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何天縱又是如此一個有同理心的人,他可以理解醫生們的想法,也知道她的擔憂。所以才會明明知道自己是在騙他,卻也會選擇裝作不知情,但也會用自己的方式不來麻煩自己。


    其實就算自己後麵見識過太多的病人也依然覺得他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這樣一個人。


    可是現在這樣的人生命垂危,生死未卜。


    每當想到這裏,夏眠依然會感到難過。


    所以何天縱的話,自己也不是不清楚,她果然聽見對方在停頓了一下之後繼續說道:“所以我知道你現在不迴家是為了多看一看我的情況,但是確實會有值班醫生,我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我也一定會及時按鈴。”


    由於何天縱實在是太會安慰人,且足夠的同理心,夏眠最後也還是說不過他隻能搖搖頭:“那我半小時後再走。”


    何天縱也知道這算是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契合,因此也隻是笑了一笑,然後點點頭說好。


    “那現在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因為還是擔心,夏眠問。


    何天縱也如實說了:“硬要說自己的感覺的話就是確實沒什麽力氣,感覺輕飄飄的。”


    “其他的……好像的確沒有什麽明顯的感覺。”


    如果自己不是醫生,或者說自己麵前的人不是自己的患者,那夏眠說不定還會安慰式的說一句沒事的,沒關係,不用擔心,會好的……


    可是這些幾個字的短語本身就隻是一種最渺茫的期待,而且醫生上來是不能不站在客觀的角度說話的,因此這些話這些都不能說。


    倒是何天縱,看著夏眠就好像猜到了她要說什麽:“剛剛是我在安慰你,但現在夏醫生也想來安慰我嗎?”


    被說中了,不過夏眠也隻是平和的隨意笑笑:“怎麽感覺我們還客氣了起來?”


    於是何天縱也笑:“沒事的,我猜到你想說什麽就夠了。”


    “那你好好休息,”夏眠說,“換班的護士也快到了,你的情況其實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所以不用太擔心,都交代過。”


    “好。”何天縱點頭。


    “我也跟科室的人說過了,如果你有什麽想讓我帶話的或者想跟我說的,我會讓他們聯係我,到時候你要是有什麽想說的,我們可以直接溝通。”夏眠看了他一眼,說道,“不過說是這麽說,你現在都想讓我下班了,估計也不會想著給我打電話吧。”


    何天縱也隻是笑著,就像雙方都明白對方的話裏是什麽意思。


    這種說什麽對方都能理解的感覺實在不錯,隻可惜現在的情況並不算好。


    “那麽……我再猜一個點吧。”在幾秒鍾的沉默之後,何天縱想了想,又重新開口說道。


    “其實你是不是又聯係我的父母了?”他說。


    這一次就沒有什麽隱瞞的必要了,夏眠點點頭:“嗯。”


    “你想知道他們說什麽了嗎?”


    “平心而論出於好奇的原因,我當然是想的,但是因為他們是我的父母的原因,我又有一點不是很敢聽。”可能是因為說開了,何天縱倒也沒有再瞞著對方的意思,幹脆直接說道,“我其實也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麽無所謂啦。”


    夏眠當然知道,心裏又是一酸。


    “也跟你之前說的一樣,你的父母在剛接通電話的時候是不相信的。”長歎了一口氣,夏眠這才把之前跟他父母通話的事情告訴了何天縱。


    “他們一開始覺得我是詐騙電話,但那個時候我確實有點情緒,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還這麽想,所以又打了一次,直接跟他們說了情況,他們現在好像有一點慌。”


    “夏醫生,你什麽時候打的?”何天縱突然問。


    “其實在接到危機值報告,從你病房第一次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去聯係了,打了兩次。”


    夏眠也覺得沒什麽好隱瞞的,幹脆全部告訴何天縱:“因為當時是想過病危通知書的事情,我總覺得隻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們,不管再怎麽冷漠,且是經常的父母也應該會動容的吧,可是他們第一反應是詐騙,後麵就算我給出了相關信息之後,你的父親似乎是有一些亂了陣腳,然後就把電話給了你的母親。至於你的母親……”


    這一次,夏眠終於在何天縱臉上看到了一種類似挫敗的表情,又有一種意料之中的無奈:“我的母親應該是看上去鎮定,但是還會不停追問,不停重複那個事情。是吧?”


    夏眠說不出話,也算是對對方發問的默認。


    “沒關係的,她就是這樣。”大概是知道夏眠也會理解的緣故,這一次何天縱沒有特別隱藏自己的情緒,因此能很清晰的從他臉上看到一種失落,“其實夏醫生你知道嗎?”


    “之前我一直覺得這些事情也沒什麽好說的,但……”


    “其實我生病之後,自己住的地方就跟我家離的得不遠。當時想的是不管怎麽說,還是能隨時去看看他們,後麵如果好起來了,也能去看看弟弟。”


    何天縱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也沒有很明顯的波動,但是就是可以聽出來跟之前的情緒不太一樣了:“而且我的父母有時候會送我弟弟上學,他們甚至連上學的路線都要經過我的那棟房子門口。”


    “送他上學一趟,自己迴來一趟,有時候他們甚至會一天四趟以上的經過我家門口,卻不會真的推門看我一眼,就好像覺得一定要等我的病治好了、或者是確認這件事情是個烏龍,他們才願意繼續跟我相處,而在此之前,我是必須要跟他們保持距離的。”


    大概這種話說出來還是有點痛苦,因此何天縱最後還是沒忍住苦笑了一聲。


    夏眠也聽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原來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他的父母竟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所以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其實如果他們真的想來的話,從他們那裏到醫院,坐公共交通都隻需要不到一個小時,如果打車不堵車的話,有時候真的隻需要20分鍾,或者頂多半小時。”何天縱說,“從他們那裏的距離其實到醫院更近,而且他們也都知道我住那裏,也知道我在的醫院是什麽位置,可是……”


    這句可是之後沒有說完,但其實兩人都知道。


    從自己為了病危通知書打電話到現在,何天縱連血小板都輸完了,相關的搶救措施都已經做過了,已經過去了半天的時間。


    如果他的父母真的心急如焚或者真的感到焦躁,就算哪怕過來確認一眼,也隻需要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可是他們沒有。


    他們寧可自欺欺人的選擇蒙住眼睛,蒙住耳朵,不看不聽,卻不敢真的相信何天縱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當然我也不是為他們解釋的意思,我猜想了一下,我父母他們可能還有一個原因不願意來,就是逃避。”他歎了一口氣,“他們寧願跟自己對賭,就賭我不會出事……聽起來是不是有些荒謬?但他們的確是會這麽做的。”


    大概是話說的有點久,何天縱今天本來就有點沒力氣,因此他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他們甚至不敢直麵……或者說承認自己的錯誤,來看我一眼。”


    “當然了,我一個做子女的怎麽能說父母有錯呢。”何天縱說到這裏的時候,終於偏過頭去,“不好意思啊,夏醫生,有一點點情緒還是讓你見笑了。”


    夏眠當然隻能說沒事。


    而以他現在的狀況,也不太適合繼續聊天,畢竟說話也是一件消耗體力的事情。


    於是最後夏眠在安靜的病房裏待了一會兒,看著對方把最後一瓶營養液輸完,才重新站起來說道:“那我就先迴去了。”


    “是我耽誤你太多時間了。我話有點多,可能今天有一點點沒忍住。”


    何天縱直到現在都還在考慮別人。


    夏眠這一次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是輕手輕腳的退出了房間,替他拉上了床簾。


    等她從房間出來,然後又去值班室換了白大褂,最後又跟護士交代了一遍病情之後,徹底走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連值班醫生都開始準備點夜宵了,看到自己的時候都愣了一下:“夏醫生,你居然這個點才走?!”


    “自己的病人有個危重情況嘛,所以就多留了一會兒。”


    值班醫生當然知道說的是誰,立刻說:“我明白的,我剛剛才看了他的情況,的確目前沒有什麽特殊的,看上去還是有希望的,你也別太著急了。”


    大概是因為今天聊了很多,夏眠最後還是沒忍住多問了一句:“那他的父母有沒有出現過?”


    值班醫生對何天縱的了解沒有自己那麽多:“沒有。”


    夏眠心中最後一點期待也落了空,隻能點點頭道謝:“好的,知道了。”


    那個值班醫生也有點擔心她,畢竟夏眠那個時候也算是新人:“沒事你就先迴去好好休息,我們會幫你查看。好的有意外情況我們也會直接通知灌腸醫生,不要太焦慮,而且化療後出現這樣的情況,其實也不算是第一次,隻是沒想到他這一次會來的這麽猛烈,因為上一次都沒出現過什麽症狀,但至少這樣,好歹能有一點點希望,你也別太焦慮了?”


    知直到對方一直在安慰自己,夏眠露出一個笑容來:“我明白的,謝謝了。”


    然後才一路思索著走迴去。


    這一天自己都沒有怎麽睡好,到家的時候也已經十點了,她還有好幾個課題沒做,等把之前需要補給導師的東西做完,差不多也就到了睡覺的時候。


    這一晚上幾乎隻睡了幾個小時也沒做什麽夢,隻是有些不安穩,等到了早上六點半,生物鍾就已經提前於鬧鈴,叫醒了她。


    夏眠幾乎是用效率最高的方式趕到醫院生怕自己不在病房的這幾個小時,何天縱的病情就有什麽變化,不過萬幸的是,至少自己剛到病房,跟昨天的值班醫生交流完之後發現對方一晚上幾乎沒有起來過。


    半夜抽血的結果也迴來了,血小板有了一點點提升,雖然不多,但至少還算有點效果。


    那按照今天的治療方式,就是再聯係血液科,再輸一次血小板,三次之後再複查一迴,看看血象升高的情況,如果沒有其他的毛病,就可以繼續慢慢養著慢慢康複了。


    而今天查房的時候,幾乎每經過一個病房,就會有那個病房的病人過來好奇的問問情況。


    “醫生醫生,隔壁房間的小盒應該沒什麽問題了吧,我今天早上買早飯的時候還看他起來跟護士打招唿呢!”


    “對啊對啊,醫生我還挺擔心他的,不是說他昨天報了個危機值嗎?那現在他有沒有好一點?”


    “昨天真的嚇死人了,我還以為他這種平時看上去沒有什麽明顯的化療副反應的人都會出這種意外,又想進去看,但是知道一級護理不能進去,不然會被汙染,忍了好久才今天來問你們的。”


    “夏醫生小何今天是可以吃飯嗎?那我等會兒要不幹脆再幫他帶份營養餐,他這個樣子肯定也不能迴去了,下樓也麻煩,我讓我老爸順路拿一下就行,很方便的。”


    之前何天縱照顧過的那家小女孩的家長也有些擔憂的過來問情況。


    “我家孩子今天還在說呢,說隔壁那個小何叔叔怎麽樣了,她說她這一次做穿刺特別勇敢,都沒有哭,想要一個何叔叔的表揚。”


    也有問他父母情況的。


    “所以昨天小何的父母那種情況都不來嗎?真是太離譜了,這麽好的一個孩子是怎麽忍得下心的……”


    “是沒來我之前,聽說連病危通知書都是小何自己一個人簽的,唉。”


    “我記得我跟他是同時住院的,我現在已經準備這周期做完之後複查了,我希望他能趕緊挺過來,我們還可以一起繼續治!”


    “就是就是,我還給小何挑了新裙子呢,按他的品位應該會很喜歡吧,反正那時候我衣櫃裏麵不怎麽穿的,也不算浪費。”


    夏眠看著這些人的擔憂和詢問,就難免迴想起昨天何天縱看向自己時那個眼神。


    原來他並不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卻隻能在那種情況下還要說服自己,不要去多想,明明還是很想讓父母來看自己一眼,卻又因為想到他們的眼神而不敢開口。


    夏眠這麽想著就進了何天縱的病房。


    因為還是一級護理,所以他的床邊還掛著簾子。


    夏眠走近了一點,發現對方竟然靠在床頭,居然在看報紙。


    今天自己過來了,他還朝自己笑了一下,看上去依然有著清晨的朝氣:“夏醫生,早!”


    夏眠對著他點頭,又按照查房的慣例,先問他昨天的情況。


    何天縱看上去是比昨天要精神一點:“昨天你走了之後我就睡了一覺,是抽血的時候才醒的。”


    後麵兩人又照例聊了幾句病情相關的,再確認今天何天縱好像沒有其他意外情況之後,夏眠才稍稍放下心去了另外一個房間。


    不過在臨走之前想到剛剛那個小女孩的母親說的話,腳步又頓了一下。


    “對了,我剛剛遇見隔壁床的那個家長,他們說小姑娘昨天做的穿刺很勇敢,都沒有哭,想讓你表揚。”


    “真的啊?”何天縱的眼睛果然亮了亮,“那看來我哄小孩的招數還是不錯的!”


    夏眠看著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說了一句:“你哄自己的招數也很不錯。”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自己都愣了一下,不過何天縱的表情好像也是如此,兩秒之後才笑了笑:“這不是……也需要苦中作樂麽。”


    夏眠其實知道自己不應該說那句話,但是剛剛看到對方的臉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還好對方也理解自己,並沒有多麽刁難。


    就好像明明弟弟隻是給了他一個帽子,他卻十分珍重的把它帶到醫院來,每天都戴著。


    明明太需要父母的關心,可是又由於自己真的很懂事,會忍著不去說出自己的訴求,甚至還會把自己的愛主動分給弟弟。


    可是有的時候夏眠甚至會想,如果不是他弟弟的出生,那麽何天縱有沒有可能不用變得那麽通情達理,不必需要那麽多的同理心,如果他自私一點,是不是就真的能獲得父母更多的關注呢?


    可是說到底這些都隻是推測,而且是不可能發生的,更何況作為他的管床醫師,這已經不是自己能管的範疇了。


    何天縱這一次沒有問父母的事。


    夏眠迴到辦公室之後,處理完醫囑和病曆,終於有了一點閑暇的休息時間。


    有那麽一瞬間自己也在想,要不要真的再給對方的家長打個電話。


    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何天縱會不會因此不開心?


    不對,如果是他的話應該不會不開心,甚至還會安慰自己。


    每次想到這裏夏眠都還是有些意難平。


    而正當她還在思索這個問題的時候,護士站那邊又拿了一個分機過來:“夏醫生有找你的電話!”


    在這一瞬間不是沒有直覺。


    夏眠走過去接了電話,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樣,真的是何天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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