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夜深,人界隆冬的風有些冷厲。我以法術禦寒,便隻覺涼風入袖,再適宜不過。風將秋離的廣袖淺淺蕩起,他站起身來,認真打量起桂花樹的紋理來。


    我想起在夢中君禹對我說的話,他說,早在三千年前,秋離劍就已經折於斬妖台。


    我至今不知三千年前秋離和樓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秋離為何會湮滅,不知道樓輕為何會下凡遊曆。


    我問秋離:“那時...我是指舜蒼入離苑界之前,你和樓輕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我不好開口直接問他。


    秋離側眸看向了我,模棱兩可地反問道:“你想知道什麽?”


    我最見不得人裝糊塗,便隻得道破:“有人告訴我,三千年前你就已經...死了...”


    秋離笑了聲:“誰告訴你的?該不會是君禹吧。”


    我心裏一顫,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秋離。難不成秋離也進入了我的夢境,聽到了我跟君禹的對話?


    “你...你怎麽知道?”


    秋離接下來的話便讓我的心涼了半截。


    “當初將我折於斬妖台的人,正是君禹。”


    我屈膝坐著,抱著膝蓋,忽覺這樣的夜冷得讓人膽顫。我聽見我的聲音有些空,似乎能隨著風飄散,“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就算不是君禹,也會有別人。”秋離衝我笑了笑,那一刻我覺得他身後枯萎的桂花樹似乎能結出淡黃色的花朵來,他問我,“尊上,你還記得沙雲荒一戰嗎?”


    記得,怎麽會不記得?


    沙雲荒一地本就是建武神君許給我父君的領土,可當舜蒼放棄神籍之後入我魔界之後,天帝就以魔族私自入軍沙雲荒為由,大肆討伐我魔族中人。


    戰火一觸即發,迅速燃遍了魔界。我平定了天界一波又一波的進攻圍殺,總覺得這樣打下去不是個辦法。


    思索良久,我決定親自去沙雲荒,將我魔族子民撤迴到魔界。這樣一來,天帝就沒有進攻的理由,出師無名有損他的威望,他也該忌憚一些。


    我父君告訴我,不可好戰好勝,魔族的子民不該為戰爭而死。


    讓出沙雲荒,是我第一步退讓,也是最後一步退讓。


    可我沒想到,沙雲荒會是早就設下的陷阱。那次若不是舜蒼及時相救,現在我的墳塚上應該都能長出一片密林了。


    秋離又坐迴了桌邊,看著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沉,道:“當初阿輕拜見建武神君的時候,無意中聽見君禹在沙雲荒設伏一事。那時阿輕也是被激怒了,便闖了進去質問君禹,君禹沒有告訴她詳情,隻叫人將她軟禁了。我將她救出來後,她執意要下界告訴你詳情。沒想到君禹連這一點都算到了,將我和阿輕困入了*界的寧和塔。那個地方...尊上你應該了解一些...”


    寧和塔。自開天辟地以來所有的邪靈都被舜蒼封印在寧和塔內,隻要進去,便再難出來。


    周圍的空氣有些凝重,我被這暗沉的夜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連神色也變得肅穆起來:“那後來...你們怎樣了...”


    秋離側眼看我,忽然笑了聲,如一股帶著桃花香的春風將這寒重的夜吹開,萬物複蘇,鶯鶯轉轉。


    他仰著風流俊俏的麵,口氣洋洋得意道:“別一副喪氣樣,也該想想小爺我是誰!寧和塔,可是給了我一次英雄救美的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樓輕那般厲害的人物,被人救的機會真的算是千載難逢。


    他這樣一笑,這樣一說,不留餘地激起我的八卦之心,之前的擔憂和沉重全在片刻間煙消雲散。


    “你救了她?”我語氣中多有質疑。


    秋離自豪地點了點頭:“對,我救了她。”


    我眯了眯眼,就算是他們兩個人被困在寧和塔,按照樓輕的性格,也是兩個人並肩作戰,萬萬沒有讓秋離相救的機會。


    秋離被我盯了一會兒,便認了慫,撇撇嘴道:“好吧,其實是我把阿輕打暈了。”秋離又直了直腰,理直氣壯地說:“我是阿輕的夫君,總不能讓她受傷。雖然我被打迴了原形...但阿輕還是好好的,也算是英雄救美了吧?”


    看著秋離這副模樣,我想笑,卻笑不出來。


    傻子。


    不想樓輕受傷而選擇獨自麵對。


    真是傻子。


    我這次沒有拆他的台,點點頭道:“算英雄救美。”


    秋離這才漸漸放鬆了下來,聲音放低了很多,說:“恩...隻不過我們還是沒來得及將君禹設伏的事告訴你。你...在沙雲荒是不是受了很重的傷?”


    我搖了搖頭,拍著胸脯說:“那些小陷阱豈能害得了我!”


    秋離一臉不相信,想都沒想就說:“可當時主子說,你被抽走了七魄。”


    這家夥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樣不光彩的事還提提提,能不能做朋友了?我幽幽道:“你才被抽走了七魄,你全家都被抽走了七魄。”


    秋離識相地閉口,繼續道:“從寧和塔出來後,阿輕帶著我去魔界找主子,尋求恢複我仙身之法。當時我隻是損耗了精元,隻需放在蓮澤宮吸收天地靈氣,七七四十九天後便能再得仙身。阿輕臨走時,主子將我贈給了她,囑咐她能愛之護之,當時阿輕隻是覺得有些奇怪,但並未多疑。後來沒多久,主子就湮滅於離怨界了。”


    秋離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氣息有些顫抖,“是我未能護他。”


    他看向了我,緩緩道:“那時我被縛於秋離劍中,阿輕日日夜夜為我護法。主子死後,你攻上天界,阿輕本意是想去幫你的,可那時我正處於關鍵時期,阿輕沒能離開。後來你下了冥界,天帝又派人通知她,說你已經*於魔宮。阿輕不相信,連忙動身去魔宮找你,天帝趁機將我從蓮澤宮中押到了斬妖台,由君禹親自動手,將我的劍魄摧毀,也將秋離劍折斷。”


    我怒道:“天帝為什麽那麽做?舜蒼已經死了,為什麽連你也不放過?”


    秋離冷笑一聲:“三千年前的仙魔之戰,你和主子有錯,難道他天帝就沒有過錯?他逼死了一個上古重神,心中又怎不害怕?他認為我一旦再度化成仙身,必要為主子報仇雪恨。你的洪荒之力已將天界毀得斷壁殘垣,天帝怕我再生事,便趁我最虛弱的時候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到頭來,還是我害了你們。”我歎了一口氣,氣息在冷夜中化成霧氣,模糊了秋離的麵容。


    如果沒有我,舜蒼不會放棄神籍,仙魔兩族也不會有戰爭,秋離和樓輕依舊可以在枕雲宮過他們的小日子。


    秋離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笑道:“什麽害不害的!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冷月映長空,地上如覆了層白白的霜。我靜默良久後,抬頭望向了天上的勾月,秋離也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桂花枝如藻如荇。


    我怔了許久,總覺得這月亮有所不同,但又想不到哪兒有不同,要比平常更加引人注目,讓人很難移開眼睛。


    我坐累了便躺在花藤上,後來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也許是因為君禹操縱了我的神識,我才會做了一場噩夢。


    夢中還在同現實連接著。香氣微微,寒夜縱長,秋離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個沒完。


    不知他何時停下,我趁機插了句話:“秋離,你以前說要帶樓輕去廣寒宮看月亮,廣寒宮裏能看到月亮嗎?”我猛然間想起來這個梗,故拿來取笑秋離。


    許久,沒有得到秋離的迴應。


    “怎麽不說話了?”


    我那時正要偏頭去看秋離在做什麽,忽然有一聲急切的唿喚從我耳邊穿梭而過,震痛了我的耳膜。


    聲音喚的是:“阿九!”


    我循著聲音看過去,朦朧中隱隱約約看見,蕭清的桂樹映下的枯枝黑影縱橫,一雙染了血的眸子在黑暗中赫然張開,恍然間一道白光閃過,白光就像閃電一樣在黑暗中顯現一隻骨節畢露的手,然後狠狠地貫穿了我的胸膛。


    “操!”


    我刷一下張開了眼,再次十分不爭氣地從藤床上滾了下來。


    多少年沒罵過人了,第一次被一個噩夢嚇得破了口戒,阿彌陀佛。待我驚魂甫定後,夢中如何已經忘記了大半。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遠方灰藍色的蒼穹中掛了幾顆寂寥的疏星。清晨有些蕭索的冷,我似乎因為摔了兩次,全身酸痛得跟散了架一樣。


    昨夜還同我說話的秋離已經不知去向,我估摸著他應該已經迴房睡下了。


    我剛打算起身的時候,眼睛被空中半透明的上弦月吸引,一時移不開眼睛,便索性躺在地上看了許久。


    過了半晌,我的神思被竹門外的聲音拉了迴來:“怎麽躺在地上?”


    我坐起身來,看向竹門處,便見舜蒼衣衫整齊地從門外進來,後麵還跟著一臉疲憊的秋離。


    我有些疑惑,也沒顧著起身就問:“你們怎麽從外麵迴來了?”


    舜蒼走到我的麵前,將我從地上抱起來。他用臉頰貼了貼我的額頭,然後皺著眉說:“冷了。”


    現正逢人界的隆冬,我在庭院裏睡了一晚自然是有些冷。舜蒼將我放在滕床上,然後將身上的貉子毛披風接下搭在我的身上,然後問:“累不累?”


    我搖搖頭,繼續問他:“你和秋離做什麽去了?”


    秋離麵容十分疲倦,懨懨地不答話。舜蒼撫了撫我額上淩亂的發,說:“夜裏無聊,同他過過招。”


    那秋離一定是處於被打的狀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枝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山有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山有台並收藏七枝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