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溏對魏寒陽的話深信不疑,所以今晚也是仗著自己這分的酒品,放開了地和嶽翎擺局。


    但顯然嶽翎是他探不到底的女人。


    她從拉開第一罐啤酒以後,就一直盤腿縮在沙發上,用食指和拇指捏著啤酒罐,手腕彎曲,腕骨性感拱向餘溏的方向,抬起手仰頭就是四分之一罐酒。


    那被雨水淋濕的頭髮此時漸漸幹燥,髮絲粗糙地蓬在她臉上,有些甚至跟著酒水一起順入了她的口中。


    半個小時後,茶幾上已經擺了四五個空罐子。


    每一個罐子的邊沿都沾著她沒有卸幹淨的口紅。


    做舊風情,最沾不得酒。


    餘溏不太好一直看她,但不看她就不自覺地喝了很多。


    兩個人坐在各自的領域裏對付著同一種液體。


    她喝得耳朵微微有些發紅的時候,忽然開口說:「叫瓶紅酒上來喝吧。」


    「……」


    餘溏沒有吭聲。


    她有些不開心地放下啤酒罐,把手背疊在膝蓋上,撐著下巴看他,「嗯?喝不喝?


    餘溏勉強揉了揉太陽穴,臉上的每一個毛孔都不受控地在拚命唿吸,人是已經在「昏迷」的邊緣。


    「不要混喝……啤酒裏的組胺是加速酒精滲透的,混紅酒喝的話,會加重對肝髒、胃腸和腎……」


    「我想喝。」


    她堵住他的長篇大論,臉頰在手背上蹭了蹭。


    房間的暖光裏,這個動作無意之間帶出了點又危險,又令餘溏絕望的信號。


    他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咳……那你叫吧。」


    說完抱著枕頭直接栽去沙發的另外一頭,把腦袋塞到了枕頭下麵。


    嶽翎直起背喊了他一聲。


    「餘醫生。」


    沙發那頭完全沒有反應。


    嶽翎鬆開已經盤得有點發麻的腿,剛要從沙發上下來,沙發上躺定了的餘溏卻突然放開了聲音。


    「魏寒陽,你騙我!」


    嶽翎嚇了一跳,坐著沒有動。


    餘溏慢慢地翻過身,仰麵靠在沙發上,用手遮著眼睛:「你說我喝醉了就挺屍……你騙我……」


    外麵的雨聲和雷聲繼續打架,閃電慘白的光一次一次打破室內的光線平衡。


    嶽翎平復下來看著滿身紅得跟熟蝦一般的男人。


    他體型修長,肌肉線條流暢而自然,手臂,小腿,乃至胸口沒有令她感到不適的任何凸起。襯衣的領口此時還完完整整地扣著,哪怕他因為身上熱去扯了好幾次,最終也沒有把第一顆扣子鬆開。


    除了有點憨之外,他躺在那兒沒有任何攻擊性。


    「魏寒陽是誰?」


    她開口問他。


    「我最好的朋友,一個二百五……」


    兩句話全是真話。


    誠然是他過於天真,被唯一個見過他喝斷片的人騙了。


    但酒精的確是解除世人語言封印的恩物,穿腸而過,令他豁然開朗。


    「嶽醫生……你到底是我哥的誰啊。」


    嶽翎把窗簾拉開一絲縫,雨中的燈光像一道又一道的刀鋒,在玻璃床窗尖銳的齟齬。


    她也有點醉了。


    「嶽醫生。」


    餘溏又叫了她一聲。


    嶽翎仰頭又喝了一口酒,哂他,「喝醉了話這麽多。」


    「我說……你應該走。」


    「走哪兒去?」


    「走哪兒去……哦,哪兒都可以……總之不要跟餘浙一起……把他……踢了……我跟你說,我知道他小的時候,打架,恐嚇,偷錢……什麽都做。」


    酒精的作用讓他迴到了少年時代對同齡人最樸素的評價,從而並沒有意識到,成年之後和性扯上關係的評價體係裏,還有因為「控製」「沉淪」而起的惡性棄權。


    嶽翎沉默地聽完他的胡話,反過一隻手把淩亂的頭髮全部攏到耳朵後麵。


    「那你幫我吧。」


    能幫嶽翎什麽他是不知道,但酒後本來就不用負責,他隻需要表達自己的態度就可以。


    於是他果斷地點頭,含糊地說了好幾聲「好。」


    嶽翎笑笑,抬頭把剩下的啤酒一口喝完,


    「你以為你是個醫生,就能救得了所有人?」


    餘溏聽著這句話,打了酒嗝後,竟忽然沉默了。


    嶽翎搖搖頭,轉身往浴室走。


    但她還沒有走到浴室門口,餘溏又開了口:


    「我讀書時候的夢想,就是以後要當一個能救人的好醫生……」


    嶽翎的腳在地毯上一絆,耳朵裏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囂鳴,她不得已伸手摁住耳後的穴位。


    「你說什麽?」


    「……」


    沒有聲音再迴應她。


    餘溏咳了幾聲,終於把屍挺直了。


    暴雨襲城,如耳灌沙。


    雨中璀璨無比的城市燈火把室內的人影襯得無比燦爛。


    最暖的光,最有包裹感的白色被褥,最封閉最有安全感的沙發角落,最能教人逃避的酒精,都沒有辦法讓同在一室的兩個人真正地平靜下來。


    所以同圄於一間病室,隻能互做對方的牛鬼蛇神。


    餘溏後來做了一個噩夢,夢裏他三十五歲了,有一天一個女人牽著一個小孩子來找他,讓那小孩叫「爸爸。」


    在沒有性經驗的時候做出這種帶著繁殖後果的夢過於驚悚,他一下子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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