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義帶著人拚命向電影院的方向追尋而去,隔著幾條馬路,眼看掛著“嘉祥”字樣牌匾的電影院已經出現在眼前,然後等他們要衝過去的時候,突然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


    是電影院的散場鈴聲。


    隨著鈴聲響起,電影院原本緊閉著的大門突然開啟,許多觀看完電影的觀眾如潮水般從裏麵擠了出來。


    “砰”


    張義對天開了一槍,命令道:


    “讓巡警過來協助,控製這裏的所有人,每一個人都要接受檢查才能離開。”


    然後他帶人向著電影院走去。


    電影院門口人頭讚動,等張義等人好不容易擠進去的時候,早就不見了殺手的蹤影。


    一陣搜索隻在一樓的廁所裏麵找到了一件黑色的外套,上麵帶著隆隆的火藥味道。


    張義看著一臉沮喪的猴子和錢小三等人,冷笑一聲,道:


    “找一隻獵狗過來,現在去現場,另外分出一隊人搜查電影院樓頂。”


    他來到電影院前,默默注視著這裏聚集的嘈雜、驚魂不定的人群,他們排隊焦急地等候著檢查,有人麵露惶恐,有人竊竊私語…


    張義知道殺手就混在這些離場的人中間。


    這時候猴子過來說道:“電影院最頂層的平台上,在一處角落發現了明顯有人坐過、爬過的痕跡,還有煙頭和火柴梗…


    順著痕跡,我們發現殺手是順著貼牆的鐵皮水管逃走的,在牆上有明顯的腳蹬痕跡。


    我們順著殺手的蹤跡一路追蹤,很快在一處垃圾桶發現了被殺手丟棄的帶瞄準鏡的毛瑟98k步槍,可惜槍被清理過,沒有留下明顯的指紋痕跡。”


    “從現場留下那麽多的煙頭分析,這個人在天台等了很久.


    從殺手安排的撤離路線看,這是一次有預謀的刺殺活動,可他們是怎麽知道我們的車今天剛好從哪裏經過?莫非是.”


    莫非是什麽?內鬼?


    張義下意識搖了搖頭,他是接到洪公祠甲室電話才去總部的,甲室不可能有日本間諜的內鬼,除非他們竊聽了電話…


    排除竊聽器,最大的問題就出現在電話總局,莫非電話總局還有隱藏的日本間諜?


    張義又想到其他槍手乘坐的行政院拍照的轎車,莫非是黃浚其他的同黨透露了消息?行政院還有不曾發現的黃浚餘黨?


    還是說敵人早就對他展開了跟蹤監視?為什麽自己沒有發現?


    或許根本不用監視他,監視自己身邊的人就可以。


    他搖了搖頭,看向接受檢查的隊伍。


    每個接受檢查的人不僅要出示電影票和身份證件,還要指出身邊坐的人,互相證明。


    一旦無法說清楚的人即刻就會被便衣帶到一邊仔細盤問,或進一步檢查證件或打電話核實身份,隻要殺手混在隊伍裏麵,遲早會露出馬腳。


    人的記憶力雖說很短,尤其是沒有經過特殊訓練的普通人,但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盡快離開這個地方,觀眾不得不絞盡腦汁努力辨認之前身邊坐著的人。


    突然人群裏麵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隻見一個穿著絲綢旗袍闊太太摸樣的少婦突然吵嚷起來。


    “我的票呢,我的票不見了,小紅,電影票不是給你了嗎?”


    旁邊丫環摸樣的隨從在身上一模,發現自己的票也不見了,她臉色沮喪,都快要哭了。


    少婦拉開自己的坤包找了半天,什麽都沒有發現,她狠狠掐住丫環的胳膊,斥道:


    “死丫頭,你要害死我啊。”


    丫環又疼又焦急,紅著眼圈,卻不敢反抗,淚眼唰唰往下流。


    “怎麽迴事?”張義分開人群走上去,問:


    “你們是幾排幾座的,有人證明嗎?”


    少婦一臉傲氣道:“什麽幾排幾座,我們坐的是貴賓席,包間。”


    “伱看的是什麽電影,電影內容?”


    “《啼笑因緣》啦,什麽內容.大明星胡蝶主演的,這個都不知道?”


    少婦一臉揶揄,帶著一絲不屑,似乎不認識胡蝶是件很丟人的事情。


    說著她拿出一把圓扇一邊扇風,不耐煩道:


    “有完沒完了,我是37軍胡團長的太太,信不信我打個電話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張義不屑一笑,露出幾分猙獰:


    “我說了敘述電影內容,你要是迴答不上來,別說什麽胡團長、馬團長,誰來也沒用。”


    被張義渾身散發的強烈的肅殺之氣威懾,又見他身後兩個便衣已經握住了手槍,少婦臉色一變,老老實實敘述起來。


    “電影說的是杭州青年樊什麽,樊家樹去北平求學”


    “行了,你走吧。”


    聽她敘述了幾句,張義揮手讓她離開,看向她身後的另一人。


    “你也是電影票不見了?也是坐在包廂?”


    這人三十歲左右,西裝革履,胸前掛著一部照相機,看見張義問詢,他微微躬身,一臉鬱悶道:


    “是啊,剛才出門的時候被人擠了一下,然後就發現電影票不見了。”


    說著他遞上自己的證件。


    張義接過來看了一眼,名叫鄭遠楊,是《電影明星》雜誌駐金陵辦事處的記者。


    “原來是鄭記者。”張義嘴角掠過一絲微笑。


    “例行詢問,鄭記者是電影雜誌的記者,想來對這部電影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能不能給我說下,這部電影講的是什麽內容?”


    鄭遠楊握著照相機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下,隨後他平靜地思考道:


    “這是一部32年的老電影了,講述的是青年樊家樹的愛情故事.”


    他侃侃而談,甚至說出了好幾句電影中的台詞。


    張義點了點頭,歎息道:“太喜歡或者太不喜歡一部電影,才會記憶如此深刻,鄭記者果然是專業的,你可以走了。”


    “多謝。”鄭遠揚如釋重負地點頭離開。


    這個時候傳來幾聲犬吠,隻見一名便衣牽著一條狼狗走了過來。


    “等一下。”鄭遠揚走出幾步,張義突然叫住了他。


    鄭遠揚緩緩轉身,一臉的不解。


    張義笑著指了指便衣牽過來的獵狗,道:“還有一關呢。”


    “這長官”


    “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


    張義盯著他,捕捉著他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這個記者,舉止言行的確像個記者,可他的身體語言似乎泄露了什麽…


    剛才他離開的時候,分明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嘴角微微下垂,臉部肌肉放鬆,而自己喊住他的那一刻,他的身體微微僵硬,他在害怕什麽?


    尤其在看到獵狗的時候,他鬆開的拳頭又握緊了起來.


    張義隱約覺得,這個記者的身份有蹊蹺,即便他沒有參與刺殺,他一定知道些什麽。


    然而獵狗剛到了他身邊,突然轟隆一聲,電影院裏麵傳來一聲巨響,是爆炸聲。


    所人有驚恐地扭頭去看,這時隻見一對排隊檢查的青年夫妻趁著巡警扭頭的功夫,他們突然衝上去拔出巡警腰間的駁殼槍,砰砰砰對著人群連開幾槍…


    在一片混亂中,他們倏地穿過人群,一把扯下警車上抽煙的司機,點火發動汽車,瘋狂地駕車逃竄。


    張義臉色驟變,他沒有想到,今天的刺客還有後招,見獵狗對著記者的照相機狂吠不止,他冷笑一聲,一把扯住鄭遠揚的後頸,一腳將他踹在地上,幾個便衣撲上來將他按倒。


    “留一隊人繼續檢查.


    馬上打電話讓警察和憲兵將附近五公裏的街道封鎖,以扇形展開搜查…


    另外給科裏打電話支援,其他人和我一起追。”


    張義丟下被控製的鄭遠揚,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立刻帶人駕車追了上去。


    半個小時後,在巡警、便衣、憲兵的圍追堵截下,成功將殺手二人堵在了惠安裏的一處住宅。


    張義到的時候,戶籍警和保長已經合力將附近的住戶全部驅逐了出來。


    一棟破舊的閣樓已經被巡警、憲兵和便衣圍的水泄不通,無數隻槍口對準了二樓那個窗簾飄動的窗口…


    但並沒有人敢於靠近,因為剛才的幾次突破已經被對方幹淨利落地幹掉了兩個巡警和一名便衣,沾滿汙血的屍體提醒著眾人,閣樓裏麵是兩個窮兇極惡且槍法精準的特工。


    “裏麵住的是什麽人?”張義默不作聲地注視著閣樓,問一旁戰戰兢兢一臉惶恐的保長。


    “這個.是一個暗娼,還有一個三歲的男孩。”


    保長話音剛落,一名巡長上前道:


    “長官,以屬下之見,直接丟兩顆手雷進去,管他什麽日本特工,通通都要炸死。”


    “那對母子呢?”


    “那隻能怪他們命不好,死了給點撫恤金就好了。”


    巡長一副不以為然的口吻,似乎這對母子在他們眼中根本就不是人一樣。


    雖說亂世人命如草芥,但一個巡長說出這話還是讓張義心寒。


    這就像是解救綁架的人質,為了抓捕綁匪,直接將人質和綁匪一起幹掉,如果你不這麽做,有人還會說你婦人之仁…


    說這話的人是多麽的冷血,如果被綁的是自己的家人親人呢?


    即便是螻蟻也有選擇活命的機會吧?


    對張義來說,這個時代、這個世界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太多,說它荒誕都不為過,但你不能因為別人荒誕,你也荒誕,他不比別人高尚但也不比別人更卑鄙。


    人不能因為世界之荒誕就改變內心的標準。


    張義冷哼一聲,道:“衝裏麵喊話,讓他們將人質放出來,我們可以放他們走。”


    張義的話讓眾人都愣住了,但看張義一副不容置疑的態度,大家無奈地歎了口氣,衝閣樓喊起話來。


    “裏麵的人聽著,馬上將人質放了,我們張股長可以放你們走”


    迴應這話的是長久的沉默。


    過了幾分鍾,隻見窗口的窗簾一陣晃動,先是探出一個蓬頭垢麵的長發女人,一隻手槍頂在她的太陽穴上,她動都不敢動,嚇的眼淚流的滿臉都是,身子不停在哆嗦著。


    隨即響起一個陰沉沙啞的聲音:


    “支那人,我可以答應你們的要求,先放這個女人離開


    不過我需要先看到你們的誠意,馬上準備一輛加滿油的汽車,另外車上需要100公斤的烈性炸藥.”


    張義拿起望遠鏡注視著男人,尋找著最佳射擊點。


    但這人十分狡猾,身子縮在女人身後,持槍的手也隱蔽在暗處,根本沒有射擊角度,他不由皺了皺眉,沉吟片刻道:


    “答應他。”


    便衣再次喊話後,裏麵響起囂張的笑聲:


    “支那人,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的選擇是正確的。”


    張義冷哼一聲,沒有接話,他吩咐手下去準備車輛,然後觀察著周圍的建築,目光落在遠處突兀的電線杆上,心裏有了主意。


    他立刻叫來猴子耳語幾句。


    後者心領神會,轉身離去。


    緊張焦灼的氣氛中,圍觀這裏的群眾越來越多,甚至媒體記者都到了。


    這個時候,一陣汽笛聲響起,是特務處準備的汽車到了。


    在殺手的要求下,汽車被停在了閣樓的下麵。


    片刻後,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響起,隻見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踉蹌著走了出來,她在台階上摔了一跤,頹然地癱坐在地上,雙眼失神,淚流滿麵,嘴裏喃喃自語:


    “寶兒,我的寶兒”


    她哭的撕心裂肺,極其悲傷,有大膽的鄰居立刻上前將她攙扶了起來,迅速脫離危險圈。


    然而就在這時,隻見蓬頭垢麵的女人突然從後腰拔出了一把手槍,槍口對準了張義。


    “砰”,電光石火間,槍聲響起,這一刻,時間好像凝固了一樣。


    子彈擊中了張義,女人汙濁的臉上剛浮現出一絲得意,就見張義抬手對她射出一槍。


    槍聲響起的片刻,在“股長”驚詫的唿叫聲中,一眾短暫發蒙的便衣已經清醒過來,對著女人連連扣動扳機。


    這個女人顯然不是暗娼,而是日本女間諜偽裝出來的。


    “砰砰砰砰”


    女人身中幾槍,血水浸透了衣襟,她一臉不甘地倒了下去,眼睛還直愣愣地看著張義,似乎在詫異她射出的那槍為什麽沒有效果。


    “惠子!!!”


    窗戶處的男殺手抓著一個汪汪大哭的男孩,大喊一聲,對著包圍圈憤恨開出幾槍。


    張義等的就是這個時刻,他揮了揮手,遠處埋伏的便衣瞬間扣動步槍扳機,砰一聲,子彈擊中殺手的手腕,血水四濺,他瞬間縮了迴去。


    就在這時,一個爬上電線杆的便衣拿出一個飛爪繩索,利落地甩出勾在閣樓頂上,便衣順著繩索滑動而下,倏地破窗進入閣樓中。


    隨即閣樓門口響起轟隆一聲破門聲,接著是兩聲槍聲和尖銳的尖叫聲。


    片刻後,幾名便衣押解著一個滿臉猙獰,手腕和肩膀中槍的男人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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