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夫妻倆實在怨恨難消,每逢不順心之時便對孩子非打即罵。


    蘇老頭他爹見兒子媳婦實在容不下這孩子,便把人抱到了自己身邊養著。


    滿了周歲之後要上族譜,蘇老頭原想隨意取個狗蛋之類的,他爹不肯,


    “二孫子沒了,容哥兒剛巧到了咱家,這也是天賜的緣分。他的親人久久未來,怕是難說了!如此,身世之事就不要再提,原本的名字也別用了!”


    隨後便作主把原本給蘇老頭的次子準備的名字安在淳於容身上,正正經經地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孫子。


    如此又過了三年,仍舊沒人來尋。


    趙氏生下蘇慧後不久,蘇老頭他爹就因一場風寒去世,能轄製夫妻倆的人沒有了。


    但他在臨終前逼著蘇老頭夫妻發下了毒誓——


    “我要你們發誓,若害了正德性命,你二人便要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夫妻倆顧忌誓言,都不敢親自殺人,隻敢從別處想法子。


    那年將人帶進深山就是趙氏的主意,後頭還將蘇正德丟去過縣城、或者小路上什麽的。


    可蘇正德次次都能自己找迴來,他小時候很聰明,記性也好。


    後來漸漸長到五歲,尋常的孩子都開始記事,夫妻倆就不敢再動手了。


    蘇正德被丟了好幾次,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見,平時在家便愈發沉默,人還沒有灶台高,就開始學著砍柴、踩著凳子做飯,特別勤快。


    “我看出那畜牲原本出身富貴,並不敢讓他太引人注目,連他每次去縣城都覺得膽戰心驚。後來見他是真的老實,也沒鬧出什麽事,才放下心來。”


    蘇惟生問,“那幾百兩銀子,你是怎麽花的?”看他們如今的形狀,也知道早就花光了!


    “我沒敢全部動用,隻拿出幾十兩買了十五畝地,加上原來的三畝,日子就慢慢過起來了。剩下的都用來供正宗父子倆讀書,過了這些年,早就一分不剩了!”


    蘇老頭木然道,“家裏多了這麽多地,趙氏說,把人留下來吧,以後當個免費的勞力也行。我就同意了。”


    蘇惟生問,“那女子可說過自己是何方人士?”


    蘇老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聽口音不是咱們這地界的。”


    “金鎖在哪裏?”


    “三十年前就當掉了。”


    蘇惟生正待繼續發問,卻聽到一陣淒涼的笑聲。


    “嗬……哈哈……哈哈哈……”蘇正德眼角都笑出淚來,“我果然不是親生的!怪不得,怪不得啊……”


    怪不得蘇老頭與趙氏對他如此痛恨,原來是怨他克死了真正的蘇家次子!而他自己,竟連生辰八字都是用的別人的!


    他不是沒懷疑過,可陳婆子信誓旦旦地說,親眼見穩婆把他從產房裏抱出來的!


    據蘇老頭方才所說,他那會兒才一個多月大,又是早產,個頭應該大不到哪裏去,怪不得村中無人懷疑!


    蘇老頭一雙老眼中滿是怨毒,


    “你克死了我兒子,就活該為我家賣命!做牛做馬都是應當的!蒼天無眼呐,怎的就讓你這野種出了頭!”


    蘇瀾怒聲道,


    “不該我家出頭,難道讓你這等惡人出頭不成?拿了銀子還要虐待我爹,三番四次害我爹,你就是個沒人性的畜牲!蒼天要是有眼,就該趁早把你收了去!”


    這會兒知道蘇老頭不是親祖父,蘇瀾也不怕罵到自己頭上了,


    “活該你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蘇沁也少有地露出恨色,“曾祖父在天有靈,也不知如何痛悔養出了你這麽個不肖子孫呢。如今家破人亡,可不就是你一手促成麽!”


    若非當初分家後的斷腿之仇,他們兩家何至於鬧到如此地步?


    以爹的脾性,縱然知道自己不是親生,也斷斷不會對名義上的父親生出恨意。


    蘇正宗被廢是另一段因果,楊智卻絕不會被送進楊家,更不會被楊家族人害死。


    蘇沁起身一步步向前,


    “你的兒子,因你管教不嚴才會變成廢人!你的孫子,也是因你們一家心狠手辣,才會進了楊家,年僅十七就曝屍荒野!一切都是因為你啊,我的好、祖、父!”


    蘇老頭如遭雷擊,“因為……我?”


    周氏聽了一半就開始抹淚,這會兒見蘇老頭神情呆滯,想到丈夫這些年吃過的苦頭,當即便壯起膽子挽起袖子衝上前左右開弓扇了蘇老頭好幾個耳光,


    “我讓你害人!我讓你害人!”


    反正不是嫡親公公,是害他們一家子的惡人,周氏啥顧忌都沒了!


    待打得氣喘籲籲才停下來,卻見頂著一張紅腫老臉的蘇老頭半點反應也沒有,周氏心裏“咯噔”一下,


    “不會被我打傻了吧?”


    滿心憂憤的蘇正德此時剛迴過神來,就險些被妻子逗笑,再看向蘇老頭時便平靜了許多,


    “如此,我就不欠你什麽了。”


    要欠,也是欠那位祖父的——若非有他相護,自己怕是早就沒命了吧!


    蘇正德比常人記事早,那位慈祥的老人是他幼年時唯一的光。後來每逢挨打時也想過,為何祖父去得那麽早,倘若他在,自己的日子應該要好過許多吧?


    蘇惟生冷笑道,“怕是被大姐說中痛處,正後悔莫及吧?”


    說著踢了麻袋一腳,“那金鎖在哪裏當的?”


    蘇老頭仍舊呆呆的,沒有迴答。


    兒子孫子真的都是被自己害死的?


    他想起蘇正宗幼時,不是沒想過帶弟弟玩的。便是啟蒙後,第一時間也想著要教蘇正德認字。


    是他跟老婆子一次又一次把兒子拉開,還說,


    “什麽狗屁弟弟!不過是個小雜種,天生的災星,小心把你克了!”


    趙氏還道,“記住了,他這輩子隻能為你做牛做馬,當個下人都抬舉了他!這是蘇正德欠我們家的!”


    時日一久,蘇正宗也就變了態度,連帶著後來娶的錢氏和生的兒子女兒,都沒將這個蘇家次子放在眼裏過。哪怕蘇正德稍微露出點聰明才智,也是要不滿的。


    在蘇老頭夫妻天長日久的耳提麵命之下,他也徹底變成了他們手中的提線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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