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曉嬋主仆離開之後,蘇惟生沉思許久,終於理清了事情的脈絡。


    二皇子激怒大皇子,並借杭五小姐、或者杭二太太之手,將林鈴與杭曉嬋送到了深恨自己的大皇子麵前。


    中途不知出於何故,或許是在路上,或許是在大覺寺的茶水中下了瀉藥,將杭曉嬋摘了出去。而後林鈴受辱,“自盡”而亡,大皇子一係受到重創。


    現在要查的,就剩下一件事:蔣媽媽進了鈴兒的房間,是直接把人掛上了房梁,還是說了什麽話,讓鈴兒放棄報仇,直接尋死了?


    至於杭五姑娘在鈴兒麵前極力提起十八學士到底出自誰的授意,其實也沒那麽重要。


    因為無論是帶走杭氏、還是蔣媽媽後來迴去找鈴兒,都足以說明一點——杭二太太絕對與此事脫不了幹係!


    至於那個蔣媽媽,揚威侯府庭院深深,他也鞭長莫及,恐怕還得借一借杭氏之手。


    而杭參政那邊,如不出意外,杭曉嬋必定會將今日談話盡數告知。若確定鈴兒的死與杭家內部脫不了幹係,他又會如何選擇?


    蘇惟生不敢試探人性,這事兒,還是交給杭氏吧。


    他決定明日再去一趟棲霞庵——調查鈴兒的真正死因,杭氏才是最有資格的人!


    “怎麽樣了?”


    蘇惟生迴頭一看,卻是嶽西池,因喝了酒的緣故,他臉上還有些薄紅。


    “不知道,看似一切都清晰明了,實則又陷入了更深的迷霧。”


    嶽西池猶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隻要發生過就會留下痕跡,總有一天,所有真相都會浮出水麵。”


    蘇惟生笑了笑,不置可否。也或許,隨著時間流逝,所有真相都會被湮沒。


    嶽西池又道,“你真的覺得大覺寺沒有去的必要?”


    蘇惟生慢悠悠站起身,“有心算無心,即便不在大覺寺,也可能是護國寺、報恩寺,甚至別的任何地方;盛開的名花也許是十八學士、也許是素冠荷鼎;去的人不是鈴兒,也會換成其他身份相當的女子。不論是誰,都難逃一死。”


    嶽西池默然片刻,“當真與……有關?”他指了指頭頂,“隻是他們爭他們的,為何要牽連無辜?”


    “在有些人眼裏,隻有能用與不能用,沒有無辜不無辜。”


    嶽西池難得露出一絲苦笑,“被你這麽一說,我都不知道寒窗苦讀還有什麽意義了。”


    蘇惟生笑了笑,“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就在剛才,突然想通了。”


    “是什麽?”


    “我原來的想法是,做了官有了權力,才不會變成別人砧板上的魚肉。可近來麵對鈴兒之死束手無策時才發現,這世間到底還是弱者居多。你我看似少年舉人風光無限,比起上頭那些,不還一樣是弱者麽?”


    嶽西池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為官的意義在於,讓更多弱者免受強者的欺淩?”


    蘇惟生微微一笑。他的意思是,拉攏更多這樣的弱者齊心對抗強者。


    王子皇孫又如何?螞蟻多了,也是能咬死象的。不過要想拉攏弱者,當然要適當給予他們幫助。


    所以嶽西池這樣說也沒錯——雖然最終目的不同,方法卻是一樣的。


    所謂同途殊歸,便是如此。


    二人迴到後花園,卻見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秦管事見他們迴來便迎上前道,“幾位少爺喝得酩酊大醉,都去歇息了。”


    蘇惟生看了看天色,才未時五刻左右,等那些家夥睡上一覺,估計也不耽誤迴城,便索性隨他們去了。


    隻叮囑道,“申正把人叫醒吧,得趕在關城門之前迴去。”


    若是有長輩同行,在莊子上住一晚也沒什麽。這不是沒有麽,所以大夥都得今日趕迴去。


    秦管事應下了。


    半個多時辰之後,一群喝懵了的少年被夏禮青、蘇惟生和嶽西池拎起來,塞進馬車迴城去了。


    蘇惟生暗忖,還好各家帶的丫鬟婆子不少,擠一擠也能空出幾輛車來,否則這一群醉漢能騎馬?非得摔個好歹不可!


    翌日一早,蘇惟生忍住腿腳酸痛,讓人套了車準備去棲霞庵。何軒是要去杜大人府上,也早早起了床。


    兩人對院門緊閉,仍躺在床上唿唿大睡的曹承沛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商量一番便把青鬆叫過來,給曹承沛布置了足以忙上一整天的課業,這才神清氣爽地各自出發了。


    棲霞庵


    杭氏手中的白瓷茶杯重重落在地上,頃刻間碎了一地,“你說的……可是真的?鈴兒她……她……二嫂……”


    蘇惟生麵露不忍,起身一邊撿碎片一邊道,“晚輩……也隻是猜測而已。”


    杭氏惶然道,“若那小丫頭所言為真,我的鈴兒……明明是想報仇的,又怎會在迴府當日便自盡?我一直以為她是聽了大嫂那番話,為了保全我們母女的名聲,又因無法再嫁給你而萬念俱灰,才走了那條路。我們離開時她也的確有些魔怔的樣子,所以我從沒懷疑過。可是!可是我從來沒想到,背後竟還有如此醜陋不堪的真相!”


    “嬸子,您不要太激動,眼下隻是猜測,我們慢慢查就是了!”


    “我如何能不激動?五丫頭……二嫂……”憤怒與悲愴同時湧上心頭,杭氏反而逐漸冷靜下來,她撐著桌子站起來,慢慢止住了眼淚。


    不能傷心,不能傷心,那已經不是親人了,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杭氏的眼裏閃動著懾人的寒光,她覺得自己要做點什麽,她的女兒不能白死,她一定要做些什麽!


    “惟生,你想怎麽查?”


    蘇惟生目露欣慰,將碎片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晚輩有兩件事不明。其一,當日促成鈴兒去大覺寺明覺堂的有哪些人;其二,蔣媽媽同鈴兒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


    杭氏強自定了定神,“鈴兒愛花之事闔府都知道。那日她想留下來陪母親和我,的確是五丫頭率先提起那株十八學士,此事在京城很有名,連我也附和了兩句。二嫂說鈴兒難得來一趟京城,很應該四處逛逛,與姐妹們親近親近。母親與我覺著也有道理,就讓她去了。”


    “那天傍晚我跟三嫂從父親的書房迴去時,丫鬟婆子都在院子裏,說是鈴兒把人全趕了出來,不許她們上前伺候。我推開門進去,才發現她……就那麽掛在了房梁上……”杭氏哽咽著道,“可沒有……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後來蔣媽媽還去找過她……”


    蘇惟生不敢想象那時的情境,隻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嬸子,您同我說說杭二太太和蔣媽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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