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驚,眼前這人已經年近中年,但眉眼仍然極是有神,麵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端的是氣度不凡,比昨日看到的天門掌門還要更勝兩分。樊陽姓盧的,多半是盧氏族人,我瞧他衣著整潔一絲不苟,一揚手間更是行雲流水一般,這份豪門風範我便隻在盧大公子身上見過。我趕緊迴禮問道:“不敢當。前輩和盧將軍怎麽稱唿?”


    盧裕楊嗬嗬一笑,道:“我癡長將軍大人幾歲,他喚我一聲族兄。犬子盧文煥,想必李先生是識得的。”


    我有些汗顏,道:“原來是盧伯父當麵,失禮了失禮了。在下確實和文煥兄有過數麵之緣……”


    盧裕楊道:“我聽小犬說,先生曾指點過他劍法,說他的劍法有頗多破綻。”


    我大驚失色,暗忖難道這又是天門派故事的覆轍,一時間頗為有些後悔自己曾胡亂說了那麽多不該說的話。我急急辯解道:“哪裏有什麽指點,我和文煥兄隻不過是相互切磋而已。盧家的劍法變化多端,深不可測,在下哪敢妄言破綻!”


    盧裕楊莞爾一笑,道:“可我還聽說先生曾也這般指點過天門派劍法,直言天門派劍法有致命破綻。果不其然,先生連破天門派上下,昨日連天門掌門破陣子呂道長也敗在你的手下,先生實無虛言啊。”


    我頭上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勉強笑道:“呃……呂掌門畢竟是一派之長,晚輩好言相勸,總算大人有大量,呂掌門不跟晚輩計較,哪有什麽敗不敗的……”


    盧裕楊哈哈大笑,抬首道:“禪兄!我看你們李家所言不實啊。”話音未落,便見一人從屋頂上一躍而下,飄飄然的落在盧裕楊身側。盧裕楊續道:“你說這位李先生狂妄無比,幾大世家都沒放在眼裏。但我看他頗知進退,就算有幾句狂言,也沒你說的那麽不堪啊。”


    新來之人身法輕忽,起落間衣袖不起,頗見輕功造詣,正是肇郡九爺李禪。我吃了一驚,原本隻知道他擅長劍法,沒想到輕功也是如此出色。李禪隨意的朝我拱了拱手,然後迴複盧裕楊道:“嘿,這小子若不狂,怎麽敢管我肇郡的事,還敢踩著我家哥三個名噪江湖,這份膽子你看後輩裏麵誰有?”


    盧裕楊笑道:“後輩們大多都還年輕,確實還沒看到,同輩麽,你們肇郡倒是有一個……”


    李禪色變,道:“這個休提。這小子跟你兒子有交情,跟我家侄兒卻有過節,對你客氣倒也說得過去。你有幾分把握能教訓這小子?”


    我插嘴道:“兩位前輩……”


    李禪打斷我道:“莫叫我們前輩,將軍大人的兒子拜在你門下,將軍大人也喚你一聲先生,咱們便是同輩,你叫我一聲李九爺也就夠了……”


    盧裕楊大笑:“你這是有多怕丟人,怕江湖上說你家哥仨輸給了一個晚輩?你問我有幾分把握?你們哥仨和呂嶽鬆都輸了,我能有幾分把握?也罷也罷,李先生,你若叫他李九爺,便叫我盧二爺便好,不用叫什麽前輩。他怕丟人,我也怕丟人呐,哈哈。”


    我苦笑道:“前輩們真是會說笑……”


    李禪冷哼了一聲道:“你雖然姓李,但又不是肇郡人,用不著跟我們排資論輩。你這麽想當晚輩,莫非是……真的瞧上了鄭家的姑娘?鄭家的姑娘可不好娶,我跟你說,我四哥有個閨女……”


    盧裕楊接口道:“鄭家的姑娘是不好娶,可你肇郡李家的姑娘更是娶不得。李先生,我有一幼女,今年剛十四歲,尚未許配人家……”


    李禪陰惻惻的道:“我李家的姑娘怎麽了?一般平民我們是瞧不上,可是這小子剛好也姓李,那就無所謂了……你那幼女別以為我不知道,是庶出。你可知道這小子瞧上了哪一個鄭家姑娘?”李禪朝鄭初晴院子的方向歪了歪頭,“你那庶女怎麽比得上?”


    盧裕楊吃了一驚:“啊喲,瞧上了“靜嶺之花”?這可難辦的很了。莫非李先生有意入贅鄭家?”


    我聽得滿頭黑線,頗有幾分惱意,聲音頓時冷了幾分:“盧二爺,李九爺,這是存心來消遣李某了?”


    李禪一愣,隨後哈哈大笑:“對對對,就是這個狂勁!盧二,你可別太丟臉哦。”


    我麵色不善,盯著李禪道:“李九爺,上次在陌上芳菲打的太快,前天你又推說不方便。今日既是李某做東道,客隨主便,還請李九爺先行賜教。”


    李禪在院子裏找了張椅子大剌剌的坐下,道:“不了不了,上次九爺我就已經認輸,不是你的對手,還賜什麽教。今個九爺我就是來觀戰的,我看看盧家最強的盧二能在你手裏走過幾招。李先生,咱來你家做客的,你不得先上個茶水?”


    這李禪一臉兇煞之相,行事卻是憊懶無比,我聽著直翻白眼。我想了想還是高聲叫了鳳凰去泡茶,盧裕楊卻揮了揮手,道:“行了行了,茶也別上了。李先生,你在樊陽這麽多年,盧家卻始終不知道眼皮底下有你這樣的人物。年紀輕輕,武藝就如此驚人,將軍大人也承了你的情。先生自出了將軍府,這些時日奪鄭家萬鈞,退肇郡三虎,前日長嘯驚半城,昨日又打傷了天門派掌門。”盧裕楊說到此處,搖了搖頭,歎息道:“樊陽有這等少年英俠,我盧家竟然不知!犬子曾跟我說起先生,我當時並沒放在心上,隻是在想,將軍大人的孩子無論入不入族譜,總歸是有族人照看,托付給一個教書先生不過是個養在府外掩耳盜鈴的幌子罷了。如今看來,還真就隻有將軍大人慧眼識人!”


    我有些懵,剛才還是兩個中年人在碎嘴子,咋突然就吹上了呢。我隻好道:“將軍大人抬舉,李某實不敢當。李某一介平民,還帶著一個幼女,縱然是有些微末本事,也不足以護佑將軍大人的兒子。自從李某接下這個孩子起,其實全仰賴盧家和將軍府上下,才能存續至今。李某行為狂悖,生了些事端,反倒是讓盧家和將軍府為難了,著實是不該……”


    盧裕楊笑道:“先生無需自謙。我便瞧不出先生有哪裏狂悖了。”他看了一眼李禪,“陌上芳菲到了樊陽,便是盧家的貴客。盧家上下也很不滿,有人竟在樊陽的地頭上,襲擾盧家的貴客——”


    李禪若無其事,道:“別看我,又不是我的主意。”


    盧裕楊輕哼了一聲,繼續朝我道:“事既已如此,盧家能做的也隻能到這裏了。接下來就隻能看先生手段如何了。盧某在同輩盧家子弟中,還算是勤勉——”


    李禪插嘴道:“呿,我在這兒盧二你就別裝模作樣了。鄭家的出雲龍沒了,你罡劍湛盧就是同輩世家子弟中的最強。”


    盧裕楊微微一笑道:“可比不上你們肇郡的遊龍。”


    李禪一拍大腿,喝道:“休提這廝!李家已經沒這號人物了!”


    盧裕楊不再理他,繼續朝我道:“盧某今日前來,一是技癢,既知有先生這樣的人物就在樊陽,怎能不來見識見識。二是想看看先生的身手,能不能擋得下今後的風浪。”


    這盧二長者風範,卻不讓人覺得老氣橫秋,比之李禪的潑皮無賴讓人有好感多了。隻是我也是吃過幾次虧的人,先前李謙,昨日的呂嶽鬆,無不是氣度非凡的人物,但誰又知道會有什麽手段?我拱了拱手道:“二爺既要賜教,李某自然奉陪。李某聽說盧家武功博大精深、無所不包,卻不知二爺是要比兵刃和是比拳腳?”


    李禪又插嘴道:“你這小子好不曉事,都跟你說了他外號叫罡劍湛盧,這不是明擺的要比劍?再說你們若不比劍,老子過來有啥可看的?”


    盧裕楊也道:“正是如此。”


    我點了點頭,便高聲了叫了文煉,讓他去給我取星沉劍。我笑著對李禪道:“李某江湖新丁,涉足尚淺,對外號也不太了解。隻曾聽聞有人外號叫“笑麵虎”,不知是要和人比爪牙還是比麵皮?”


    盧裕楊哈哈大笑。李禪愣了一瞬,然後才喝道:“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麽說我兄長!”他說完自己就覺得好笑,一臉兇煞之氣剛聚起便又消散,“罷了罷了,誰讓咱哥幾個栽你小子手上了呢。”


    我瞧著他變臉跟川劇似的,堪比鄭明遠那小子沒臉沒皮的德行,這般年紀還能有這份造詣,真是讓我歎為觀止。文煉依言拿來了星沉劍遞給了我,還規規矩矩的給兩個客人行了禮。我很是滿意,瞧了一眼文煉,對盧裕楊道:“盧二爺,李某平日還要教導兩個孩子武藝,今日難得有機會見識盧家劍法的精妙,能否讓兩個孩子在一旁觀戰?”


    盧裕楊捋了捋胡須,道:“嗯,方才你說了,客隨主便,那就叫孩子們出來看吧。隻是,我的劍法,孩子們看了可能不會有什麽收獲……”


    我不解其意,無論多繁複的劍法,總歸能看個形也是好的。文煉去叫了鳳凰出來,鳳凰行過禮後,偷偷跟我道:“崔媽媽讓我告訴哥哥,盧二爺號“罡劍”,以內力渾厚見長,讓哥哥小心抓緊手裏的劍。”我點了點頭,她便和文煉一起搬了凳子坐在了迴廊之內。


    我緩緩拔出星沉劍,這劍我從未用過,拿著頗有些手生,隻覺得有些壓手。這是一把重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便沒有選擇送這把劍給夏煙而是選擇了雲闕。我隨手挽了幾個劍花,活動活動手腕,然後道:“二爺既是長輩又是客人,二爺,請!”


    盧裕楊拔出的佩劍看上去有些輕便,隨手抖了抖,竟然劍身有些晃動。我心中一凜,腦子裏突然冒出一把如白練似的軟劍和那如繞指柔一般潑水難進的細密劍法。這軟劍很難擊到實處,那崔媽媽讓我抓緊手中劍的意思是?小心被軟劍把我的劍帶飛?可是盧二的外號卻叫罡劍。我暗暗皺眉,不免就有些猶豫。盧裕楊肅容道:“李先生無需客氣,請!”


    盧裕楊也不客套,上來就是接連兩刺一橫劃,我瞧著他劍尖顫抖,有些不敢接劍,便仗著身法一一閃避。他笑了笑,道:“好啦,已經讓過我三招了,先生不用再客氣啦。”


    我特麽根本沒想讓三招的事好嗎!但院子隻有那麽大,不可能永遠隻靠躲避。我想了想崔媽媽說的,抓緊了手中劍,小心翼翼的接了第一劍。雙劍剛一交鋒,我便覺一股渾厚的內力剛猛無比的從他的劍上傳了過來,饒是我早有準備,也差點長劍脫手。盧裕楊馬上又出了第二劍,卻根本不攻我本身,而是直接刺向我的手中劍。我抓緊手中劍,提聚功力猛地迎了上去,卻發現對方劍上根本無力!他手上的長劍被我壓彎,但我內力未能落到實處,內息被這種空蕩蕩的感覺帶的極是難受,幾欲吐血。


    我好不容易忍住了不適,咬牙調整迴複好了這口氣,他手中劍卻突然又如同充滿了能量一般,由彎瞬間轉直,並借著彈劍之力,一個轉身從上往下猛砸。我奮起餘勇,凝力於手往上一架,隻聽得一陣細密的劍響,那股剛猛之力時有時無,以一種劇烈振蕩的方式反複衝擊我的手中劍。我再也忍不住,趁著一個對方內力的空擋瞬間,趕緊撤了右手,星沉劍頓時從空中劍尖朝下斜著被擊落。我側過身子,趕在劍落地之前左手接住了劍柄,順勢轉身一腳踢在了對方的劍麵之上。盧裕楊的劍也差點被我踢飛,頓時也不得不後後退了幾步化解。


    這幾下驚險無比,我這一連串動作如電光火石一般的迸發,把自己都嚇出一身冷汗,心如鼓擂,太陽穴也在一突一突的抖動。我從未想過世間竟然還有這樣的劍法和內勁,這劍法殺傷力倒也罷了,根本攻的不是人身而是劍身,一旦手中劍被擊落,空手對白刃,那可就很兇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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