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犯區四十四號獄。


    丐頭王裏根悠然躺在低矮木板床上哼著小曲,翹起二郎腿,腦袋枕在雙手上,心情格外舒暢。


    每次有獄卒巡邏走過,他都會第一時間爬起,滿麵討好與對方打聲招唿。


    見張武整個下午,第五次路過牢房門口,王裏根心裏有些疑惑,卻趕緊爬起,諂媚喊道:


    “武爺……”


    “牢裏還暖和吧?”


    張武笑著問道。


    王裏根連連點頭說:


    “暖和,都是沾了武爺您的福。”


    張武在牢前蹲下,疑惑問道:


    “你在牢裏待著,其他人不搶你的飯碗嗎?”


    “這鬼天氣凍得人發指,能活下去已屬不易,大夥都在找門路求生,哪還有心思爭鬥?”


    王裏根也蹲下說道:


    “大雪一來,路上行人都沒幾個,幾乎乞討不到什麽銀子,沒利益,也就打不起來,待到明年開春,能活下來的乞丐都是好漢,天氣一變暖,巷子裏每天都要死五六個人。”


    “生存不易。”


    張武感歎一聲問道:


    “你來京城幾年了?”


    “隆慶三十八年來的,轉眼十二年了。”


    王裏根唏噓道:


    “人都說三十而立,我這三十歲,還在街上乞討,隻怕這輩子都立不起來。”


    “那你娶妻了嗎?”


    “嘿嘿……”


    王裏根傻笑一聲說:


    “娶了,雖是個賤籍奴婢,大戶人家的下人,年齡也比我大三歲,但也是苦命人家出生的,老實本分,不嫌棄俺要飯,還給我生了個大胖兒子,巷子裏沒有不羨慕俺的。”


    “好福氣,有了後,還有媳婦熱炕頭,你也算沒有白來人間一趟。”


    張武羨慕道。


    王裏根歎氣說:


    “武爺您說笑了,小人不過一個行乞之輩,哪有銀子在京城買房?熱炕頭更是夢裏都不敢想的奢望,每到冬天,隻能讓媳婦領著孩子去住趙員外家的柴房,雖然和牢裏一樣簡陋,卻總不至於被凍死。”


    “那你父母呢?”


    “嗨,那些年世道紛亂,滿地都是逃荒的災民,早失去了聯係,來京城後讓人給老家捎去幾封信,全無迴應,隻怕是死在戰亂中了。”


    王裏根搖頭黯然說著。


    張武沉默。


    古代的平民百姓,沒有不苦的。


    京城最破爛的房子也得一千兩,對王裏根來講完全是天文數字,幾輩子都攢不下這麽多錢。


    “你有什麽夢想嗎?”


    “夢想?”


    王裏根愣了愣,仿佛覺得這個詞很新鮮,低頭仔細想了好一會才說道:


    “小人沒什麽夢想,隻盼著媳婦孩子平平安安,不要被凍死餓死便滿足了。”


    “若有一日,有人給你一萬兩銀子,要你效死……”


    張武話沒說完,王裏根便打斷他的話樂道:


    “武爺您真是太高看我了,小人賤命一條,甭說一萬兩,隻要有人給五百兩銀子買命,小人上刀山下火海,若是皺一下眉頭,叫我下了陰間,十八層地獄受一遍。”


    “……”


    張武驚愕。


    生在這個世界,人命如草芥……真不值錢。


    王裏根期盼說道:


    “武爺,若有這樣的買賣,還請您照顧我,小人不貪,隻要四百兩便可,剩下一百兩給您買酒喝。”


    “說起來我還欠你的酒。”


    張武從腰後解下酒壺,用右手掌心托著,放在牢裏地上說道:


    “不過這酒你不能白喝,得給我一滴血。”


    “一滴血?”


    王裏根愣了愣,當即咬破手指問道:


    “武爺您看我滴在哪?”


    “滴我手心便可。”


    張武把右手伸入牢中,將功力暗暗運於掌中,血液滴下來,用內力包裹,攥於掌心說道:


    “若事成,還有五倍的銀子給你,事不成,當你欠我一條命。”


    說完之後,張武負手離開大獄。


    王裏根做賊似的扒著鐵欄杆,朝過道裏打探一番,確定無人,才拿起壓在酒壺下的紙。


    兩千兩銀票!


    “可以在京城買宅子了。”


    王裏根激動得全身發顫,朝張武離開的方向連磕三個響頭。


    買個宅子,給媳婦贖身,剩下的幾百兩做個小本買賣,這銀子足夠扭轉他們一家人的命運。


    而離開大獄的某人,徑直走出兩道門,來到廨房內。


    桌上放著一個碗,碗裏有清水。


    把王裏根的血滴入碗中,再拿起旁邊蕭景敖睡過的床被。


    張武每天都會給他換新的,昨日的被褥上突然出現殷紅血跡。


    把染血的地方浸入碗中。


    不多時,兩種血,相融。


    王裏根是牢裏與蕭景敖身材、樣貌、年齡,最近似的人,和自己長得也有點像,都是一米八的大高個,看著有些壯。


    如今血型也一致,事情便簡單多了。


    弄點毒鹽,裏麵再摻和點其他毒物,讓王裏根吃下去暴斃而死,身中劇毒,麵孔和全身完全潰爛,分不清究竟是誰。


    隻要把蕭景敖替出天牢,讓他有了求生之念,誰都拿他沒辦法。


    至於皇室是否驗屍查真假,人都跑了,查不查已無所謂,能拖延一陣給個跑路時間便成。


    “我能做的,隻有這麽多了。”


    張武心知,自己這樣做有些冒險。


    但他已有應對之策。


    與六叔認識這麽多年,即便再愚笨,保命手段也應該學到了幾分。


    突然,張武心血來潮,把自己的血也滴入碗中。


    再次相融。


    王裏根不止可以做蕭景敖的替身,也可以做自己的。


    把碗裏的血水潑在地上,免得被人看見。


    又從壺裏往碗中倒了幾次水,把碗徹底洗幹淨,順便把地上的血跡衝淡,直至完全看不見血色。


    抱起床被,趁著院子裏沒人,打開庫房,放入角落裏,有一大堆沾血的被褥,都是犯人弄髒的,堆多了會找人一並清洗。


    夕陽西下,天色漸暗。


    刑房裏靜悄悄,唯有程狗在打磨自己的短刀。


    張武負手步入刑房,給早已等候他多時的程狗傳音道:


    “什麽都不要問,下手狠些,至少躺三個月。”


    “什麽……”


    程狗愣住,見張武目光堅定,咬了咬牙,驟然暴喝道:


    “你安敢欺我!”


    “噗哧——”


    血光乍現,張武胸前被撕裂出一個大口子,劃破的衣衫裏血肉外翻,刺目驚心,傷痕深可見骨。


    而某人也麵無表情,一掌打在程狗胸前,當即將其狠狠轟飛砸在牆上。


    鮮血狂噴之餘,打人如掛畫,程狗過了兩秒才從牆上脫落下來,昏死過去。


    這般動靜,立時驚動了巡邏的獄卒們。


    這慘相,令眾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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