘舊?問他怎麽找錯人的?”


    楚懷寒道:“我問了。但……雖然我很討厭這種嘮嘮叨叨的作風,不過……這真的是,說來話長。”


    ————————————


    大理寺少卿大駕光臨、宣平帝口諭、決出新掌派人等等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襯得楚懷寒所有行徑都無關緊要起來。


    連那本該死去的莫懷仁複生,都沒多少人在意。就算有人問起,顧舒崖自準備了一套應對方法。


    楚懷寒頗為在意的一點是……和曲淩雲打到一半,七號就來了。還沒決出勝負。


    那少女聽聞“大理寺少卿”的名號,便收了手,表示之後有機會再切磋,楚懷寒也隻好遺憾退場。


    在意的第二點是,易葉子這個所謂穀九弟弟的身份。


    所以第二天她就去堵蕭生紈了。


    正好易葉子也在。


    兩人目的一致,摒棄前嫌(楚懷寒單方麵)詢問蕭生紈。


    “師父。”易葉子緊張,“我真是……穀九先生的弟弟?真的?”


    楚懷寒也問:“他?這個傻子?他不是姓易嗎?”


    蕭生紈從容不迫,不知從何處掏出把扇子,輕輕揮著,道:


    “他不是穀兄的弟弟。”


    易葉子長出一口氣。


    “但別人都覺得他是。”蕭生紈道。


    易葉子嘎住了。


    他驚恐道:“師、師父!你為何不向他們澄清!前輩,還有……還有那些江湖同道!現在我走在路上都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啊!”


    蕭生紈歎了口氣,道:“沒辦法,為師也沒想到那鍾什麽玩意會……”


    他不悅道:


    “他們說什麽是什麽?我還說我天下第一呢。所謂江湖同道,不過一群捕風捉影、沒長腦子的家夥,輕易被帶著走。頂著個熊貓閣說書先生的名號胡扯八扯都能信,一群傻子。”


    信了的易葉子:………


    某種程度上也被誤導的楚懷寒:………


    硬了,拳頭硬了。


    雖然過了十年,蕭生紈銳氣少許多,不過偶爾還是會展露一下那憤世嫉俗、冷酷無情吐槽角色的本質……


    “不過……”蕭生紈歎了口氣,“事情發展到這地步,也有為師考慮不周的原因。”


    “哦?”易葉子再度緊張起來,“師父,您說。”


    “當年我與秦兄在北方尋遍各地,甚至跑去北夏繞了一圈……可是戰亂時期的孤兒何其多,僅憑‘帶著黃狗的孤兒’這一描述,根本找不到人。”


    “我們無功而返,路上撿到了你。那時機來得巧,我想著與你有緣,便把你帶迴去,收為徒弟。”


    易葉子道:“那,別人為何會覺得我與穀九先生有關?”


    蕭生紈道:


    “那時候熊貓閣才將將起步,不算什麽組織,寬鬆得緊。我說你是撿來的孤兒,有人覺得我和秦兄遮遮掩掩,其中必有隱情。”


    “……”


    楚懷寒猜到後續發展,頗為無語。她心道:這群江湖人怎麽這麽愛腦補?


    果然,蕭生紈說:


    “當初我和秦兄出發,多方打聽,不少人知道我們的目的……然後漸漸有人說,我們為了保護你才謊稱你隻是普通孤兒。穀九算到死後自己弟弟必有一劫,叫我們幫忙隱瞞身份。”


    說罷,臉上露出苦笑,道:


    “仔細想想就能發現這說法站不住腳。我們若要隱瞞身份,幹嘛多方打聽,把自己要找的人是誰散布出去?這群人實在喜歡多想。”


    ……你也沒資格說別人吧。


    楚懷寒冷漠道:


    “所以,一切都是誤會?能不能請蕭先生辟清謠言?這種拿身份當刀的麻煩事可別來第二次。”


    卻見蕭生紈沉吟片刻,道:“目前恐怕不行……唉,得等一年之後了。”


    “師父……”易葉子一個滑跪,死死扯住他衣角,“求你了!不要這樣,快點把真相告訴大家!”


    “葉子。”蕭生紈親切地摸摸他腦袋,“這事……唉,為師也是為了你好。”


    “這事,原本隻是小範圍謠言、猜想…可如今經過這亂子和那幾個人的造謠,不僅將這消息散播開,還有許多人怕是當了真。”


    他娓娓道來:“世人大多隻願信自己想信的。我們越是證明你隻是個孤兒,他們就越是覺得我們在遮掩。”


    “再者呢,就算證實,你也不會好過。”


    “這是為何?”


    “這些日子,你可有收到什麽禮物、遇見什麽向你示好的人?”


    “的確有。”易葉子苦惱道。


    “一群……”蕭生紈咽下幾個詞,不悅道,“……他們多半自稱敬仰穀九,但說不定連他話本都沒讀過。”


    “他們送的人情、幫你的忙,會在日後,讓你被迫以更大的利益還迴去。崇拜穀九是假,謀利才是真。”


    “弟子都拒絕了。”易葉子道,“莫要輕易接受好處,您教過我的。”


    “嗯。”蕭生紈點點頭,“但就算你沒收禮,也不接受幫助……這群貪得無厭的家夥還是會賴上你。”


    “他們會覺得,頂著穀九弟弟的名號,享受萬眾矚目,被他們巴結……這何嚐,不是一種好處呢?”


    易葉子神色惶惶。


    始終沉默的楚懷寒手指輕敲劍柄,臉上嫌惡一閃而過。


    蕭生紈道:


    “所以,在這風頭正盛的時候揭穿真相……你少說不得被安幾個‘追名逐利’‘不識好歹’的名頭。就算罪不至死,謠言與惡意也是能壓死人的。”


    易葉子道:“可我……不想……”


    他不想要名,不想要穀九先生這個身份帶來的好處。


    蕭生紈歎道:“世間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庸俗之輩啊。”


    他輕輕摸著易葉子的頭,溫聲道:“等風頭過去,我再著手安排辟謠的事。這一年裏,你深居簡出,先潛心學習吧。”


    易葉子苦笑道:“我才出閣,就要迴去了啊……”


    蕭生紈歎道:“你會怪師父嗎?”


    易葉子道:“我知道師父是為了保護我。”


    他強打精神,露出一個笑容:“這些日子,我也確實知道……我見識太少,經驗不足,還是迴去多讀幾遍穀九先生的著作吧!”


    不,讀那玩意隻會拉低你的智商。孩子這麽傻,多半就是讀那種東西讀的。


    楚懷寒嘈多無口,這師徒倆自說自話,根本沒讓她撈著開口的機會。


    “好孩子。”蕭生紈慈愛道,“去吧。”


    易葉子沉浸在師徒情深中,高高興興轉身跑了。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楚懷寒嘴角抽了又抽,看向蕭生紈,道:


    “一年……這個時間點,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


    蕭生紈道:“是我的估計,大約那時候是最佳時機。”


    “最佳時機?”楚懷寒道,“這個名號頂的越久,其他人眼裏‘好處’就享受得越久……要是真為他的安全著想,不該及時止損嗎?等消息傳遍整個江湖,那可就晚了。”


    “捧得越高,摔得越慘。”


    蕭生紈道:“我有我的考慮。”


    “除了他安全之外的考慮。”楚懷寒嘖嘖道,“真是師徒情深啊。”


    蕭生紈笑容裏全然沒有被揭穿的心虛。


    他坦然道:“這孩子就是好騙……不是,重情重義,所以我才擔心他未來的日子。”


    楚懷寒道:“那麽這究竟是為了什麽?讓他頂著這個身份,對你有什麽好處?”


    蕭生紈歎了口氣。


    楚懷寒眼睛一眯,頓覺不好。


    果然,蕭生紈悠悠道:


    “說來——話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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