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涼麵,尹霖就開始計算自己手上還剩下的子兒了。


    師父東方易給她的任務是幫山海閣收跑出來的妖怪,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畢竟現在也沒人和她說到底跑出來了哪些妖怪,這要是跑出一個胐胐,不用她管都能自己跑迴去了;這要是跑出一個窫窳獸1,她也不用繼續任務了,直接等死算了。


    尹霖算了算,發現自己手上隻剩個一兩四錢又開始愁了。


    本來她是想把那幾盞花燈賣出去換錢的,現下花燈都送給了書生,她再晚上做一個也得三日,就現在這點她都無法付明日住客棧的錢。


    尹霖想了想,從床上爬起來,翻了下包裹。


    雲叢出門之前還說給她包裹裏塞了不少東西當個驚喜,指不定是什麽好東西,尹霖一想就動作快了起來,興奮著拆包裹。


    然後,在看到那東西之時她沉默住了。


    那裏頭隻有三本書,一本是個名叫《霸道公子愛上我》的話本,雲從特意在上頭標注:尹霖,你無聊了就看看,這本可好看了!


    第二本是個名叫《轉生吾為皇》的話本,雲從還是貼心地在上頭標注:尹霖,這本也有意思,和第一本不一樣,這本看著讓人心情忒舒服!可好看了!


    第三本倒是個正經的,是標注地塊的書目,但這書尹霖都快背下來了。


    這就是雲從所說的好東西,尹霖難以置信,她已經開始考慮給雲夢送信讓她下山救自己的可能了。


    不過……


    看到那地塊書籍,尹霖想起了下午自己聽到的話:大荒山,那地方傳聞都是神仙,也不知是誰記錄的,總之洪荒之時便有人提起大荒,口耳相傳至今,就連山海閣的人都在找。


    大荒山傳聞是日月同時升起之地,大陸的風是由名叫俊的仙人吹起的,若是大荒山的仙人不高興,就會懲罰世人,這就是如今災難連連妖物衡起的原因。


    崔家想要……不,那背後偷偷偽裝成昆侖山的“人”想要去大荒山。


    他們建造龍船,崔家著急,所以連夜壓榨工匠,又想快又想讓龍船符合仙人的心意,我行我素之間幾個工匠在船上死去,這事鬧大了,死者的親人想要告官府又被崔家人鎮壓下來。


    這人還真挑著昆侖山山神祭祀期間,難不成當真是宗門之人?


    尹霖想不透,將幾本書又塞了迴去,又把所剩不多的子兒藏在儲物袋中,推開紗窗向下探了眼街道。


    白日裏熱鬧非凡的街道現如今空無一人,就連街兩邊的店鋪都打了烊,這客棧也沒開了,除了幾間住房還有燭火。


    龍船還抵在巷口,今日剛入海,這崔家肯定要進行祈福之禮,這兩日多半是不會開船去大荒山的。


    尹霖抵在窗扉邊看著,拿出武器卿雲筆準備畫幾個小人進去探探情況,閉起眼掐了個咒語,她一動用靈力,辮子上掛著的鈴鐺就會嗡嗡作響,這是她與小人符神識相通的顯兆。


    神識想通對其他修行者是難事,她偏偏精通此道,隻要小人沒有受到猛烈攻擊,她都能通過小人看到自己想要看的東西。


    嘩——


    尹霖的神魂一瞬間附在了小人身上,她目睹著自己呈大字型摔在了地上,一時不忍地挪開眼。


    神識想通對她來說容易,一心控製兩具身體還是太難,每次她和小人連在一起時本身都會瞬間無力,她就是想控製自己優雅地摔倒都不行。


    尹霖歎了口氣,隨著空氣飄到了船附近。


    這龍船確實製作得精美,船身狹長,龍頭彎曲,木材突顯厚重,就連海浪刮過都留不下痕跡,身軀還鍍著一層漆,尾巴鏤空,遙遠一看當真是一條龍。


    這崔家看來是真的下手筆了,尹霖嘖嘖感歎。


    屍體還沒從船上送出去,船艙也被封住了,她好不容易找了個還沒修好的窗戶進去,就聞到一陣撲鼻的血腥味。


    “這怎麽辦……”守夜的侍衛害怕道,“那個東西越來越控製不住了,要是之後……”


    他邊上的人立刻道:“閉嘴!你是想引起它的注意嗎?!我們今日忍一忍就好了,這船明日傍晚就開了,以後有我們什麽事?”


    那侍衛還是害怕,連影子都抖著,他一想到裏麵鎖著的妖怪就害怕,那家夥隻食人,其他的都不吃,竟是傳聞中大荒山的妖物,神和怪物牽在一塊,他實在接受不了。


    “崔、崔家真能去那個大荒山嗎?”膽小的那位語氣透露著懷疑,“這和食人怪有什麽區別?他們不會路上都被吃掉吧。”


    尹霖本想從這兩個人身後慢慢離開,又聽到身後那人的話停下。


    “你管他呢!這崔家關了這麽多人,那食人怪就是一日吃一個都吃不完。”壯漢恥笑道,“那些家夥還以為自己修完船就可以出去呢,我每日聽著都當笑話。”


    那些家夥……說的應該是工匠吧,尹霖想了想。


    膽小的嘀咕道:“不過,其中一個人是不是快死了?看著有氣無力的,也不知道他怎麽被抓起來了,是個算命先生吧。”


    這人說完就不說了,兩人也不敢繼續說下去,生怕引起底下關著的妖怪注意。


    尹霖偷摸著從兩人後麵過去了。


    這裏全是血味,又一片漆黑,她隻能根據自己直覺走,雖然她現在是小人,但小人死的那一瞬間痛感還是會傳在身上,她之前因為不小心被燒了下身體就不受控製地疼痛起來,一疼她就忍不住哭。


    這船確實大,但順著血腥味倒也能大概猜到方向,本來尹霖準備找一下那些關著的人,沒想到誤打誤撞之際發現了這兩人口中的“妖怪”。


    那怪物身上一團黑霧,身形恍若“猩猩”,正縮在牢獄中發抖,一點都不像這幾個人口中愛吃人性情野蠻的妖物。


    尹霖昂著頭看了一會兒,倏地聽到另一側傳來的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十分沙啞,但語氣倒是高昂,令她不由飛過去,見到那邊的景象大驚失色!


    這裏關著一群人,這些人或躺或靠在牆上,但麵色都青黃,閉著眼,牙尖細得如同猛虎之齒,頭發亂糟糟披著。


    在他們身後又是一個籠子,正被提在空中,那是還算清醒的人,他們也有些麻木,呆呆地看著遠方。


    剛剛尹霖聽到的男聲就來自於空中籠子的一位,和這些工人相比,他確實瘦削,臉色蒼白,正虛虛靠在籠子邊緣,手上持一把扇子,那上麵畫著山茶花。


    她分明沒動,那人卻驀地睜開眼,隻一瞬間她就知曉他已發現了她。


    驀地,尹霖感覺到疼痛。


    這疼痛不是來自小人,而是來自她的本體,雖然不是特別嚴重的痛楚,卻還是讓她沒忍住皺起眉,抬眼看過去。


    “你是算命先生,能看出我們能不能活下去嗎?”忽然,籠子裏的另一位小聲詢問。


    他們白日裏被抓著做勞工,暗裏又被關在這裏,底下那些怪物時不時就會暴動,他們也不知道那些崔家人能否把他們救出去。


    一日兩日就算了,這些時日,這些人早就沒了求生的欲望。


    那“算命先生”說的就是這瘦削男子,他悶咳了兩聲,抵了抵扇子,聲音卻十分篤定,“能。”


    一聽他這話,籠子裏另一位便恥笑出來,他們之前就是被這算命先生騙了,說什麽有緣人會出來救他們,這都快七個曜日過去了,這“有緣人”是影都沒有,他們是要都絲光了。


    “你這算命的,整日裏都在誆人,我們這都要死了,你還誆。”這恥笑的人也不是要嘲笑他無能,隻是難過於自己再也見不到家人了,實在悲哀,越說越想落淚,最後竟悶著頭哭了起來。


    這些人清楚自己是逃不開這籠子了。


    之前崔家人騙他們隻要修完船就放開他們,現下這船都要開了,他們也沒能迴去,恐怕是要讓他們死在這裏了。


    外頭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明明沒了這麽多人竟然一點聲響都沒有。


    尹霖聽明白了。


    但她現在還不清楚那怪物是什麽東西,飛著靠近了籠子,她本是想在外麵同這群人問上一句,結果剛過去就被那“算命先生”抓在了手裏。


    小人和本體神識想通,這一刻她就像被他抱在懷裏似的。


    尹霖從小到大都沒和一個男子如此親近過,她想要掙紮,但那隻手輕輕抵在她的腦袋上,雖然動作很輕,但她明白了:這人是不想讓她出現在這些人麵前。


    “唉,你們別哭啊。”這人說完後又虛虛咳了兩聲,有氣無力道,“哭有什麽用的,你們還不如把眼淚留給崔家二公子呢,他都成這樣了。”


    他一說完,幾個人竟真停了下來,彼此對視一眼,又下意識看向拐角那個妖怪。


    人總是會高興於比自己還要倒黴的,而且這人還是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崔二公子,現在變成一個不倫不類的妖怪,誰看了不得唏噓一句?


    那隻手還摟著尹霖的小人,她有些難受,拽著這“算命先生”的手指想要跑,又被輕點了一下腦袋。


    隻不過這些人也有心事,也沒發現,繼續聊這二公子的事情,“不是說他之前去京城參加科舉了嗎?不會是考瘋了吧?”


    另一人也不清楚,搖搖頭,隻是有些感慨:“這人還是要看命啊,他走之前崔家誇下海口說他這次必中榜首……我之前就說這人不是讀書的料了,偏偏崔家不信。”


    “崔家不信就不信了,好好的孩子被折騰成這樣,真是可憐見的,之前我還看到他幫隔壁獵戶砍柴呢。”


    原來那吃人的怪物是崔家“二公子”……那倒是能說明崔家為什麽要去找大荒山了。


    可實在奇怪,一個人好好的怎麽變成那般模樣了呢?就算是吃了什麽奇怪的草藥,也不至於成為如今不倫不類的怪物,又不是妖又不是人的。


    尹霖思索之際又被輕輕碰了下腦袋,她有些心煩地抬眼看過去,對上一雙笑意吟吟的眼睛,那算命先生就撐著下巴抵在那裏,好似對她這小人非常好奇。


    但他又不能貿然開口,於是將扇子掀開,用法力在上麵寫:你叫什麽?


    這人竟然也是修行者!實在是看不出來。


    尹霖以為自己已經夠弱了,看這人才發現原來還有比自己更弱小的修行者。


    她是小人,小人沒有辦法動用法力,她隻能一點點畫,這人竟然還真看出來了,了然寫到:尹霖?


    她點頭。


    “我叫白澤。”他忽然開口道。


    這一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尹霖嚇了一跳,直接從籠子裏跳了出去,她又隱入黑暗之中,耳邊隻有白澤的悶笑聲,隨後是那些工匠感到莫名地詢問:“你在和誰說話呢?”


    白澤合起扇子,語氣淡淡道:“我自言自語呢。”


    關在這裏的人不是有病就是瘋了,他這樣的迴答竟然沒一個人質疑,他們“哦”了聲,看著白澤的眼神不免帶上了同情,心裏想:這裏果然又癲了一個。


    1窫窳獸:《山海經·海內經》:有【上穴下契】窳,龍首,是食人。


    翻譯:有一種窫窳獸,長著龍一樣的腦袋,能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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