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壽宮是江太後的寢殿。


    江太後睿智仁厚,在宮裏比愈發唯我獨尊的高太後更得人心。


    對熙和帝而言麽……怎麽說呢?


    同高太後在一起時是脈脈溫情、真正的母慈子孝,同江太後在一起時卻如同臣子在禦前對答,不敢有片刻輕忽。


    熙和帝已貴為一國之君,江太後對他卻仍然像對那個抱養在她膝下不得勢的皇子。


    自從那件事之後,一得知他做了錯誤決定,便斥責怒罵一如往常,熙和帝這心裏自然是不得勁兒的。


    但不知為何,遇上難事,他還真就喜歡找江太後——去慈壽宮坐一坐聊一聊,困擾著他的難題似乎就能迎刃而解。


    隻是高太後不喜他與嫡母太過親近,每迴去完慈壽宮,都要挨上一頓數落或者軟硬兼施讓自己改主意……


    想到生母一大把年紀還淚眼婆娑的雙眼,熙和帝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痛了。


    江太後對此心中有數,見熙和帝過來,便知他是又遇上難題了。


    她讓宮人給熙和帝布了一筷子菜,“可是有事?”


    熙和帝把趙懷瑾和蘇惟生的情況說了,“母後,我應該隨心意選擇更看重的寒門子弟,還是不忘昔日從龍之功、提拔擁護我的功臣之後?再者……趙懷瑾出身世家,又已經連中五元,在京城很是受人追捧。”


    皇帝欽定殿試前十的名次,鮮少真正根據成績,通常都會考慮一些特殊原因。


    作為被世家束縛了二十年的皇帝,他自然更喜歡寒門仕子。打破世家對朝政的把持,也是科舉的意義所在。


    可在淳於家、秦家、褚家和歐陽家姻親故舊沒落之後,唐、林、趙、韓等人便順勢而起,前兩者得了先帝看重,後兩者在爭奪皇位之時沒少為他出力。


    趙懷瑾本身也是成名多年的大才子,若不把他取為狀元,熙和帝擔心跟隨自己奪天下的臣子會寒心。


    隻可惜嶽西池的文章比起趙、蘇二人來始終差了一份靈性,否則取他為狀元,任誰都說不出個“不”字來。


    江太後自己喝了口湯,拿帕子抹了抹嘴,這才開口道,“太祖過活了七十多歲,先帝駕崩時也將將古稀之年,蕭家人都長壽,你做皇帝的時間還長得很,想要提拔寒門子弟,有的是機會。但今年隴西貪墨案與韓家之事一出,朝中人心惶惶。眼下的朝廷,需要的是吉兆和穩定。”


    熙和帝漸漸清醒過來,“母後說的是。”


    他實在是太喜歡蘇惟生的文章和經曆,所以才會如此糾結。若再思考幾日,他也會做出與江太後同樣的選擇。


    於司業一迴到太學就問齋夫,“蘇惟生走了嗎?”


    “迴司業大人,還沒有。”


    於司業也不問人在哪裏,直接奔向藏書樓,往內走了一段,果然發現他們幾個正坐在那裏安靜地看書。


    見於司業過來,大家都很詫異,紛紛起身見禮。


    於司業擺手示意勉禮,而後笑著看向蘇惟生,“皇上剛才召見我,問了些關於你的問題。”


    大家都吃了一驚,昨日皇帝便召見過蘇正良,如今又是於司業,這是不是意味著……


    曹承沛滿臉驚喜,“表弟,難道你是頭名狀元?”


    “別胡說,”蘇惟生說完又對於司業拱了拱手,“司業大人,皇上問了哪方麵的問題?”


    難道是知道了他是鈴兒的未婚夫,與齊王有仇?


    於司業道,“皇上對你的文章很是讚賞,所以派人找我,詢問你在太學時的表現。我自然隻有誇讚的道理。”


    但他畢竟是司業,太過殷勤未免叫人看輕,便解釋道,“你在入學考試時寫的兩篇文章就令我十分震撼,所以平日我也沒少關注你。平日夫子們布置的課業,我都拿來看過,故而知道你不光有真才實學,還很勤奮。所以,我也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蘇惟生心中一動,再次拱手道,“多謝司業大人在皇上麵前替學生美言。”


    於司業明白眼前少年是領了自己這份情,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他親自把蘇惟生扶起來,環顧了眾人一眼,“能有你們這樣出色的學子,也是太學的榮幸。隻希望你們入仕之後,依然能不忘學習。”


    眾人躬身齊聲應道,“謹遵司業大人教誨。”


    於司業見好就收,叮囑完就離開了。


    等他一走,曹承沛就開口向蘇惟生道喜。


    後者搖頭道,“別亂說話,表哥,”他望向皇宮的方向,“這個狀元很有可能會落在趙懷瑾的頭上。”


    曹承沛一愣,“怎麽會?”


    蘇惟生笑了笑,“五元及第的貢士,離名垂青史就差臨門一腳,你說皇上會不會成全?”


    大夥都不是傻子,平時也沒少聽蘇惟生抽絲剝繭,分析朝中的狀況,因此略想一想就明白了。


    蘇茂謙擔心蘇惟生失望,忙道,“不管怎麽說,能上榜就是喜事。放在剛啟蒙那會兒,誰能想到咱們這麽順利就中了進士呢?”


    大家都笑了起來,紛紛出言附和。


    “茂謙說得對,”蘇惟生正色道,“能中進士為國效力就是我們的榮幸跟榮耀。至於狀元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皇上點了誰,咱們隻管恭賀就是。”


    何軒笑道,“是啊!從前哪裏想過會有今日,看來迴去得好好兒給祖宗們燒幾柱香!”


    “哈哈……”眾人哄笑。


    蘇惟生一揮手,“走吧,去我們那兒吃飯。出門前我讓平夏去那邊說過了。”


    “去南郊?”曹承沛怪叫道,“不是我說,先前想慶祝都被你們攔住了,如今殿試都考完了,怎麽也得找個酒樓好好喝一頓吧!”


    蘇惟生撫額,“想喝酒以後啥時候不行?你以為今日叫你們出來,真的隻是為了看書?”


    何軒不解道,“那是為了什麽?”


    “當然是為了躲人啊!”蘇惟生攤手,“大伯父家、平陽伯府、包括琛堂兄家,這會兒能少得了上門恭賀的人?你們要是樂意出去應酬,現在就迴家去,結果包你們滿意。”


    眾人順著他的話一想,不由齊齊打了個寒顫,曹承沛瞬間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別介,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麽!走走走,就去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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