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麻,這個阿姨是誰?”


    就這此時,童音突兀的響起,小男孩抱著ipad,吃力的仰起腦袋望著眼前這濃妝豔抹,腳踩五英寸高跟鞋,穿紅色鉛筆裙的陌生女人,他那幽深而複雜的眼眸簡直和夏婉青一模一樣。


    “哦,都忘介紹了。沐華,這是你弟弟,沐天。”夏婉青摸了摸自己兒子的腦袋,目光充滿慈愛,“天天快叫姐姐。”


    “麻麻,你也是她媽媽嗎?”沐天沒有照做,而是蹙起秀氣的淡眉,疑惑的問道。


    誰都沒有說話,空氣裏有一瞬的凝滯。


    如果說這世上有一件事沐華到死都做不出來,那就是叫夏婉青一聲“媽”。這個和她一起走過青春期的女孩,曾經躲在角落裏的卑微和青澀依然曆曆在目,如今卻成了惺惺作態而不自知。


    “下麵,我來公布遺囑。”


    江律師是沐山的專屬律師,對沐家大大小小的事了若指掌,他適時插了話。


    吳瑩連忙正襟危坐,夏婉青和自己兒子一起低頭玩捕魚達人,丁默遠站在原地不動,沐華在客廳最大的沙發上坐下,雙腳疊起。很多年以前,她的親生母親李秋夢病逝時,她的第一任繼母方潔跳樓自殺之後,已經將她們名下的財產都留給她了,就算沐山不會再給予她什麽,也無法剝奪走她的任何東西。


    “我,沐山,因患有嚴重的心髒病,恐將不久於人世,故特立此遺囑,將名下的全部財產進行分配:兒子沐天18歲成年後將繼承駿山集團51%的股份,集團旗下兩家全資子公司100%的股份以及在美國、法國和瑞士的三套別墅;妻子夏婉青若終身不再嫁,將分得許光路的高檔住宅一套;女婿丁默遠先生可繼承駿山集團3%的股份並成為駿山的代理董事長,同時代為管理沐天名下的所有產業,直至沐天成年。若在這十八年間,丁默遠先生主動提出與我女兒沐華離婚,則視其主動放棄上述股份和權利,股份歸為沐天所有,遺產臨時管理權交由江律師及其團隊,而代理董事長一職則由集團副總歐陽恆擔任……”


    沐華瞥了一眼丁默遠,男人表情冷漠,眼底無波,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女兒沐華——”念到這,江律師故意停頓了一會,吳瑩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裏,“繼承錦華路800號的沐家主宅,前提是她必須同意夏婉青和沐天具有沐宅的永久居住權且不得與丁默遠先生解除婚姻關係。如果沐天和沐華中有任何一方遭遇不測,其名下財產都歸為對方所有,如若他們都不幸離世且沒留下任何子嗣,兩人名下的所有財產將全部上繳國家。”


    江律師剛念完遺囑,吳瑩就差點翻白眼昏了過去,她難以置信的尖叫:“憑什麽把這宅子留給她!當年出了那麽大的醜事,她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留下我們被人家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婉青就別提了,有苦難言,最可憐的是我們天天,都不知道為什麽老是在幼兒園被別人欺負!”


    沐華笑了,她不緊不慢的站起身,一步步踱到吳瑩跟前,五英寸細高跟在客廳裏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冷的響聲。


    吳瑩望著眼前這步步逼近,居高臨下俯視著自己的女人,不由得整個人往後縮了縮。


    “讓我來告訴來你憑什麽,吳瑩。”沐華的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因為這沐宅原本姓的不是‘沐’,它姓的是‘方’。我想,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其中的原因吧。我爸做出這樣的安排,估計是想在去方潔所在的地方之前,得給她個交代。”


    吳瑩說不出話來,心口直發顫,真不愧是沐山的女兒,瞧這眼神,就像潛入深井的蛇,不知在水底什麽黑暗陰冷的地方蟄伏著,偶然探出綠森森的腦袋,露出惡毒毫無人類感情的眼睛,教人膽寒。


    “江律師,我同意讓夏婉青和她兒子住在我家,但我也有一個前提。”


    “請說,沐小姐。”


    “讓吳瑩滾出去。”


    “什麽?!”夏婉青和吳瑩異口同聲道。


    “讓吳瑩滾出沐宅。”沐華一字一字重複道。


    “這……沐老先生的遺囑上並未提及對吳女士的安排。”江律師用手扶了扶眼睛,斟酌了用詞,“應該算是你們沐家的家務事,我無權過問,一切都遵照法律來即可。”


    “你……”吳瑩氣得臉色發白,“我好歹是你的……外婆,你居然這麽對我!!!”


    “我可沒二十七歲的媽!”沐華冷冷一笑:“快走吧,吳瑩,你的戶口又不在沐家,白吃白住了這麽多年也該夠了。”


    “白吃白住?!我辛辛苦苦操持這個家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沐山剛剛去世,你就要讓我露宿街頭嗎?!”


    “如果你真的沒地方住,那就祈禱自己能活得長一點,等你外孫長大了,你女兒拿到貞潔牌坊,美國、法國、瑞士和許光路的房子你可以隨便挑!”


    “沐華,你這個沒心肝的毒婦!”


    “嗬嗬,這個詞用在你身上倒是挺恰如其分的。吳瑩,還記得當初你是怎麽對方潔的吧?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是我的座右銘。凡是冒犯過我的人,這輩子我絕不會饒她!”


    這一下吳瑩徹底沒話了,她像風中的蘆葦一般搖搖晃晃的站了一會兒,麵目慘淡的望向自己女兒。


    夏婉青抿住了唇,緊緊抱住自己的兒子,頭微微偏向一邊,及肩的長發隱去了她的表情。


    “默遠……”吳瑩又企圖向自己名義上的外孫女女婿求助。


    丁先生很自然的摟住沐華的肩:“走吧,我們去看爸。”


    “好。”沐華迴以溫柔的一笑。


    剛出沐宅,丁默遠很自覺的放開了沐華。


    “手機借我用一下。”沐華伸出手。


    “幹嗎?”


    “我要訂個酒店。”


    “這又何必?”丁默遠指了指“沐宅”的門牌,“它都是你的了。”


    “你是說那些丟不掉的‘贈品’?”


    “別太刻薄。”


    “心疼了?”


    丁默遠拉開車門:“你不想先去看爸嗎?”


    “太晚了,我累了。”沐華坐在副駕位上,用點煙器點了煙。


    “我不喜歡車裏有煙味。”


    “那就別叫我迴來。”


    “那是你爸。況且將吳瑩掃地出門,你就不怕……”


    “沒關係,接下來——不論你和夏婉青會對我做什麽,我都期待萬分。”


    丁默遠緘默了片刻,微微一歎:


    “沐華,有時候你就像隻被海潮卷到岸邊的小螃蟹,整天張牙舞爪,卻傷害不了任何人。”


    “那又怎樣?”


    “天色不早了,找酒店不方便,要不要迴我家?”


    “你把我送到最近的地鐵站就可以了。”


    “好吧。”


    男人不在堅持,方向盤一轉,將女人送到地鐵口。


    沐華在地鐵裏呆了片刻,就從另一個出口走出來,上了出租車。


    “小姐,要去哪裏?”


    “老街路526號。”


    老街路還是老樣子,一眼望到頭,半死不活的五十年老房子搭配路邊賣包子的小鋪和攤販留下的爛菜葉和髒水,倒頗有些相得益彰。


    沐華在老房子下麵徘徊了許久,終究還是沒有勇氣上去。


    夜一點點侵襲了湛藍的天空,月亮升了上來,沐華站累了,就像個孤獨無助的孩子,沿著牆角蹲了下來,隨便拾起路邊的小石子在地上畫圈圈,灰塵和蛛網蹭上了她的高跟鞋和裙角,她也毫不在意。


    “你迴來了。”


    不知何時,一雙脫了色的拖鞋出現在眼前。


    沐華慢慢抬起頭,男人染了頭發,胡子拉碴,上身光著,脖子上掛了根銀鏈,下麵穿著邋裏邋遢的短褲,隻有那如雕琢一般深邃迷人的五官依然如故。


    “安城……”沐華直起身,呆呆的看向對方。


    “上樓吧。”


    “不、不了……”


    安城沒有再挽留,就這麽走過女人的身邊,徑直上了樓,沐華卻像被牽引的木偶一般跟了上去。


    陳舊的木頭樓梯窄小而陰暗,即使是大白天也如同身處黑夜一般,牢牢攥著扶手也不能保證不被絆倒。


    “手給我。”


    昏暗中傳來男人的聲音,淡淡的卻讓人心安。


    沐華乖乖將手交給了對方,手掌被整個包住,一瞬間,這淺淺的溫柔,鹹鹹的熱度似乎能帶她去到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


    沐華跟著安城進了屋,屋裏的擺設幾乎和五年前一模一樣,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靠牆擱著床,牆上亂七八糟貼著他和她以前的照片。


    “冰箱呢?”沐華問。


    “壞了,扔了。”


    “怎麽不再買一個?”


    “沒必要。”


    “外賣吃多了不好。”


    “你要煙嗎?”


    “我早就不抽了。”


    “少來,在我麵前還裝什麽裝!”安城勾了勾唇,從口袋裏掏出煙盒,“你這毛病還是我給帶壞的。”


    “為什麽不問我怎麽迴來了?”


    “我知道,你爸去世了。”安城將煙遞給沐華,“我媽告訴我了。”


    “你現在……還和伯母有聯係?”


    “對我而言,現在的她就是每月□□上必然出現的那串數字,對她而言,我已經不知道我是什麽。”


    “伯母也不容易,繼母難為,她就你這麽一個兒子。”


    “就算是天大的災難,這世上總有人能頑強的活下去,也有人必須要陪葬。我爸……”直到現在安城還是不能自如的說出這個稱唿,“和我就屬於後者。其實這也是安她的心。如果我們母子倆都能錦衣玉食,風光無限的過下去,或許先崩潰的就是她。”


    沐華沒有說話,這一刻隻是想緊緊摟住眼前的這個男人,這世上僅存的讓她還想活下去的理由,她這麽想,等頭腦清醒過來時,已經這麽做了。


    安城來不及反應,兩個人就這麽臉對臉,鼻子對鼻子,唿吸近在咫尺。


    他的心砰砰直跳,麵部表情卻依舊淡然:“怎麽,你還想繼續五年前的那件事嗎?”


    “怎麽,你不想嗎?”


    “我的chuang是單人chuang。”


    “這有關係嗎?”


    “蟑螂什麽的經常會沿牆角爬下來,尤其是像現在這種天黑的時候。”


    “我不在乎!”


    “木木。”安城捧住沐華的臉,喃喃的喚著她的小名,眼神既溫柔又哀傷,“你已經結婚了。”


    “我根本不在乎!!!”


    “木木,不管你多恨你爸,他已經走了,再也無法罩住你了。我也一樣,無權無勢,自身難保,明知道你孤零零一個人現在有多難,卻什麽都幫不了你。我現在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絕不主動出現在你的視線中,徹底弄亂你的生活。”


    沐華拚命搖頭:“安城,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那些人永遠都無法掌控住我,包括丁默遠,而我隻要你。”


    “可我做不到,很久以前,我已經失去了得到你的資格。”


    沐華不怒反笑:“這麽說,你是想讓我迴到丁默遠的身邊嘍,和這個男人夫唱婦隨,同床共眠,搞不好還會生下一個孩子!對了,這樣也好,憑丁默遠的智商,絕對能將沐家的財產占為己有,這樣駿山集團就不會落夏婉青手裏了,而我是堂堂的沐夫人,他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哈哈哈,多麽美好的結局啊!”


    “木木,別這樣……”


    “安城,我有很多錢,很多錢,你根本不用像現在這樣生活,我們兩個一起離開這裏,離開這座城市,遠走高飛,好不好?如果你覺得花女人的錢丟臉,沒關係,就當我借你的,你再開公司做老板,把錢都賺迴來還我!”


    這是沐華生平第一次乞求他,如此哀切,如此卑微,讓人心碎。


    曾經他是她的小猴子,心甘情願的呆在她的小小五指山,賣萌搖尾乞憐。


    安城別過臉去。


    “對不起,沐華。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的安城已經死了,把我忘了吧。”


    沐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男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死寂蔓延在兩人中間。


    良久,她笑了,眼裏的最後一點光彩消失殆盡:


    “是啊,我該迴去了ding在等著我,沒必要在這裏浪費時間。”


    沐華衝出安城的租屋,跌跌撞撞下了樓,蘭博基尼已經橫在她的麵前。


    “上車吧。”


    半打開車窗,丁默遠淡淡說道。


    “你跟蹤我?!”


    “婉青想和你談談。”


    “我現在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那就上車,我送你去賓館。”


    “丁默遠,有沒有人說你很可笑?”


    “哦?”男人挑了挑眉,“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笑的地方。”


    “是嗎?非要我講明白點嗎,或者說索性揭開我們之間最後一層遮羞布?”


    “無所謂。”男人的幹脆一如既往,隻給出三個字。


    “要不我就拿出三年前你給我的離婚協議,這樣你就什麽都得不到了。”


    “那是爸去世之前的事,當時,我提出離婚……情有可原。”


    沐華冷冷一笑:“現在也不遲。”


    “何苦做損人不利己的事?”


    “既然知道,就別來煩我,我和你之間,人前做戲,人後無關,僅此而已。”


    沐華說完,抬腳就走,沒幾步,一股巨大的衝擊力迫使她猛地迴身,重重撞進男人硬邦邦的胸口。


    “別試圖惹怒我,沐華。”


    丁先生在發火的時候,表情依舊十分平靜,隻是抿緊薄薄的唇,眼眸越發幽暗。


    “就算是做戲,也要體察對方的心情,再念台詞。”


    沐華揉了揉撞痛的鼻子,冷冷掃過男人的臉:“你到底想要怎樣?”


    “送你迴去。”


    “丁默遠,你腦子有病吧?”


    “上車。”丁默遠的手勁很大,不管沐華怎麽胡蹬亂踹,還是被拽進了車裏。他將她壓製在座位上,替她綁好安全帶,自己迅速上了駕駛位。


    沐華上了車,反倒安靜下來,她睜著眼,呆呆看著前方,安城的臉,安城的唿吸,安城絕情的話,全都如同此刻突如其來的急雨撲麵而來,冰冷無聲、疼痛致極,令人恍惚。


    “把窗戶關了吧。”


    “不要。”


    “雨水都濺進來了。”


    沐華沒有搭理他,這一刻,她忽然覺得一切哪怕把自己帶進墳墓埋了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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