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江序和郝玉成,蘇惟生捏了捏眉心,總算給自己找到一個喘息的機會!


    那名喚葛飛的千戶,定然是真實存在的,找金鑫樓做瓔珞應該也確有其事。


    但他心裏很清楚,當初灰渡說得明明白白,近五十名刺客,個個都是他從京城月色閣挑出來的人。


    所以,所謂的滇池王調集軍士劫殺於他,並收買十來個月色閣的人混淆視聽,不過是子虛烏有,為的隻是哄騙他一個人罷了。


    想來是郝玉成同下屬吃酒時聽說了葛飛這麽個人,江序和那幾名錦衣衛再暗中查探,而後想法子弄來那枚瓔珞擺到了自己麵前。


    可蘇惟生的心頭還是前所未有地湧上一陣茫然——


    之前的猜測成真了,江序聯合徐縣令、郝玉成二人將遇襲之事引到滇池王頭上,以皇上會偏幫自己為由,鼓勵自己與滇池王作對,甚至直接提出讓他暗中搜集後者謀反的證據……


    雖然被他三言兩語改成了接近滇池王,獲取其信任,暗中行事。


    但蘇惟生明白,江序之所以會答應得這麽快,是因為他或者皇帝,根本沒打算改主意。


    他們要麽會用自己的命嫁禍滇池王,逼得他謀反或者束手就擒,要麽等自己取得滇池王信任之後,授意自己親自動手。


    後一件事要是成了,他必然會被當成兇手推出去。


    總之,無論他們用哪種方法,他都別想活命。


    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眼下他不必再刻意激怒滇池王,反而要與後者和平共處罷了。


    蘇惟生向後一仰,重重靠在椅背上,所以,他該何去何從?


    順著江序給的路走?協助皇帝除掉滇池王對自己有什麽好處?命都沒了,最多得個追封罷了。


    這玩意兒,他還當真不稀罕!


    那麽,投靠滇池王?


    也行不通。


    首先,滇池王並未表現出謀反之意,自己若將皇帝的意思和盤托出,一心一意幫助滇池王,就相當於背叛了皇帝。


    屆時皇帝若隨意找個罪名處置他,滇池王能保得住自己嗎?會為了自己,跟朝廷作對嗎?


    其次,就算滇池王有心造反,又一定能獲勝嗎?滇池四大關口,共計守軍十七萬。


    花城窮苦,一旦造反,徹底失去朝廷那一半的軍費糧草補貼,說不定連生存都成問題。


    更別說對抗朝廷的火槍火炮,千軍萬馬。


    而一旦起事,自己就成了亂臣賊子,身在京城的蘇家眾人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可恨的是,因事關重大,無法與任何人商議,他隻能一個人像隻沒頭蒼蠅似的亂轉。


    蘇惟生長長歎了口氣,事到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當務之急,是盡可能地讓外界發現自己的價值,為自己增加更多籌碼。


    反正江序急著迴去向皇帝複命,定然不會在花城久留。


    那勞什子的“確保滇池官員百姓再無流寇之擾”,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江序來這一趟真正的目的隻有兩個,第一,看看滇池王在花城的影響力;第二,誘導蘇惟生。


    蘇惟生猜得沒錯,江序的確沒有久留,接下來的幾天,又在城裏逛了逛,還去了一趟盈駟關看練兵,隨後便向滇池王提出了辭行。


    對於蘇惟生遇襲之事,江序跟滇池王一致對外宣稱是江湖勢力為謀財所為,等前者一迴京,朝廷便會聯合滇池郡巡撫衙門發布海捕文書。


    在這期間,滇池王沒有單獨召見過蘇惟生,不知是不是顧慮江序的存在。


    端午過後,滇池王設宴為江序餞行,蘇惟生作為知府,當然也要作陪。


    推杯換盞之間,他故意在言語中向滇池王表示親近,江序果然露出了不滿之色。


    滇池王目中微閃,但笑不語。


    江序一行人離開之後,滇池王終於召見了蘇惟生。


    一見著他,滇池王便似笑非笑地問,“失望嗎?”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蘇惟生卻明白,這是在問自己,對江序來這一趟的結果是不是很失望。


    花城是滇池王的地盤,江序等人的動向,決計瞞不過他的眼睛。


    即便不知自己幾人在府衙後院說了什麽,江序打聽葛飛和瓔珞的事,滇池王也必定早就知道了。


    興許滇池王已經推測出,江序聯合徐縣令和郝玉成,將劫殺之事推到了他的頭上。


    隻是這失望二字,指的到底是對朝廷沒有處置他這個“罪魁禍首”的失望,還是對江序等人奉熙和帝之命,刻意誤導他的失望,就有待商榷了。


    蘇惟生無奈地笑了笑,“下官人微言輕,說了就能算麽?”


    失望不失望的有什麽要緊,他如今已不求什麽位極人臣,隻想保命而已。


    滇池王探究地看了他一眼,收起笑容,淡淡道,“文人誌士,本王手底下並不缺,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


    言下之意,想在花城擁有話語權,總得拿出點誠意來。


    蘇惟生想了想,打開了帶來的盒子。


    裏頭那幾本小冊子是他花費近十年時間記錄謄寫,最近又結合花城的情況重新編修過的。


    滇池王一看,倒是起了幾分興致,“這是什麽?”


    蘇惟生打開第一本冊子,臉上帶了幾分得色,“當日與王爺一談,下官也是茅塞頓開。迴去之後,再結合滇池的具體情況,與家父商議過後,寫成了這些。上一次,下官鬥膽提出了六條建議,其中又以農事為最。若是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大魏何以繁榮?”


    滇池王翻了翻冊子,一下子挺直脊背,抬頭問道,“農事?”


    他記得,蘇惟生的父親在博陽是立過功的,還曾因此得了皇帝的封賞。


    蘇惟生點點頭,“此書是近些年家父與下官查閱了無數農書、並多次試行之後匯集而成。後頭的試稻種、雜交、增產,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施行,但前頭的臥肥、引水,現階段便可一試!”


    當然,其實還有更多,花城這氣候和土壤條件,大規模種藥材、果樹啥的也行得通,但也都不是短期內能見效的事。


    何況更換作物事小,成品後的銷路才是個大問題。總不能到時候種出來全砸在手裏吧?到時候別說滇池王動不動怒,花城百姓就得跳起來把他生吃了。


    不過這個問題他在來花城之前就考慮過,也找了許多人提前透了個話,雖要費些功夫,卻也不是不能解決。


    但是……他憑什麽把所有籌碼全部拿出來?


    眼下光憑這些,就已足夠引起滇池王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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