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惟生心下長歎,天威難測,再重要的臣子,又如何能抵得過美人在懷,天長日久的耳旁風?


    可既然按定國公所說,先帝頗有漢武之風,又如何會輕易被個女子的話打動?漢武帝可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人哪!其中會不會還有別的因由?


    “太夫人可曾找當夜的司寢宮人打聽過?”那種時候,除了先帝與高氏,有機會聽到隻言片語的也隻有宮女太監了。其中門道蘇惟生最清楚不過。


    太夫人冷聲道,“那些人五更時分便被處死,負責此事的正是先帝的首領太監和高氏宮裏的掌事嬤嬤。”


    蘇惟生怔愣之後露出苦笑,知道得太多的人,大多是活不長的。


    夏禮青仍有不解之處,“祖母就不曾懷疑過歐陽逆賊?”


    太夫人冷笑一聲,“歐陽靖何等奸狡之輩,怎可能看不出先帝的猶豫?他想要淳於家滿門的命,在流放途中追殺不是更加容易?何必在先帝麵前落下趕盡殺絕的印象!”


    這些都是十七年後歐陽靖親口所說,太夫人也查證過。


    首告之後他為避嫌,便閉門不出,錦衣衛守在他家裏,既為保護,也是監視。


    在這期間,歐陽靖隻偷偷做了一件事——暗中命人追殺從淳於府出來、打算遠行的人。


    但錦繡帶著小主子裝成個胖嬤嬤先去了公主府,歐陽靖的人找了許久才得到消息。


    那會兒錦繡夫妻已經在公主的幫助下登上了去南陵的船,另還有她的幾名親衛扮成錦繡三人分別去了別的方向,以掩人耳目。


    歐陽靖的人被公主這一招晃花了眼,隻能四麵八方地去找人,找了許多年,後來也漸漸放棄了。


    “歐陽靖與父親原本並無私怨,隻因父親追查軍糧之事才要先下手為強。十七年後他自知必死無疑,也沒必要再騙我們。”


    蘇惟生沉聲道,“所以真正害死淳於家滿門的,除了歐陽逆賊,還有如今的高太後以及她身後的高家,甚至……當今聖上!”


    若真是如此,怪不得熙和帝對淳於家如此排斥,怪不得太夫人在第一時間就同意了暫不認親!——一旦淳於家的後人現世,高太後等人說不定因心虛決定直接斬草除根!


    太夫人嗤笑道,“不是我小看蕭延思,毒是夠毒,憑他那點斤兩,還真幹不成這事兒!從小耳根子就軟,誰的話都聽,想一出是一出,偏偏從害死九公主之後,整日嚷著九公主變成鬼來找他報仇了,足足一年才恢複正常。但自那之後,膽子倒愈發小了起來,年紀越大膽子越小,非必要絕不殺人,如此才有了如今這仁慈的名聲!”


    頓了頓又道,“但他同樣忌憚所有姓淳於的人!因為大嫂撞破了他的醜事,鬧得人盡皆知,就連父親被冤殺的頭幾年,半數朝臣也因此事反對立他為太子,將他貶得一無是處。蕭延思從小就記仇,當年父親第一個上書說他有桀紂之相,多少年後還被其他皇子的黨羽拿來攻訐,他怎可能忘記?若非仍舊芥蒂難消,他登基十六年以來,為何朝中從未出過姓淳於的官員!”


    這些年她潛心禮佛,除了去宮宴上給那幾位添一添堵,鮮少理會外事。找到侄子之後她欣喜若狂,更是什麽都顧不得了,隻想把人接迴來認祖歸宗,悉心培養,再現昔日淳於家的榮光,竟從未想過,為何京中從未出過與自己同姓的官員!


    這個姓氏雖然稀少,卻並非沒有,單說昔日幸免於難那些旁支中的旁支,難道就沒一個有資質的嗎?


    太夫人隻覺後怕——若不是兒孫警醒,若貿然按她的心意行事,下場會如何?


    有三弟屢次拒親在前、大嫂撞破蕭延思的醜事、父親當廷上書導致高氏母子倆被嘲笑多年在後,以高氏往日的脾性,如何容得下她父親的後人存活於世?


    至於她麽,一來有江太後、公主與定國公府相護,二來,也是因為那人想看昔日高高在上的淳於家大小姐苟延殘喘的慘狀罷了。


    思及此處,太夫人隻覺渾身發冷,“阿容,姑母一念之差,竟險些害了你們……”也不知是不是情緒太過激動,話沒說完便猛烈地咳嗽起來。


    眾人急忙起身圍過去,蘇正德重新替太夫人斟了一杯茶雙手遞給太夫人,“當初若沒有姑母,侄子早不在了,眼下我也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呢,姑母何須自責,反倒傷了身子。”


    太夫人拍拍他的手,環視一眼麵帶關切的小輩們,“你們都是好孩子。”


    待她臉色緩和下來,定國公才沉吟道,“母親,有件事您不知道。十幾年前,淳於家幸存的旁支中,有人來過京裏。”


    “什麽?!!!”


    眾人皆大吃一驚,連夏禮青也不例外。


    太夫人忙問,“那人呢?”


    見定國公府沉默不語,她緩緩靠迴了引枕上,“想來,是沒了吧。”


    定國公默默點頭,“進京一個月就沒了,是……熙和三年臘月裏的事。”


    見太夫人與定國公父子麵色都複雜起來,蘇惟生略一迴想,便也不好開口了——


    先定國公正是在熙和三年的春天救駕身亡,太夫人怕是正值哀痛之際,如何有心思關注外頭的事?闔府上下都在閉門守孝,定國公能知道,怕也是聽下人說的。


    屋內沉寂半晌,定國公才肅然開口,“那人是個舉子,名喚淳於複,來自嶺南。當年十一月進京,是為參加第二年的春闈。”


    “嶺南?”夏禮青先是一愣,而後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定國公道,


    “後來我暗中命人查過,淳於複這一支,是在定元四年的冬日裏遷過去的。淳於複的高祖父,原是高外祖父出了五服的族弟,因其曾祖父幼時對曾外祖父有恩,大魏穩定下來之後,便舉家被接到了京城。曾外祖父還替他兒子謀了個閑職。外祖父一家被冤殺之後,他們這一支便辭官遠走了。所以淳於複,的確是淳於家幸存的旁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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