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叫我什麽?”


    那枯蒿老人突然直盯著袁缺,眼神中閃出了光。


    袁缺抬頭看著那人,再次沉聲喚出:“爹!”


    “爹?!”


    那人還是沒有反應過來的意思,可是眼神卻是出奇的發光,就連那有些扭曲的麵容都開始扯動。


    “伯侯爺,他便是小侯爺!”


    楚懷忠有些急了,在旁邊補充了一句。


    “老爺子,都到這份上了,您還沒有反應過來嗎?他就是你兒子!”


    賀莽也是有些著急,再次補上一句。


    楊紫夢與木淩風看著這場麵也是急,更是激動,楊紫夢見到袁缺那般深情下跪並喚出那一個“爹”字,不禁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你起來,站起來!”


    那人突然說話中氣上來,提高了聲音,這是命令,更帶著鼓勵。


    袁缺立馬站了起來,來到那人跟前,讓他好好地打量著,那雙幹癟汙濁的手竟然在袁缺臉上觸碰了一下,然後雙縮了迴去,這微妙的動作飽含著複雜的心情。


    “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慈愛的眼神泛起,癡癡地看著袁缺,竟然突然問出了這一句看似不該多於問的一句話。


    “袁缺!”


    袁缺輕聲應道。


    “袁缺?!袁缺?!……”


    那人反複念道。


    但大家聽他念的聲音越念越有些不對勁,聲音越來越稀弱,好像最後遊絲般消失了。


    突然,那人笑了,雖然這張臉上看起來的笑還略帶著猙獰之狀,可是眼神中卻透出了喜悅,是由衷而發的喜悅。


    他慢慢點了點頭,然後再一次打量著袁缺上下,越看越開心,忽然他對袁缺說道:“如果不介意,可否揭衣一示!”


    話聲尚未落,袁缺便知其意,便迅速把外麵的夜行黑衣一掀,他那壯實的腰便在昏暗的燈光之下袒露了出來,而且一條龍形青黑胎記赫然於眾人之眼。


    “哈哈哈……”


    “哈哈哈……”


    那人竟然仰頭大笑起來,笑得有些肆無忌憚,如此大聲之至,都把大家嚇得不輕,因為這樣隨時都會把人招來。


    可是那人不管,隻管盡情地笑著,待笑聲稍壓之後,他又說道:“袁缺,那便是袁朔的兒子,甚好!”


    突然中氣十足,瞬間完全沒有了方才的那般頹然之態,整個人的精氣神立馬抖擻全身。


    他和顏悅色,欣喜地看著袁缺,然後眼神中傳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驕傲與溫暖,或許這種感覺也隻有袁缺才能感知得到,因為他的心頓時也被這種感覺傳沐染全身以至心靈深處。


    “吾兒,袁缺,果然等到你了!”


    他終於說出了這一句,而說這話的時候,那種激動萬分的感覺全然沒有,隻是很從容而欣慰地笑著。


    “爹,真正是你嗎?”


    袁缺不爭氣的嘴多了一句,或許一時激動於心,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乃梟城之伯侯獨孤馳騁!”


    此時的豪氣全迴來了。


    頓時全場都激動不已,看到這一場麵,大家都覺得這伯侯果然不像一般人,睽違多年,父子相認,竟然會是如此場景,沒有半點激動的泛濫,而更多是一種欣慰坦然。


    “袁缺,這名字,定然是喬前輩為你所起,好名字,人如天月,盈而虧缺,事態輪環,息息無極,大圓叵缺,大缺若圓,不錯,名字好,人長大了,更好!”


    伯侯說到這裏不斷地點頭由衷的感歎著。


    “爹,此名確是爺爺為我所起的!”


    袁缺此時還真像個孩子一般,站在父親麵前強壓著激動,倒是顯得極為溫馴。


    “爺爺?!哦,對對對,喬前輩原是大我一輩,雖然我們是忘年之交,按年歲而論是爺爺,是該叫爺爺!”


    此時,兩父子反而沒有那般情感泛濫,反而顯得極為平淡自然。


    賀莽舉著刀便衝了過去,說道:“袁兄弟,你看你,隻顧著激動,站這麽久還讓他老人家被鎖著!”


    說完,便揮刀去劈那鐵鏈,可是連劈幾刀下去,刀砍間火花四濺,可是那鐵鏈竟是紋絲不動絲毫不損。


    於是楚懷忠、木淩風也上去幫忙,可是都是一樣的結果。


    “大家別忙活了,一般的刀劍斷不了此鐵鏈,獨孤縱橫要鎖我,必然是煞費苦心,這可是從極寒之地取來的原料打造的精鋼之鏈,沒有辦法的。”


    伯侯說話間很輕鬆,隻因為他在說話間一直看著袁缺,好像一直看不夠。


    袁缺此時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緒了,極為激動地去為伯侯撿摘頭發上及身上的雜草亂絲,口中有些帶泣地說道:“爹,孩子不孝,這麽多年了,讓你受盡人間極苦,我本該早日來救你出去的,我這心裏……”


    袁缺說到這裏有些咽住。


    這個時候賀莽、木淩風、楚懷忠和楊紫夢卻喘著氣圍了過來,都說實在沒有辦法,不知道如此截斷破壞掉這鐵鐐鏈。


    “兄弟啊,你看我們都找到伯侯了,眼下當務之急便是把他老人家救出這人間地獄,可這鐵鏈怎麽也砍不斷,這該如何是好呢?萬一等下有人來了,那後果就麻煩了。”


    賀莽是有些急了。


    袁缺這才緩過來,於是便想著以內力去震斷鐵鐐,他聚力發功,可是試了幾次還是未得到想要的結果,那鐵鐐竟然隻是被震得翻轉,卻沒有半分破開的意思。


    這個時候,袁缺有些急了。


    “此地不宜久留,你們還是先離開,此鏈是斷難打開的,除非找到鑰匙,若是想破壞掉,絕難辦到。”


    伯侯看著袁缺,輕輕地說出了這名話,不過他不有感覺到著急難過,反而卻是心平氣和。


    “爹,我既然找到了你,這一次一定要帶你離開的,斷不可能讓你在此多受一時一刻的苦,再說了,若是我們離開了,一定會被人發現我們來過,那麽下次就很難有機會了。”


    袁缺收了功法,很理性地說道。


    大家聽著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但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對,找鑰匙!”


    楚懷忠急著說了一句。


    可是大家都覺得話是沒有錯,大家都知道,可是這鑰匙在哪裏呢?


    大家一時陷入了沉默,極為苦不堪言的煎熬沉默。


    “老爺子,你可知道還有別的方法可以打開這勞什子嗎?”


    賀莽直接問伯侯。


    “你們是不是方才隻顧著去砍鐵鐐鏈本身,可忽略了鎖我手腳的地方?”


    伯侯這老人家在這個時候卻不急不慢地說這話,但他說話之間一刻沒有移開過看袁缺的眼神。


    似乎在他眼中此刻全世界也隻有袁缺,這或許是個人對自己兒子一種情感的表達。


    但是他這一句話,大家都聽得好像幡然大悟。


    於是袁缺便輕抬了伯侯的手,細看了一下套住他手的鐵套,而且似乎由於年久相套,鐵跡幾乎長到了其肉中間了,緊緊地貼合在一起,看起來極為殘忍恐怖,雖然這個套鐵顯得不是那麽厚重,但是若真是要破壞打開,必然會傷到伯侯的皮肉,更有甚者或許會動到主筋動脈。


    “孩子,看到了吧,這鐵都長在為父手腳筋脈之上了,如何破之?”


    伯侯一點都不害怕,這種從容之感到是寬懷得緊。


    “這這……這也太沒有人性了吧,這破玩意兒誰設計的,看似這環節能破,可是這樣便二次對伯侯造成極大傷害……”


    賀莽氣得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時間不斷的流逝,緊張氣氛越發濃鬱。


    大家都擔心真的被人發現,若是大軍逼了上來,那麽所有人都別想著出去了。


    但是袁缺意已決,今日救不出伯侯,他定然是不會走的。


    所以,他叫賀莽他們幾人先離開,自己留下來想辦法,怕他們跟著自己一起有危險。


    可是結果是知道的,大家既已跟隨了袁缺,一起同生共死的決心任怎麽說也是多餘的,大家一條心,有辦法一起想,若真是危險來臨一起麵對。


    伯侯看著大家都跟袁缺這樣的同心,麵露欣然之笑,說道:“吾兒袁缺,想不到你竟然能有這麽一幫同生共死的好兄弟,難能可貴啊,不過聽為父一句,你們都先離開,我既然能忍受這麽些年,況且老天能讓我見到長大成人的英雄我兒,為父已是足慰心安,你們都趕快走吧,多留一刻,便多一份危險。”


    可是伯侯如何勸,袁缺是鉚定了,大家也跟著豁了出去,也堅決不走。


    “這鐵鐐可是專門我設製的,手腳套環間雖然看似輕薄易破,但恰是一個誤導,因為一旦外力一震,它不但更加堅固,而且其間有無數鐵刺更深入肌肉更深,而且整個鐵套更鎖得更緊,沒辦法的,聽我一言,都給我速速離開。”


    伯侯此刻才顯出著急,雖然眼神中一直看著袁缺極為不舍,但是他不能看著自己的兒子與他的一般生死兄弟陷入危險之中。


    “袁缺,這樣幹耗著也不是辦法,總會有辦法的,大家先冷靜地想想,或許找鑰匙也有可能呢?”


    楊紫夢看著大家著急難受又無計可施,便過來安慰袁缺。


    袁缺看著伯侯,眼神中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助與難為,同時那種愧疚感讓其有些黯然神傷。


    “吾兒,莫急,這位姑娘說得對,或許你們可以先離開,想辦法找到鑰匙,以後有的是機會,好嗎?”


    伯侯看著袁缺,很溫情親切的說道,然後又看了楊紫夢一眼,笑了一下說道:“這位姑娘,是不是我兒媳呀?”


    這突然如其來的一句,讓楊紫夢臉煞紅,她極為不好意思地看了伯侯一眼,說道:“伯侯,這……”


    看其表情,伯侯明白了一切,於是還是勸大家趕快離開,越快越好。


    “伯侯,你可知道鑰匙在何處?”


    楚懷忠便問道。


    可是袁缺有些氣急的樣子,忙說道:“這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鑰匙,這分明是從一開始就是生生套生在肉中的,沒有設匙孔,簡直就是天衣無縫無泄可擊的設計!”


    袁缺這一急,看了一眼伯侯,伯侯也明白了。


    大家這個時候更明白。


    “今日無論如何也得把爹救出去,現在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打斷掛在岩壁上的掛聯點!”


    袁缺說出這個辦法的時候,大家也認為這是唯一可以帶伯侯走的辦法。


    “可是如此以來,這必然要把這大幾百斤重的鐵鏈一同帶走,這如何是好?”


    木淩風看著袁缺,說出了擔心。


    其實,大家都明白,手腳之上的四條粗鐵鏈,就算從岩壁掛聯處斷下來,那麽若是要帶走伯侯,必然要連同這鐵鏈一同帶出去,而這些鐵鏈乃特殊精鋼所製,極為沉重,粗算下來少說也有幾百斤重,如此以來能弄出去也是一件難事。


    “動手吧,沒有別的辦法,先把我爹救出去,置於破鏈之事會有辦法的。”


    袁缺一說,大家都各自找到那些鐵鏈的持聯點,可是楊紫夢、木淩風、賀莽與楚懷忠各自來到一個點時,都懵了。


    這些鐵鏈完全是沒在岩壁之中的,而且好像從岩壁之中長出來的一般,渾然天成,根本就無從下手。


    袁缺轉過去一看,頓時覺得心涼了半截。


    看來這個辦法,不用試也知道沒有用了。


    頓時,大家心都凝結成冰了。


    “大家別費心了,這麽些年來,這鐵鐐自套上我的那一刻,就長在我身上了,是沒有辦法弄掉的,想想這獨孤縱橫留我一條命,苟延殘喘,如此折磨也是生不如死,他們是設想過的,就算有朝一日,真有人來救我,可是就算來了也是沒有辦法帶人離開,這就是人心至狠的泯滅,吾兒袁缺,快跟你們的兄弟們離開,為了我這麽一個廢人不值當,再說了,知我兒長大成人,吾心足矣,趕走吧,快走!”


    伯侯感慨的同時,此時開始著急的帶著驅趕之意了,畢竟他知道在此間隨時都會有危險,與其這樣熬著一起等死,還不如先離開再想辦法。


    袁缺突然來到伯侯跟前,深情地看了一眼,眼中急出了淚,然後硬生生地跪在伯侯跟前,悲傷地說道:“爹,孩子無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大家看著袁缺這樣子,都心中難過又著急。


    “站起來,袁缺!站起來!”


    伯侯有些急了,一急拉動了鐵鏈鐺鐺響,他有些氣,他似乎拚了氣力在喊:“你是個男子漢,要站著麵對一切事情,若真是無能為力,或許放棄也是一種境界,就算境遇絕然,亦要挺起胸膛麵對,隻要站得正挺得正,信念在,就會有另一層希望。”


    袁缺趕忙站起來,上去輕輕地抱著伯侯,強忍著心中的無助悲傷,然後退後兩步看著伯侯,擠出笑來,說道:“爹,您說得對,一切都會有希望的。”


    “孩子,你們快走吧,不能拖了,目前是沒有辦法了,我比你們更清楚,快走吧!”


    伯侯語氣著急中帶著擔擾。


    “不行,爹,讓我再想想,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的,會有的!”


    袁缺一直不信,他相信總有辦法的,但是看他心思急躁,如何怎麽能想出辦法。


    “有一個辦法!”


    伯侯沒有辦法,突然說道。


    大家聽後一驚,去看向伯侯。


    “那便是將我的手腳全部砍下!”


    伯侯此話一出,眼神透出了擔擾至極的氣話。


    大家震驚的同時,難免會有在想著這句話的,或許眼前也隻有這一個辦法才能馬上帶他離開,可是這樣換誰能辦得到,若真是若此做,還不如把袁缺殺了。


    “快走!”


    伯侯開始有些怒了,說完便往黑暗之中退去,故意避開袁缺他們。


    “快走,你們若是不走,我會自絕於此,待出去後,總會想到辦法的!”


    看來伯侯的擔心已到了極點,開始發慍了。


    任憑袁缺如何解說,伯侯根本就不聽他的,而且也不讓他走過去。


    這父子剛剛相認,卻突然變得如此立場生分,大家都知道,這其間都是滿滿的至愛。


    大家都看著袁缺,而袁缺一臉痛苦的表情,或許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出現這種絕望無助的表情,都心疼不已,心疼歸心疼,大家都在等待袁缺的決定,他不發話是走是留,誰也不敢先說話,因為無論如何他們是跟袁缺共同進退的。


    一籌莫展,時間緊迫。


    袁缺妥協了。


    “楚大哥,賀大哥,木大哥,楊小姐,你們先走吧,容我再想想辦法!”


    袁缺看了看大家。


    大夥都不想說話,就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看情形誓要與袁缺同進同退,都覺得袁缺多此一舉的說話,所以都不願作答。


    “作為父親,我再說一句,你這不是孝,這固執愚蠢,你不為你著想,你也要為能願與你同生共死的朋友兄弟著想,不要因為傻傻的固執而連累了一幫真心關心愛護你的人,最後成為罪人,大丈夫格局要寬,人生順逆,來日方長,言盡於此,若再執意為傻為孝,你人父子相見之日也是無日相見之時!”


    黑暗中,伯侯放出了狠話。


    此話,還真的把袁缺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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