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柱聞言一愣,隨後卻仿佛大大鬆了一口氣,“少爺,我還以為您去年就會問了呢!”


    說完沉默了片刻才道,“小的一家並無了不得的來曆,隻是我爹生前……做過大戶人家的護院首領,這些事,原就是他做熟了的。”


    “哦?”蘇惟生十分意外。


    張父既做過大戶人家的護院首領,必然明白裏頭水有多深、以及做下人的身不由己,張媽又怎會願意帶著兩個兒子賣身為仆?


    小柱看出蘇惟生的意思,苦笑道,“我們一開始……其實是為了尋個庇護。”


    張父在小柱兄弟倆的家鄉隴西做了十幾年護院,從不頂事的小嘍囉一步一步做到了護院的首領。


    兄弟倆的拳腳功夫都是跟張父學的,穴位肌理之類的,是張父一個朋友教的。隻是小柱當時年紀還小,在這上頭也無甚天份,學了兩日就放棄了。小栓倒是堅持了下來。


    “少爺所說的探聽消息、查訪人家這些事,我爹生前就做得駕輕就熟。”


    許多事情張父不會往外說,卻不會瞞著兒子,那裏頭的門門道道,小柱跟他哥哥小栓是從小聽到大的。


    隻是小栓生性老實,對這種事不感興趣,倒是年紀小些的小柱,把張父說的零零總總記了個八九不離十。


    “原本日子過得還不錯,直到八年前……”那會兒小柱才九歲,他哥小栓也才十一。


    忽然有一天張父興高采烈地迴到家,宣布了一個好消息,“蒙主家器重,讓我們一家都搬到府裏去住,老爺說方便照顧我的家眷!”


    全家人喜不自勝,用了兩日時間就收拾完家當,搬進了主家前院的一個偏僻小院。


    豈料搬過去不到一月,張父就遍體鱗傷地被人抬了迴來,當天夜裏就傷重不治,去世了。


    處理完張父的後事,張媽便帶著兩個兒子又搬迴了村裏,想著有往日攢下的銀錢,怎麽著也能把孩子們養大。


    誰知族人親眷翻臉不認人,在聽到張父去世的消息之後,便將他們母子的田地房宅悉數占了去。可憐孤兒寡母的,迴了村竟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了。隻能暫且住在從前的老宅裏,其實就是一間四麵漏風的小茅屋。


    但最駭人的還不是這個。


    就在他們搬迴老宅的第五天夜裏,幾個黑衣人就摸黑闖進屋裏,想要他們母子三人的命!


    “當時與我爹交情最好的一位徐叔不知從何處收到消息,帶著人過來救了我們一命。徐叔說,興許是爹無意間撞破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所以那些人才會連我們母子都不肯放過。他要我們立刻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迴隴西。還湊了十三兩七錢零六十三文盤纏給娘。從那天起,我們一家就開始了逃亡……”


    一路上也多虧小柱機靈,才設下不少陷阱躲過追殺,後來一路逃到河中,遇上了古道熱腸的蘇正武一家,被他們救了下來。


    追殺他們的黑衣人許是見蘇正武等人對他們護得緊,實在找不到下手的機會,這才作罷。


    “那些人果真沒再追來?”


    小柱答道,“否則小的一家也不會偷得這幾年安穩日子過。娘見胡太太出身鏢局,原想投奔胡家的,但我認為同在隴西距離太近,胡家未必能護住我們,反而是跟著武三老爺迴鄉,離得遠些,說不得會有一線生機。”


    然後他們就跟著蘇正武一家到了平寧縣。得知他出身書香門第,嫡親大哥還是做官的,小柱便起了投靠之意。


    誰知蘇正武一家都不喜歡身邊跟太多人,覺得拘束,就將他們推薦給了蘇正德家。這家小門小戶,一開始小柱也提著心,直到過了兩三年,仇人也沒找上門,一家子才安下心來。


    本來最開始簽的是活契,母子三人隨時可以脫身離去,但蘇家待他們太好,大家都不想走了。剛巧那會兒蘇惟生又中了童生,還是案首,三人商議一番,最終決定簽了死契,一生效忠蘇家。


    蘇惟生沉吟片刻,“你說,你爹是突然橫死被抬迴來的,那麽在他過世前幾天,可曾有什麽異樣?”


    “不曾,爹跟隨主家出門幾日都是常事,就是最後那一次,也沒有特地交代過什麽。”


    小柱從前不明白,但幫著蘇惟生做了這麽多事,也漸漸想到了——想必他爹是牽扯進了人家大戶人家的糾紛裏,這才身死人亡。


    蘇惟生點點頭,“三伯也不知你家的底細?”


    小柱麵含愧色,“娘隻說是爹生前結下的仇家,武三老爺並未深究。”


    蘇正武夫妻是何等坦蕩之人,以己度人,自然不會想到自己一家剛死裏逃生還會有所隱瞞。


    “那大戶人家姓什麽,是什麽身份?”


    “姓易,家族龐大,光易家祖宅就占了整整一條街。易家當家人的兒子在京裏做大官,具體是什麽職位小的不清楚。”


    見蘇惟生沉默不語,小柱跪倒在地鄭重磕了一個頭,“少爺,若易家有朝一日找上門,小的一家絕不會連累你們。若是……若是少爺容不下,小的……”


    蘇家對他們恩重如山,他們兄弟倆如今尚算不錯的拳腳功夫,多虧了武三老爺夫妻一路指點。他早打算好了,倘被那些賊人發現蹤跡,便是拚了這條小命與之同歸於盡,也絕不能連累蘇家。


    蘇惟生看出小柱眼底的慌亂,無意識地輕叩桌麵,“若是我容不下,你又當如何?”


    小柱一咬牙,“小的這就讓娘和哥哥收拾東西,離蘇家遠遠的!”


    想到要離開蘇家,小柱眼圈都紅了,最不舍的卻不是蘇惟生,而是蘇正德。


    剛到蘇家時,他們兄弟倆仍舊惶惶不可終日,蘇正德看出來後,得閑便將他們喚到身邊,親自教他們識字,那慈祥又耐心的神情,像極了他們早逝的爹。


    蘇惟生又沉默良久,直到外頭傳來平夏的敲門聲,“少爺,該用晚飯了!”


    蘇惟生應了一聲,便看向仍舊跪得筆挺的小柱,“罷了,以後記著你是蘇家人便是,萬萬不可為家裏招禍!眼下蘇家還不顯,日後若有機會,我再看能不能為你查清你爹的死因!下去吧!”


    “多謝少爺,少爺大恩大德,小的一家必定結草銜環!”小柱慌忙爬起來,將信將疑地朝門口走去,剛走了兩步,身後卻又傳來一句話,


    “如此重要的事竟敢隱瞞主家,罰你一月月銀,你可有話講?”


    小柱大喜,這下眉梢眼角都透出濃濃的喜意,“小的甘願領罰!”


    有賞有罰,他才算是真正的蘇家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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