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景雲聽說有好幾千人,還大多是青壯勞力,也不是不眼饞的,但一看那些夷人桀驁的態度,滿腔熱情嘩啦啦就下去了,


    “原也怪不了大人。這次入山危機重重,一個不小心就得葬身狼腹,大人膽色過人,下官是比不了的。就算當初下官跟著進了山,也不敢貿然跟著一群陌生人走。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如今裕族隻信大人,也是應有之義。”


    “何況下官雖有些眼饞壯勞力,卻也不敢托大。這些人就算當真留了下來,到時候得了土司之職,下官一個小小的縣令,也委實管不住,萬一夷漢相爭鬧出事來,反倒不美。”


    “大人既已得到他們的信任,管理起來要省事兒得多。就是王爺和朝廷那裏……下官鬥膽說一句,還請大人千萬小心。”


    “哦?”蘇惟生不解道,“和君兄可是聽說了什麽?”


    詹景雲猶豫了一下,“您進山沒多久,郝大人就來信問我,您過來是為了什麽。我讓劉師爺寫了迴信,說病得太厲害,此處無良醫,隻得求助您身邊的兩位大夫。”


    “進山的事我也提了一嘴,說缺幾味罕見的藥材,整個觀山縣都找不到,您跟小梁大夫隻能進山去找,葛千總又想弄些野物獻給王爺,大家就一道去了。”


    “郝大人倒是沒再說什麽,再寫信來就問您跟葛大人是不是相處得極好,有沒有跟我提過滇池王……”


    蘇惟生扯了扯嘴角,這個郝玉成,還真會見縫插針,為了討好皇帝,也算是拚盡全力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詹景雲見他神色莫測,輕輕歎了口氣,“郝大人不知從何處聽說,我二人的外放與大人有關……想必他是因那事對大人生了芥蒂,才會如此……也不知是不是想抓大人的錯處。”


    蘇惟生眼底劃過一絲嘲諷,除了皇帝本人,還有誰會知道郝玉成與詹景雲是他指名要帶到滇池的人?


    怪不得郝玉成會如此不遺餘力地幫江序,原來是早已從江序口中得知真相,恨上了他。


    當時他跟皇帝說,“郝大人擅交際,初到花城人生地不熟,就需要這樣的人才。隻是從京城到花城,落差有些大,臣鬥膽,想請皇上先為郝大人記上一功,再賞些東西以作補償。”


    為了讓郝玉成記恨他,也不知江序是怎麽說的。


    不過事情的確是自己做下的,蘇惟生認了,再說郝玉成本就是個利己主義者,就算不知道這件事,同樣會毫不猶豫地倒向皇帝。


    因此要說有多失望,也談不上。


    倒是詹景雲的態度,讓他有些驚訝。


    蘇惟生麵色不變,“若我說,的確與我有關呢?”


    詹景雲似乎並不意外,“不瞞大人,其實下官早就懷疑過——我一個小小的從八品主簿,農家出身、清水衙門,向來與世無爭,上頭有什麽事吩咐下來,隻要辦好了,也不會得罪上峰。”


    “所以除了在去年的接待來使一事中,因奉蘇大人之令冒犯了幾位翰林,我實在想不到別的錯處。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鍾翰林、姚翰林等人心中記恨,使了法子在吏部進了讒言,才使我被發配到這不毛之地。”


    “今日能得蘇大人一句坦言,下官心中的疑惑也就解開了。”


    蘇惟生端起茶盞,“你可怨我?”


    詹景雲想了想,“我能知道為什麽嗎?”


    蘇惟生直言道,“去年在鴻臚寺與你共過事,知道你是個喜歡做實事的人,而且……聽你言語中提起,也有外放之意。”


    詹景雲苦笑道,“我的確早就想外放,隻是我心裏清楚,以我的背景和資曆,定然無法到富庶之地為官,隻能選擇苦寒之地,是以……遲遲下不了決心。”


    蘇惟生挑了挑眉,沒說話。


    詹景雲正色道,“說實話,一開始下官對那讓我外放之人,並非全無怨言。畢竟這等窮鄉僻壤,如何能與繁華京城相比?可到這裏久了我才發現,京中再好,與我的關係卻不大。”


    “在鴻臚寺若無外賓,便無用武之地,還要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得罪貴人,給一家子招禍。我一沒背景二沒後台,才學也不算上佳,在京城那等能人輩出的地方,實在難以出頭。到了觀山縣……”


    他釋然一笑,“雖說偏遠了些、窮苦了些,卻好歹是一縣父母,能自己做主了。”


    “知府大人是我的舊識……在鴻臚寺時您對我態度就不錯,您是個有真本事的,又有蘇家和寧家為靠,隻要跟著您的腳步走,總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何況……”


    郝玉成望向窗外仍舊綠意盎然的院子,


    “如果觀山縣的百姓真的能在我的治理下過上好日子,又何嚐不是另外一種成功?這地方也沒那麽差,不是嗎?”


    蘇惟生聽出他的投靠之意,意味不明地道,“你就不怕得罪郝玉成?”


    詹景雲笑得十分狡黠,“有大人在,他敢明目張膽地為難我嗎?”


    蘇惟生不置可否,詹景雲如果知道郝玉成背後站的是皇帝,還敢投靠於他嗎?況且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他哪裏敢輕信於人?


    不過不管詹景雲心裏怎麽想,表現出來的態度他還是挺滿意的,裕族之事人家也確實幫了忙。因此能給的,他絕不會吝嗇就是了,


    “上折子時,本官會言明你幫忙安置夷人的功勞。堆肥引水和辦學的事你接著做,本官多許你三個入府學藏書樓的名額,若有看重的學子,隻管讓他們拿著你的帖子去花城找我。另外,本官若在農事上再有什麽動作,會提前讓人給你送信。”


    詹景雲大喜,“多謝大人!”


    有這件功勞,年終吏部的評級至少能得個“中上”,還得了三個名額和一個承諾,他這次賺大了!


    蘇惟生沉吟道,“瑞獸之事……”


    “什麽獸?”詹景雲一臉茫然,“大人是要送下官獸皮嗎?是狼皮、羊皮還是兔子皮?”


    蘇惟生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吟吟地出了門。


    就算詹景雲假意投靠,背地裏已將事情告知郝玉成,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他畢竟人在花城,即便第一時間將瑞獸之事上稟朝廷,也不可能瞞過滇池王。


    皇帝若質問,他也有話講——不是你要我想方設法獲取滇池王的信任嗎?


    如果詹景雲句句出自真心,那自然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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