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柱勉強笑了笑,“看您說的,名單上這些人家,哪家不是跺一跺腳,大魏都得震上一震的存在?公主府、承恩公府、安平郡王府、尚書府……這樣的人家,得多大的好處才能收買?總不能就為了關外的牛羊,和大魏的小部分國土封地吧?”


    “與虎謀皮的道理,我這個做奴才的都懂,那些人會不懂嗎?萬一將來大魏真的……鋒台汗國反口,他們又能怎麽著?”


    蘇惟生苦笑,“要是人人都有你這種覺悟,從古至今何來那麽多叛國賊?正常人根本幹不出來這樣的事兒!”


    小柱小心翼翼地問,“少爺,您是不是在擔心世子?”


    蘇惟生放下筆,沒有說話。


    小柱知道自己猜對了,“那麽,您是擔心他在調查的過程中被人察覺反而累及自身,還是擔心他念及與那人的交情,反被人利用,做出於國不利的事?”


    蘇惟生閉上眼,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是二者皆有的意思吧?對於蘇惟生和夏禮青的關係,小柱也有些看不懂。


    兩人每次私下見麵都隻談正事,看起來實在不像有什麽表兄弟情義。


    但每次一遇到事兒吧,兩人最先想商議的卻是彼此,而非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


    到底是因為信任對方的能力人品,還是因為別的呢?


    不過小柱知道自家主子近來身心俱疲,不想讓他太過憂思,便轉移了話題,


    “那個福爺和東來客棧有眉目了嗎?說起來,福爺才是咱們正經的仇人呢!長這麽大,除了我爹出事那次,還沒吃過這麽大的虧!少爺,小的還指望您把人找出來,替我出氣來著!”


    蘇惟生睜開眼,立即被小柱眼巴巴的樣子逗笑,“那常氏什麽的,左右現在也沒用了,要不我出銀子,你也去買個兇?”


    小柱:……


    “少爺,咱們家……好像還沒富到那種程度吧?”


    蘇惟生白了他一眼,臭小子,瞎說什麽大實話!


    小柱怪笑兩聲,“常氏那邊沒啥好擔心的,少爺不是早把黑鍋扣常家頭上了嘛!嘿嘿,殺子之仇,也不知皇帝要忍到啥時候!”


    蘇惟生瞧著小柱仍然蒼白的臉色和眼裏的紅血絲,心頭淌過一陣暖意,“韓家那邊,世子說交給他處理。”


    韓五在實力不濟之時尚能對自己出手,等他得了勢,會放過害他丟過差事的夏義柏和阿丹嗎?


    對夏禮青來講,這父子倆才是他真正的親人,他如何會給他們留下這樣一個隱患?


    “至於那位福爺,還沒露過麵。東來客棧麽,是白家的產業。”


    小柱睜大眼睛,“不會是那個白家吧?”


    蘇惟生淡淡道,“不錯,正是白修竹那個白家。東來客棧的東家,是白修竹三叔手底下的管事開的。”


    小柱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若我沒記錯,白修竹是晉王的連襟……那位福爺聯係完月色閣的人就在東來客棧待了好些天,足可見其警惕,按理說……”


    他鬆了一口氣,“那客棧,應該不是福爺主子的地盤。”


    “誰知道呢?”蘇惟生攤手,“我明日就叫李三兒寫信給馬婆子,讓她找機會送人進晉王府。世子那邊也在留意。”


    他的腦子已經亂成一團,個個都有問題,敵國探子、暗處敵人、身家性命、花城公務,樁樁件件加在一起讓他煩不勝煩,


    “去他娘的,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關小爺屁事!”


    然而第二天睡醒,他還得繼續往城外更遠的村子跑。


    蘇惟生腹誹,我這是啥勞碌命喲!


    解決完花城漢人土地堆肥的事,蘇惟生正想歇息兩天再去見見花城的南夷土司,說服他們使用自己的法子——觀望了這麽久,漢人的肥料都撒到地裏了,夷人總不可能再懷疑堆肥的效果吧?


    可這天他忙完公務迴到後院,屁股還沒坐熱,府衙外的鳴冤鼓就被敲響。


    伴隨著咚咚咚的鼓聲,十數人邁著雜亂的腳步朝府衙大堂而來。


    蘇惟生認命地抄起官袍往外走去。


    這段時間任通判不授意下頭的人給他使絆子了——關鍵是,蘇惟生的名聲越來越好,滇池王府擺明了支持的態度,導致任通判說話不太管用了。


    這人也有意思,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當起了甩手掌櫃,稱病好些天,啥事兒也不肯管了。


    所以,升堂這種事還是得由蘇惟生自己來。


    當然,蘇惟生也不樂意讓那家夥插手判案就是了。


    邵師爺提醒道,“大人,聽前頭這動靜,不像小事啊!”


    蘇惟生點頭表示明白,在靠近公堂時,刻意放慢腳步,沉著臉走進公堂落座,看著下頭亂哄哄的人群,使勁拍了一下驚堂木,


    “堂下何人?”


    他放眼一看,就發現寬敞的公堂上擠了不下三撥人,其中兩撥看服飾都是苗人,雖站在一起,彼此之間的氣氛卻並不融洽,反而透著股劍拔弩張的意味。


    蘇惟生有些驚訝,花城境內已入籍的南夷人雖不少,卻要麽龜縮在城南郊外,要麽住在半山腰的寨子裏。


    因各族皆有主事人,上頭還有兩名土司,出了事多是內部協商,協商不了就動武。


    久而久之滇池王懶得管,南夷人也甚少鬧來府衙,更別提擊鳴冤鼓了。


    另一撥是姚知事和幾個衙役,他們不斷試圖維持秩序又一次次被擋開,還不敢還手,大有慢慢縮到角落放任對方的趨勢。


    眼見蘇惟生發問,姚知事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禮,“啟稟大人!苗人丟了位姑娘,遍尋不著,特來府衙請您主持公道!下官阻攔不及……”


    蘇惟生抬了抬手,“可憐天下父母心!女兒失蹤了,做父母的心急如焚無可厚非,一時顧不上禮儀規矩也算情有可原。”


    給了姚知事一個台階,他自己也借坡下驢,將苗人衝撞府衙的事一筆帶過。


    蘇惟生直視堂上頭飾最華麗的一男一女,命他們報上姓名,將實情一一道來。


    他不慌不亂,眼神平靜,兩邊又多了不少手持殺威棒、殺氣凜然的衙役,姚知事和先前那幾名衙役頓時底氣大漲,連拉帶勸地將兩撥苗人分開。


    然後所有衙役侍立兩側,將殺威棒齊齊點地,低喝“威武”,補齊了開堂前的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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