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希乾對父親的憤怒也不是沒有做過設想。


    他在沈玉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就短暫想過這樣的畫麵,不過說出口也不算是一時的衝動。


    或者換一種方式說,原先章希乾總有一些其他的僥幸心理——


    覺得總有方法可以迴轉、可以周旋,也許父親會理解自己,會同意他這樣一個唯一的要求,但不管是昨天沈玉的話,還是跟對方見麵的那十幾分鍾,像一個催化劑一般,最終還是催生出了這樣的選擇。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一分鍾前在親戚和客人麵前還情緒穩定、波瀾不驚的父親,現在卻突然震怒至此。


    甚至可以說是暴怒。


    他甚至不願意多聽自己說一句話,隻因為這麽簡短的一句詢問,什麽也不願意了解,就已經完全駁迴了所有可能。


    章希乾其實也不算多麽逆反。


    至少他雖然驕縱恣肆,但青春期父母也沒有多麽嚴加管教他。


    換句話說就是也不怎麽讓父母操心。


    他記得自己念中學的時候,當時父母十分喜歡帶著他出席各種各樣的上流社交場合,跟一些其他領域的人交流合作。


    那時候也有不少人帶孩子來的,而對於剛認識的人來說,交流孩子本來就是一個最簡單直接,又不至於太生疏的話題。


    於是當時他聽到沈玉跟別人聊過自己。


    對方好像是音樂世家的,孩子跟自己的年齡相仿,當時對方真情實意地跟沈玉說知道了,孩子到了叛逆期,實在有些不好管教,又說了好幾條自己孩子不聽話的案例,直言簡直想把他關在家裏麵。


    那時候自己的父親好像是聽到了,舉著香檳走過來,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叛逆期?”


    “這麽一說我們家希乾雖然不成器,但好歹還算聽話,不怎麽敢跟自己對著幹,好像也沒有什麽叛逆期。”一句話明貶暗褒,雖然嘴上說著自己的孩子“不成器”,但實際上就是在跟別人炫耀章希乾聽話,至少不會總跟父母對著幹。


    也就是他口中的不存在的“叛逆期”。


    可能現在父親的表情實在是過於可怕,章希乾遲來的沒有感受到什麽恐懼,隻是心裏隱隱生起一種想法……


    也許叛逆期這種東西不是沒有。


    隻是來得有點遲而已。


    因此在說出那一句話之後,他並沒有開玩笑的轉移話題,或者說自己說錯了,反而重新抬起頭,看著父親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我知道我在說些什麽。”


    “是您還沒有聽清楚嗎?”章希乾的表情裏麵甚至帶了一點疑惑,就仿佛對方的憤怒,並沒有落在他眼裏一樣,繼續說道,“還是要讓我再重複一遍……”


    “我想找個喜歡的結婚。”


    章希乾聽到一聲暴怒的抽氣。


    他甚至感覺有一陣帶著強烈情緒的風劃過自己的臉,原來是章父已經下意識抬起手,想要給他不爭氣不聽話的兒子來上重重的一巴掌。


    不過大概是考慮到等會兒章希乾還要出去接待客人,要是真打在臉上有一個掌印也不好解釋,主要是丟自己家裏麵的人,畢竟這種事情,家醜不可外揚。


    章希乾看著對方懸在半空中的手,臉上也毫無懼色:“怎麽了?”


    對方整個人還是震怒的,好像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在這件事上反抗自己——畢竟其他的事還好,但這個是全家人都約定俗成的。


    因此他的手還顫抖著,眼睛幾乎要瞪出血絲,但今天又是大日子,要是動靜太大,被人聽到也會很丟臉。


    他隻能狠狠咬牙,死命壓低了聲音說:“你是非要在這個日子上找不愉快?”


    “我沒有故意針對你的意思。”大概是說了第一句,之後要表達的也就更流利了些,“隻是正好迴了家,昨天又沒有跟你獨處的機會,而如果我再不說恐怕你又會更生氣,幹脆就趁現在講了。”


    “你這段時間是不是過得太自由散漫了一點?!”章父好像想把問題歸結在自己對他不管不問的症結上,咬著牙說,“是不是又去外麵認識了什麽不三不四的?”


    “你出去找那些我都不管,可是你能不能長點腦子長點心?!不要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外麵的不少人能不知道你什麽身份嗎?怎麽可能不對你有想法?說不定別人說兩句糊弄糊弄你就能把你騙走了,是不是想趁機登堂入室進我們家?告訴你想都別想!”


    章希乾終於露出一抹冷笑。


    也許最開始兩人的關係都不是那麽純潔,但沒想到自己才是那個被拒絕的人。


    章希乾重新抬起頭,眼睛不閃不避:“我也希望是這樣,我也希望對方真的是另有所圖,可問題是我還被人拒絕了!”


    “你又知道對方不是欲擒故縱?”章父冷哼一聲,“人家就是拿這個當把柄想要進我們家!你被人家騙了,還要幫人家數錢,現在甚至想來對付你的父母是嗎?!”


    章希乾越發覺得兩人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也覺得自己沒了跟父親解釋的太多必要,隻是看著對方說道:“爸,你現在衝我發火,衝我說這麽多,你甚至不願意多問一句,對方是誰,是個什麽樣的人,是麽?”


    “你能有什麽喜歡的人?”沒想到聽到章希乾這麽說,章父倒是輕蔑地笑了笑,好像對他的選擇覺得可笑,又十分愚蠢一樣,“能是什麽樣?”


    甚至不想做一些無謂的列舉。


    章希乾本來是想試探一下父親的底線,沒想到現在是真的有點被激怒,他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太陽穴突突的刺痛著。


    也是這時,一旁路過,不知道聽了多少的劉姨想著緩和一下兩人的關係,還是兩步走上前來,很輕地開口:“章先生,我聽說……章少爺心儀的好像是一個沒那麽多想法的女孩。”


    章父表情明顯又冷了一些,但還是聽著對方把話說完。


    於是劉姨又道:“似乎是個在醫院上班的醫生,沒有其他的不良習慣,一切好像都很單純。”


    章父卻不以為然,隻是覺得可笑,甚至還嗤笑了一聲表示不屑:“我當是什麽天仙呢。原來就是這麽一個普通到不行的女人?”


    “你但凡說是個娛樂圈明星,或者什麽小模特小演員就算了,我還能理解為你是被皮囊誘惑,色令智昏。”章父眉頭一抬,“你能有點品味嗎?就喜歡這樣的東西?”


    這一次換章希乾眼神冷下來:“她不是什麽‘東西’!!”


    大概是看到兒子被激怒,兩廂視角調換,於是現在冷靜的人又變成了章父。


    他重新帶起那一副家主的麵具,沒什麽情感地看著自己兒子,聽著他口中說的那一個自己素未謀麵的對象:“怎麽?你現在就想維護起來了?是想為了對方不要這個家?”


    “你也不想想父親給了你多少東西。”說到這裏,他不屑地一挑眉,“你看看,你也就敢這麽跟我說一說,其他的想法都沒有,拿什麽來跟我談判?”


    “公司的股權還沒轉讓給你呢,你現在每天玩玩賽車,玩玩女人,好好當個紈絝公子不就行了,然後選擇該結婚結婚,今後的一切都還是你的。”


    他說:“一個醫生能有什麽東西呢?她是能天天負擔你的衣食住行?還是能忍受得了你這種風流的性子?別開玩笑了!”


    章希乾其實想開口,自己父親現在的每一句話其實都很值得被反駁,他想說不是的,不是那樣的,趙媛根本不是他口中說的那種人。


    她會有自己的小脾氣,也沒有事事都順著自己,雖然兩人一開始的關係也並不那麽純潔,但他早就沒有那麽想過對方了。


    更何況自從自己真的意識到這一點後,章希乾想,他已經對其他的人都沒有興趣了。就算是上次朋友叫人來,他也隻不過是覺得興致缺缺,一點想要接觸其他異性的想法都沒有。


    可是他的父親好像並不會聽他說這些。


    畢竟在對方口中,他甚至不需要問詳細,隻從簡單的一句話裏麵就隻提取到自己想要的那些信息,從而拚接成一個極度模糊的標簽和輪廓,再將這種輪廓和標簽價值化,作為衡量是否能成為結婚對象的唯一指標。


    是商人的方式,也是絕對傲慢的評價。


    不過劉姨還是看出了此時章希乾麵色不虞,沒辦法,隻能繼續充當和事佬,畢竟這種事她這些年幹過無數次。


    “章先生,好像這個醫生是省三甲醫院的,很厲害,也很漂亮,還很懂事。”然後又對章希乾說,“章少爺,您也就是暫時的上頭而已,今天還是老爺子的壽辰,有什麽事都可以放到之後再說,說不定過段時間你就覺得沒意思了呢。”


    然而章父好像在聽了劉姨的話之後越發不屑。


    “隻是一個小醫生?什麽都沒有?”他的眼神裏盡數裝滿了極度的傲慢,“這就能把你迷的神魂顛倒?我也太看不起你了。”


    “醫生一個月工資能有多少?能夠你買一件衣服?你這麽喜歡賽車你來說,你車壞了要拿去修,她半年工資加起來能抵一次修理費麽?”章父聲音很冷漠,也足夠決絕,“我以為,在我們家這麽久,生活了這麽多年,應該懂得最基礎的兩個字……”


    “——階級。”


    他的父親開口說道。


    “我從來不否認普通人的努力,也並不會完全抹殺這種努力。”雖然是這麽說,但他眼中的蔑視並沒有少多少,“隻是普通人,窮極一生努力打拚,隻要沒有合適的契機,卻是永遠也擠不上上流社會的。”


    章父這麽說,好像就是在以自己的“上流”為傲似的。


    “我當是多麽嚴重的事呢,現在看來這麽可笑。”他看了一眼劉姨,讓她先去忙。


    劉姨隻留下一個無奈的眼神,但剩下的就是他們父子倆之間的事情了,她也不便再參與:“知道了,章先生。”


    “你還當個事兒似的跟我聊這個。”大概是越發覺得自己說的事情很有道理,因此也越發覺得章希乾的憤怒顯得不值一提,“要是太困了沒醒就迴去再睡一覺,不要把這種丟人的事放到台麵上來。”


    他極盡傲慢地落下一個眼神,甚至因此原諒了章希乾剛才下來時的無禮:“我先暫時不跟你計較,還有其他客人在。”


    “不過這件事你寧願跟劉姨說也不跟我說,我還當是個多麽了不起的事呢,”他說,“看來你還是迴家次數太少了,我們父子有時候還是得多聊聊天。”


    “跟你說有用麽?”章希乾咬了咬下唇,“劉姨至少還會聽我說,而你想聊……你會傾聽嗎?!”


    “你甚至在劉姨開口前什麽都不問,你連一秒的耐心都沒有,你也配知道我的真實想法?”章希乾也勉強冷靜下來,看著對方說道。


    不過顯然章父是聽不進這樣的話、這樣的指責的。


    “你現在發這一通脾氣,我沒跟你再繼續吵下去,已經是原諒你了。”對方冷冷道,大概還要去招唿客人,他也不想在這裏再多停留,畢竟在他這裏,孩子和妻子都是身份的附屬品,麵子才是大過天的東西。


    “我現在暫時不跟你計較。”他已經不想多聊,徑直走向賓客,“你發瘋也自己迴房間發,晚上你爺爺生日,最好是換一件西裝,別邋裏邋遢的。”


    他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畢竟……你能舍得下現在的一切麽?”


    “你的家世你的賽車你的其他愛好……”他再一次輕蔑地笑了,“對方根本給不了你,你在天真什麽?有情飲水飽?”


    “對了,晚上出來記得把頭發也弄一下,可別丟了你爺爺的臉麵。”


    章父說完這一句就已經重新走向客廳,隻留陰影裏的章希乾還站在原地。


    章希乾看著父親的背影,好像一點一點知道了什麽。


    看看著對方的影子逐漸消失,他的嘴角終於露出一個不知情緒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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