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希乾動作瞬間頓住。


    “我……我想起有點事,要出門一趟。”他的聲音沒有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僵硬。


    不是別的什麽情緒,隻是一點沒來得及掩飾的遲滯。


    其實但凡多給章希乾一分鍾思考,如果他現在理直氣壯地大喇喇走出去,就算一句理由也不給也無所謂,他的母親向來不問這些事情,隻會隨口說一句“注意安全”。


    相反現在這樣心虛且帶了點掩飾的樣子,一反常態的情況下,倒是會引人懷疑。


    果然,他的母親沈玉微微皺了皺眉,從一開始的單純不解變成有些疑慮,不過語氣並沒有加重,還是溫和的,隻是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這是……要去哪裏?”


    章希乾現在也反應過來了剛才的最佳選擇,不過現在思考這些來不及了,他隻能繼續繃著臉假裝沒聽見這個問題,避而不談道:“我知道的,會注意安全。”


    “我會早點迴來的。”


    “現在可已經不早了。”沈玉悠悠地站在他背後開口。


    章希乾背上出了一層薄汗,不過也知道這種事半真半假的說出來反而不會引人懷疑,因此最後還是開口道:“去找個人。”


    果然聽到他這麽說,沈玉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畢竟比起嚴格的父親,他的母親是知道自己以前的習性的,雖然不能說得上是讚同。


    “找的是異性吧。”沈玉的用詞很微妙,保留了一些對章希乾那些曾經流水一般的女伴的尊重,但也自帶了一點屬於自己的一點疏離和刻薄。


    章希乾不否認,畢竟再說謊的話也很容易被看穿,還不如不迴答。


    見自己猜對了,沈玉像是有些拿他沒辦法似的,輕輕歎了口氣。


    “這次是新換了一個?”沈玉想了想問。


    似乎是又覺得不妥,於是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明天是你爺爺的生日,就非要趕在今天晚上出門麽?”


    章希乾沒有退步,隻是依然看著沈玉,堅持道:“我今晚會迴來的。”


    “希乾,可能因為你父親對你太嚴格,所以從小我為了補償你,很多事情上沒有管的太多。”沈玉歎了一口氣,“不過主次之分,你應該不用我說。”


    “我知道。”然而這一次,章希乾依然隻是這樣看著她,重複著,“我分得清主次。”


    “希乾,你是不是以為媽媽就不會責備你?”沈玉臉上沒有顯露出不悅,語氣也沒有加重,隻是換了一句說辭,“真的是很重要的事麽?”


    章希乾這一次點了點頭。


    沒想到沈玉看見他的模樣,反而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是新鮮感還沒過吧?”沈玉了然道,“這次是什麽呢?別人又是什麽吸引到了你?”


    “皮囊外表?溫言細語?還是百依百順?”她說,“我覺得你應該也知道,這些人願意跟你在一起,多半也都是仰仗了——”


    “多半都是仰仗了我們家的家業。”章希乾毫無波瀾地接了下一句。


    像是等不及似的,他好像很忙,因此略微一皺眉補充道:“媽,你能等我迴來再說這些麽?還是明天?”


    他拔腿就要走,沈玉的下一句話便落在身後:


    “——所以,如果不是新鮮感,這次是想認真了?”


    章希乾驀地停下腳步。


    在剛才那一瞬間,他還以為劉姨跟自己的母親透露了他剛剛跟對方說的“秘密”。


    章希乾並不感到害怕,也並不恐懼,隻是站定,沒有迴頭。


    沈玉聲音一揚:“如果隻是普通的關係,你大可以不用這麽警惕,好像對我防著什麽一樣。想來想去……估計也就隻有這個原因了。”


    章希乾這才稍微放鬆了一些,不過依然沒有迴頭:“那媽媽,你要去跟父親說麽?”


    沈玉站在原地:“如果我要去跟他說,我為什麽還要在你麵前點出來?”


    “可是……”


    “不過我今天的確是看到了那個女孩,”沈玉語氣很淡,聽不出多少情緒,“寧家的千金,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現在跟著她父親進市場部輪轉,感覺對方頗有重點栽培的意思。”


    章希乾好像也不怎麽樂意聽這個,因此隻是麵無表情的等著沈玉的下一句。


    果然,對方接著說道:“關鍵是……人家雖然聽說過的情況,不過並不介意,甚至還對你有點興趣。”


    “你可能對家裏的產業還算陌生,但我先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如果真的能跟對方合作,那就絕對是這些年以來對我們影響很大的一個交易。”


    沈玉也沒跟他拐彎抹角,很輕鬆的點出了最後兩個字。


    交易。


    畢竟章希乾如今現有的一切都能如此輕鬆獲得,總是需要付出一些的,而把婚姻打成交易的標簽,就是其中一件。


    沈玉不是在提醒他,甚至不是在勸說,隻是擺出這樣一個事實,讓他自己考慮。


    章希乾有些無奈,但態度終於轉化了一些:“我……”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開口。


    跟劉姨說話的時候還能當做傾訴,可是一些事情在說過一遍之後就會變味,更何況劉姨跟自己母親的身份截然不同,他可以把對方當做自己的樹洞,卻不能把母親也擺在這個位置上。


    “難道你想拒絕你父親嗎?”沈玉淡淡道。“這可是他給你安排的。”


    “那你呢,媽媽?”章希乾聲音裏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不解,“你也是這麽想的麽?”


    “我的想法是怎麽樣很重要嗎?”沈玉忽然沉下聲音來反問道。


    章希乾渾身一震,像是終於在這一刻摸清楚了問題的關鍵。


    是啊,就算沈玉是支持自己,那又怎麽樣?


    這麽多年,他的父母在所有人麵前都相敬如賓、琴瑟和鳴,儼然是一對恩愛的伉儷夫妻。


    而他的父親確實也沒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有什麽好的,都不吝惜給家裏人,每一個節日或者在自己出差迴來時都會給沈玉帶禮物,每一件都價格不菲、精致昂貴。


    但在小的時候,自己是看過章父給沈玉買東西的這個情景的。


    章父有自己專業的秘書和助理團隊,從工作到生活事無巨細,從早上出門時的領帶夾和領結樣式,到下午簽字用的筆和墨水,全都是安排好的。


    因此自然也包括了家人這一塊。


    那時候自己陪父親去歐洲,快要返程的時候看到秘書小跑過來,抱著一堆文件和紙盒。


    當時他實在是好奇,便湊上去看了一下,這才發現被一堆待簽署文件淹沒的,是那群人提前想好的,要給母親的“禮物”。


    而章父的目光在文件上停留的時間要比停留在那些禮盒上的要多得多,章希乾看到他隻是隨口掃了一眼,估計都不知道裏麵是什麽——反正都是團隊購買的,這次用不上還有下次,便隨手一指,說了一句“那就這個吧”。


    送給沈玉的禮物便就這樣定好了。


    甚至章父在給自己買東西時都會考慮一下,或者直接說“你去看看有什麽想要的,想買就買”,而在麵對沈玉時,卻連一句這樣的話都沒有。


    二十餘年,一直如此。


    章希乾還記得那次迴家,沈玉站在花園的柵欄旁等著兩人,章父像是被秘書提醒了一下,但動作依然很自然,從隨身的行李中拿出一個珍貴的小盒子,裏麵裝的是某場拍賣會上一擲千金的古董胸針。


    他伸出手,很輕地攬了一下沈玉,極紳士地吻了吻她的鬢角,說了一句“出差禮物”。


    那時沈玉的眼神還是亮的,露出一些溫柔的神色,迴應了一個擁抱,說“謝謝”。


    這便是章希乾眼中的相敬如賓。


    所有的一切被其他人製定好,安排好,他無法得知自己父親心中究竟是怎麽想的,到底對此付出了多少心力。


    而在幾年後,一次公開聚餐裏,自己的父親當著外人的麵準備給沈玉夾菜的時候,旁邊的生活助理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說了一句什麽。


    章希乾這才知道,兩人同床共枕幾十年,對方居然連自己妻子的詳細忌口都不太記得請。


    怎麽想都覺得嘲諷。


    “所以我的想法是什麽樣,很重要嗎?”沈玉也大概能猜得到章希乾現在在想什麽,隻是淡淡地苦笑一聲,“你自己心裏有數的。”


    章希乾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可就算如此,就算如此……


    難道看一眼也不行嗎?


    至少自己現在還沒有一個答案。


    如果真的有那麽一種可能,有那麽一點希望的話,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努力一下。


    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玉的影響,他的腳步頓了頓,表情也沒了剛才那般生硬。


    但所幸沈玉隻是很輕地笑了笑,然後說:“算了。”


    正當章希乾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時,她就繼續道:“早點迴來。”


    章希乾驀地睜大眼睛。


    “記得叫劉姨給你留個門,”她看著章希乾說道,“就開我不常用的那輛車吧,到時候還不會引起懷疑。”


    這一次章希乾是真的愣住了:“媽媽……”


    “你要是再多留一分鍾,我可能就反悔了。”她轉過頭去,“迴來的時候輕一點,要是你爸問起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幫你打掩護。”


    章希乾心中一顫,但也很快領會到對方的意思,連連點頭:“好!”


    他沒走電梯,順著保姆間的樓梯走下去,到沈玉之前那輛車的鑰匙。


    這個點父親應該已經睡了,不過章希乾還是很小心,用二十碼的速度緩緩滑出車庫,還是繞著後門走的,直到走出了這一條路才終於開始提速。


    沈玉站在陽台上,身上隻披了一件薄毯,默默看著車燈消失的方向。


    她心裏不知道是怎樣一種感受,不能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


    但畢竟隻有這麽一個晚上,好像也沒什麽關係。


    “沈玉?”


    臥室裏突然傳來一聲有些不滿的聲音。


    她聽到這個聲音,條件反射地攏了攏肩膀,才抬起頭來。


    “這個點還不關燈麽?”她的丈夫聲音並不淩厲,隻是帶著一點莫名的疑惑,好像覺得隻要過了這個時間點不睡覺,就是奇怪的,就是不正常的。


    不過他甚至不會多問一句,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或者拍賣會上有沒有出什麽狀況,有沒有買到自己喜歡的東西,隻是淡然道:“慈善基金的那個項目不是沒有問題麽?”


    在他的想法裏,隻要跟家族有關的事情還依然好好地維持著,就沒有什麽大事。


    更不會多關心哪怕一句。


    沈玉臉上果然露出一抹苦笑,不過也不想再多說什麽了,隻是隨口應了一句:“知道了。”


    而章希乾的車燈終於消失在後一個轉彎,向著某一個地方駛去。


    湮沒在星光黯淡的夜色裏。


    -


    章希乾雖然很急,不過到底還是沒有超速,踩在限速的邊緣一路奔馳,終於還是比計劃的早了十分鍾來到趙媛家樓下。


    他剛停好車,第一反應是趕快打起手機通知對方,說自己到了,要不要下來。


    隻是等他剛剛把屏幕解鎖,想要找到聯係人時,忽然整個人又猶豫了起來。


    不知道應該用怎麽樣的方式來開頭,要說什麽呢?


    我隻是想迴來看你一眼?


    可是自己昨天不是還答應了給對方時間嗎?


    更何況……


    章希乾自己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想起剛才那個漫長的“正在通話中”,萬一自己現在打過去,還是聽到這樣的忙音怎麽辦?


    或者對方會直接拒絕、掛斷,說自己說好了三天就不要提前來打擾她?


    無論是哪一個可能,他現在大腦有些混沌,沈玉的話還殘存在耳邊,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怎麽樣才是最優解。


    章希乾陷入一種茫然的苦惱,明明急著要出門來找人的是他,現在不知道怎麽樣才是對的人也是他。


    他根本不知道要用怎麽樣的方式才能贏得最好的答案,或者說他自己都知道,可能他無法接受另一個屬於自己的,“真正拒絕”的迴答。


    章希乾散漫地迴想,好像這是從自己記事以來,如此漫長的一次糾結。


    關鍵是,還是在感情問題上。


    難道這就是自己以前當紈絝的代價?


    沒有誰能給出一個好的迴答。


    正在猶豫不決間,章希乾漫無目的地抬起頭。


    他看到了對方的窗戶,那應該是趙媛的臥室,還亮著燈,是令人感到安心的暖橘色。


    他曾經進過一次對方的家,是很大眾的很樸素的兩居室,不過收拾得很整潔,也很有生活的氣息。


    有那麽一瞬間,章希乾在想,好像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似乎也還不錯?


    仔細想想,自己的不少朋友都算得上是酒肉朋友,一般都是一起出來泡吧聚會,門當戶對的也有,不過也就一兩個發小,比如梁嶼川。


    可現在梁嶼川都已經結婚了,自己能聊得上天的已經少之又少,他不難想象,如果自己有一天家族敗落,淪落到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現在那些對自己十分熱絡的人……估計都會避著自己走吧。


    不過這樣的出身的確給他帶來了不少便利,他也並沒有傻到什麽都不知道,明白自己現在還有這種苦惱的權利,正是因為自己擁有得太多。


    因為章希乾以前是一個不喜歡做減法的人。


    任何事對他來說,隻是喜歡或不喜歡,想要或不想要,卻不是有或者沒有。


    因為在他的人生裏,好像基本都默認了“有”。


    他望著那一盞燈,不知道過了多久。


    明明知道沈玉跟自己說過的要早一點迴去,可現在卻不知道如何邁開第一步。


    明明隻是想見對方一麵,看一看對方的臉,卻因為一個電話,連她的聲音都不敢聽到。


    真是可笑。


    章希乾痛恨自己的猶豫不決,卻又拿不出什麽更好的方法、或者說某種捷徑,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還是跟大部分人都不一樣。


    畢竟在其他人的人生中,絕大部分的一切,都沒有“捷徑”可走。


    章希乾在高中的時候就桀驁不馴,那時候跟學校老師關係算不上好,大學就直接出了國;後來拿到第一個學位準備想迴來,又因為跟當時的某個女助教關係走得近,反正那時候自己還不需要管公司的事,幹脆順水推舟又讀了第二個學位,隻不過是方便自己跟對方多待幾天。


    後來迴了國也一切散漫,畢竟什麽事情都不需要自己操心,實在是一件過於自由的事。


    可現在迴想起來,自己所經曆過的這一切,都是普通人中想都不敢想的捷徑。


    他已經比絕大部分人幸運太多了。


    而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車窗好像被敲響了。


    指節扣在車窗上的聲音很清脆,伴隨著自己熟悉的女聲:“章希乾?”


    他渾身一怔,都忘了自己現在什麽模樣,臉上是什麽表情。


    趙媛站在自己車外,聲音裏有顯而易見的吃驚:“你怎麽會在我家樓下?”


    -


    趙媛在跟段清寒溝通完夏眠的事以後,卻還是怎麽都睡不著。


    畢竟她自己知道,比起敬業精神,那自己認識的同事裏麵,恐怕沒有哪一個是能比得過夏眠的。


    她曾經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跟她一樣,更努力一點,更認真一點,但畢竟自己的本職工作都做好了,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會有一些比自己更偉大的人。


    趙媛當時想,那自己就做一個更普通的人就好了。


    夏眠這種以後一看就是要當科主任的,當時她還跟對方開過玩笑,說“小夏多努力,以後當了院長,記得養老金給我多加一點”。


    沒想到這連住院總的時期都沒過,居然就攤上了這種事。


    趙媛有時候覺得是不是好人沒好報,如果夏眠不那麽有耐心,說不定也不會攤上這樣的事。


    她一邊想又一邊覺得擔心,雖然知道對方心裏一定會有主意,段清寒給的辦法不是不好,隻是不會是夏眠想要的。


    她本來就沒有那麽在意別人的看法,隻覺得隻要守住本心,便不會有愧。


    不過作為對方的朋友卻還是放不下心。


    雖然她自己都在勸說自己,可是還是忍不住刷了很多網上的各種消息。


    唯一一個稱得上是好消息的,是之前的正向評論多了許多。


    不過所謂的“多”,跟如雪花般紛至遝來的惡評相比,卻還是杯水車薪。


    等到自己手表提示入睡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她才歎一口氣,勉強從嘈雜吵嚷的網絡鍵盤聲裏抬起頭來,隻能等明天再看了。


    因為睡得晚,趙媛本想草草洗個澡就躺在床上,不過一看時間都過得太久,困意也沒那麽明顯,幹脆又敷了一張麵膜,好歹對於今天的晚睡補救補救。


    敷麵膜的時間裏她也沒閑著,順帶又收拾了一遍屋子,把之前的垃圾都收進袋子裏,本本想先放在門口,不過想起自己之前還有快遞要拿,最後還是幹脆下了樓。


    隻是沒想到,她會在樓下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開始你好趙媛都還沒注意到,剛下樓看到有一輛保時捷停在門口時也沒多想,就移開眼睛。


    不過因為保時捷的車燈還亮著,雖然很昏暗,但還是能看到方向盤上靠著一個人。


    安全帶似乎已經解開了,駕駛座的座椅也放了下來,開車的人似乎有些犯困,或者是在等人,總之一隻手撐著方向盤,看不到臉,隻能看到一點露出來的額頭。


    從輪廓上看是個年輕男人,不過因為隔著車窗,根本看不清眉目,趙媛還以為是那戶人家親戚在這裏等人的。


    不過等她繞到車前麵的時候,腳步忽然就頓住了。


    雖然看不到臉……


    但趙媛實在是有一種直覺,這人怎麽看上去這麽像章希乾?!


    她一開始也覺得是自己看錯了,畢竟章希乾從來沒有開過這輛車,而且就他那個性子,要真來了,肯定早給自己打電話了,怎麽可能就待在自己家樓下,還一副有些頹唐的樣子?


    怎麽想怎麽都覺得不可能。


    但一旦有這個想法,從心裏萌發,人就總想著證明著什麽,要麽是否認自己的看法,要麽是想找一個肯定的答案。


    因此就算覺得可能看上去有些奇怪,但趙媛還是停下了腳步,也忘了自己是要出門拿快遞的,動作慢了下來,想仔細看一看對方到底是誰。


    大不了,到時候道個歉不就行了。


    她在心裏想。


    雖然從來見過章希乾開過這輛保時捷,且對方身上的外套顯得有些正式,一般按照對方那個喜歡賽車的性格,怎麽休閑怎麽來,買的衣服也是一些自己沒聽過名字的小眾潮牌,怎麽可能跟段清寒那樣慎之重之地穿個西裝?


    怎麽想怎麽不可能啊。


    可是明明知道這一點,趙媛的那抹直覺卻還是沒消散——說不清哪裏來的原因,但就剛才的那個模糊輪廓,自己應該是十分熟悉的。


    驀地一下,趙媛忽然就注意到了。


    雖然現在伏在方向盤上的男人穿著西裝,但對方的發茬自己卻是有印象的,曾經自己跟他還算快樂的時候,事後溫存趙媛總喜歡用手指去碰對方的後頸,然後眯著眼睛說“你這兒摸著是挺舒服的”。


    他沒有剃得很短,因此保留著一點不錯的手感。


    每當這種時候,章希乾都會皺著眉頭然後跟她開玩笑:“你這樣怎麽整的我跟你兒子似的。”


    不過說歸說,還是任由她碰著,沒讓她把手移開。


    而在這一個方向確定以後,之前的一切猜測似乎都有跡可循起來,盡管章希乾不愛穿西裝,從外麵看這的確是他的身形,而且領口微微敞著,他以前也喜歡這樣。


    大概是有了結論,趙媛便向前走了一步。


    眼前的一切便越發清晰起來,更多的相似之處浮現,都在告訴她,這就是章希乾的事實。


    雖然趙媛一點都搞不明白,為什麽章希乾這個點會在自己家樓下,還不通知自己一聲,看上去顯得有些……可憐?


    不過她也沒空想太多,更何況這種事,誰先開口誰占優,萬一下一秒,章希乾忽然就醒了睜開眼睛,兩人目光撞上,多少還會有些尷尬。


    想到這裏,趙媛便大著膽子走過去,敲了敲對方的車窗。


    -


    “章希乾?”


    聽到這個聲音,章希乾整個人就驀地清醒過來。


    他剛剛還想著的人忽然就出現在自己麵前,不需要自己再去糾結,是不是應該打電話聯係,也不用再看著那一間亮著燈的窗戶發呆。


    而在一切理智迴籠之前,他就已經先一步拉開車門,走下了車。


    趙媛早就忘了自己要去拿快遞,又因為暫時沒搞清楚章希乾來這裏的理由,因此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對方一把走到自己麵前來,抱住自己。


    她眨眨眼,總覺得這兩天的章希乾有些怪怪的。


    對方也沒說話,但也沒鬆手,跟小時候耍無賴的孩子似的就這麽抱著。


    趙媛本來就隻是穿著睡衣下的樓,此刻眼神也懵懵的,眨了眨:“……怎麽了?”


    她身上還帶著沾染露水的夜晚的冷氣,章希乾似乎察覺到了,動作還緊了緊:“你身上好冰。”


    趙媛被他這一句有些無厘頭的話弄笑了:“那你也得放開我,我才能迴家呀?”


    聽到這句話,章希乾卻不為所動,反而動作更用力了一些:“那我這不是在給你暖麽。”


    大概是他的語氣,聽著怎麽都覺得有些委屈,趙媛也沒什麽生氣的感覺:“那你現在是在給我扯這些歪理嗎?”


    “我沒有。”章希乾這次倒是答得很快,“就抱一下。”


    趙媛也覺得無奈,想來自己跟章希乾的開始都是帶著各自目的的,也都對上床這件事並不排斥,沒想到過了這麽久,倒開始變得純情起來了?


    不過她還是想知道,這麽晚他來找自己的原因。


    雖然這個擁抱也確實挺舒服。


    “是有什麽事麽?”趙媛開口問,“怎麽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章希乾沒有立刻迴答。


    兩人就在家樓下這麽抱著,趙媛多少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萬一到時候被自己鄰居或者什麽保安看到了,雖然也沒什麽,但多多少少會有些害羞。


    她輕輕推了一把,並不用力,因此並沒有把章希乾推開,隻是兩人之間稍微有了一點縫隙。


    “……打過了。”章希乾忽然開口。


    由於聲音有些小,趙媛並沒有聽清,因此她的眉頭挑了挑,下意識追問:“什麽?”


    “我打過了。”章希乾這才不得不稍微放大了一點聲音,重複著,“我給你打了電話的,你沒接。”


    趙媛這才迴想起來,好像自己在跟段清寒討論關於夏眠的情況時,後麵掛了電話,似乎是看到一個未接,不過那時候滿腦子都想著對方被李強冤枉陷害的事,沒留神看到來電人,還以為是什麽騷擾電話,就沒注意。


    現在想來……居然是章希乾?


    難道他就因為自己沒有接到他的電話,然後就巴巴地跑到自己樓下來等著了?!


    這個想法讓趙媛心下一驚,雖然潛意識裏仍然覺得不太可能,但好像這就是這件事目前來說最合理的解釋。


    不過現在好像也不是聊這個的時候。


    “我去你車上說?”趙媛問。


    總這樣被人圍觀著,不太好。


    見章希乾又沒有說話,趙媛才想起來,這車好像也不是他的,估計是哪個朋友的。


    她對於這種事也不想多問,於是換了一個說法:“那要上來聊會兒麽?”


    章希乾聽到她這麽說立刻點了點頭:“好。”


    “原來你在聽啊。”趙媛覺得他現在這副模樣實在罕見,還忍不住笑了一聲。


    不過在剛才那一秒,章希乾其實是想開口解釋這是自己母親的車,不過更想問的是“我能不能去你家聊一聊”。


    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趙媛就先替自己把話說了,那當然是求之不得,章希乾想。


    於是很快地點頭應下。


    在等電梯迴去的時候,兩個人都很安靜。


    趙媛是摸不清楚章希乾突然來找自己幹什麽,而章希乾則是還沒反應過來,在思考要怎麽樣開口。


    不過他向來是一個情感驅動大於理智的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趙媛家,不過自己跟她見麵,之前總是都帶著點心思的,像這樣毫無目的突然找來,倒也算是頭一遭。


    趙媛剛把人帶迴家,忽然才想起來自己剛才下樓的目的:“哎,我剛不是要去拿快遞的,看到你就忘了——”


    不過這次的話沒說完,章希乾就已經製住她的兩隻手,過大的體力差異讓對方直接握著她的手腕舉過頭頂,然後曲腿頂進她的膝頭,側過臉吻了過來。


    跟停車場的那一次又有一些不同,明明動作和氣息好像都很急,可在嘴唇相碰的時候卻又顯得異常溫柔。


    這個吻好像是沒帶著情欲的,他沒有猴急地探出舌尖,也沒有啃咬或者吸吮,僅僅隻是貼著,甚至可以說是毫無章法。


    不過這一次章希乾並沒有停留太久。


    大概是怕自己又像是在停車場時那樣被推開,因此這一次他自己先選擇撤開了手,不過鼻尖還是廝磨了一下她的唇珠,才緩緩移開。


    “這就是你半夜過來找我的理由?”趙媛平複了唿吸,不過嘴唇還有一些剛剛的痕跡,但仍然平靜,看著他。


    因為夏眠的事,她現在的確沒有什麽心情想這些,對於這個吻也沒撩撥起任何興趣,因此隻是淡淡地看著對方說道。


    “我爺爺明天生日,我今天迴主宅了。”章希乾卻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開場白,“這是我媽的車,我趁我爸睡了,過來看一看你。”


    其實如果他會說話一些,或者能更好的表達自己的情緒一些,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效果,但章希乾從決定來這裏開始就是沒有多少理智的,這已經是他能表達出的還算清晰的情緒了。


    趙媛卻依然隻是定定地看著他。


    這種眼光讓章希乾覺得害怕,甚至生出一種想要辯解的衝動,張了張口:“我絕對不是想要做什麽,我就是想來看你一眼——”


    “就看一眼?”趙媛說,“那你剛才為什麽想要跟著我上樓,現在又為什麽要對我做這樣的事?”


    章希乾百口莫辯:“我隻是……”


    “怎麽?是想跟我打個分手炮?”趙媛像是有些無力,微微皺著眉道。


    章希乾後麵的所有話都僵在了喉嚨裏。


    趙媛抬起頭,還以為自己說對了,眼神裏半是失望半是不解,片刻後又道:“那可能得下樓一趟。”


    “我家裏沒那種東西,得去樓下便利店買一盒,不過正好,下去的話,我順便拿個快遞——”


    “趙媛!”章希乾好像無法再接受這樣的話從對方的口中說出,忍不住微微拔高了聲音打斷道。“我說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呢?你現在可以說明白嗎?”趙媛也垂下手,“不通知我一聲就過來,來了還要在樓下等著不說,如果我沒發現你在樓下,你是打算就這麽待一晚?還是做什麽?”


    “我們是什麽關係,難道還要上演狗血爛俗偶像劇裏那一套?”趙媛嗤笑一聲,“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那樣的,不是麽。”


    “你能不能……”章希乾被她激得有些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一邊想為自己解釋清楚,一邊又覺得其實趙媛說得沒錯,正是一開始關係不明的錯誤才導致現在的情況如此棘手,但他想見麵的情緒是真的,可這麽多年的紈絝生涯,根本讓他無法準確地將情緒投射到對方身上。


    “你能不能說話不要這麽過分?”他畢竟當了二十多年大少爺,委屈還是受不得的,忍不住說了一句。


    “我說話過分麽?”趙媛看見他的表情,倒是更平靜了幾分,“之前威脅著我說什麽人找不到的不是你嗎,說著女伴輪流換的不是嗎?”


    章希乾看著她的嘴唇一張一合,卻根本不知道應當如何阻止,隻能聽著對方道:“你突然跟我說你迴了主宅,你從那裏過來要很久,現在說給我聽這些,不就是想要告訴我你過來一趟不容易?”


    “所以在我給說了三天的期限都不願意等,覺得我們這段關係其實也真的可有可無是嗎?”


    章希乾隻覺得太陽穴突突跳著發疼:“不是。”


    “那你大老遠來不為了找我上床,難道要跟我說,你真的喜歡我?”


    趙媛說。


    是。


    的確如此。


    他冒著被家裏人發現的風險過來就是為了——


    章希乾張了張嘴,可一個簡單的音節卻像是忽然被卡住了,怎麽也無法表達。


    劉姨和沈玉的話忽然又反複閃迴著。


    “——你爸的性格,我說什麽,重要嗎?”


    “——寧家的女孩子對你有好感。”


    “——這對我們家來說的確是個好消息。”


    於是一個“是”字僵住了,遲遲無法發聲。


    趙媛看著他的表情,原本心裏保有著的最後一點期待,最後一個閃爍著的星星,也在此刻悄悄隱沒了。


    她自己也明白,剛才那一段話裏自己雖然說得越是平靜,就越帶著一點情緒,她想著哪怕真的有這麽一種可能,那自己本就搖擺的天平就會為此產生傾斜。


    她看著對方的表情,終於承認自己是想從對方口中聽到一個肯定的答案的。


    可能是騙自己的,可能是衝動,可能隻是這一個夜晚情緒上頭的佐證。


    甚至在剛才對方吻過來時自己沒掙紮,隻是在努力維持著平靜,是因為她在想,萬一呢?


    會不會真的有變化呢?


    然而章希乾隻是章希乾。


    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能附加諸多條件的章希乾。


    這件事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但要看清或是承認,總也需要一點緩衝。


    她退到門上,肩膀也落了下來。


    屋內很溫暖,空調把她剛剛才夜裏沾染的涼風吹散了,不過趙媛蜷了蜷手指,卻覺得有些僵硬。


    然後還留有對方餘溫的手腕也放了下來。


    “站著看我做什麽。”她笑了笑,輕輕吸了一口氣,“怎麽不繼續了?”


    章希乾卻沒有任何動作。


    “不是你三天都等不了,非要來找我麽?”這一次趙媛主動了一些,她看著章希乾的嘴唇,說道,“不過我之前說的還作數……”


    她伸手點了一下他的下唇:“接吻體驗是很不錯。”


    說著,趙媛又要去勾他的脖子:“你要是想做,就下樓去買——”


    章希乾忽然繃著唇,推開了一些。


    趙媛便也就著這個姿勢看著他,不進也不退。


    “我說的是真的。”


    “我剛才見你沒接電話,你當我衝動也好,別的什麽也罷,我就是想過來看你一眼。”章希乾說著,又強調了一遍,“沒有別的意思。”


    “至於你說的別的,忍不住是我的錯,但三天的約定依然有效。”章希乾終於抬起頭看著她,“我依然會等一個結果。”


    “我……”趙媛張了張口。


    “你可以不用現在告訴我。”像是怕被拒絕,章希乾甚至因此而膽怯地打斷,“多想一想也好。”


    兩人的關係因為剛才的吻變得曖昧,又因為極速降溫的對話而變得微妙。


    最後趙媛才不置可否地一抬眼:“好。”


    “那我就不送你了。”


    她站在門邊看著他說。


    趙媛抱著手,目光裏沒有別的情緒,不過嘴唇微微抿著。


    過了一會兒,像是真的有些困了似的,又徑直別開臉。


    不去看他。


    這一場見麵的時間不長。


    甚至章希乾隻是在玄關站了片刻,都沒能坐下來。


    不過即便如此,章希乾除了點頭,好像也沒什麽別的辦法。


    但他並不後悔,也覺得剛才一個小時的奔波是值得的。


    隻是……


    他最後迴頭,看了一眼站在玄關處的女人一眼。


    她穿著簡單的睡衣,站在溫暖的燈光裏,帶著朦朧的柔光和煙火氣。


    麵龐清麗未施粉黛,卻依然能讓人魂牽夢縈。


    他忽然覺得走到這一步,自己也算是咎由自取。


    更何況,在剛才吻住對方的時候,要說一點欲望沒有,當然是假的。


    不過章希乾也知道,要是自己真的跟她上了床,可能就真的不會再有以後了。


    章希乾好像一直在搞砸,在這件事上。


    他多少有些失敗地想。


    痛恨自己不夠果決,在明明應該肯定的地方猶疑。


    如果自己剛才選擇另一個迴答,結果是不是就會不同?


    但這一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


    他緩緩從胸中唿出一口氣,重新看向那一扇窗。


    大概是真的困了,趙媛沒有等太久,臥室的燈很快就暗了下來。


    至少,他現在覺得自己並非沒有答案了。


    他的確不知道父親知道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但他隻知道,如果這樣下去,現狀永遠也不會改變。


    對方像一個錨點,一座燈塔。


    在閃爍的時候可能並不光芒四射,但要是離開得久了,便猶如陷入迷航,無法重新巡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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