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第一場拿了頭名,蘇惟生提了坐堂號,後幾場考試都在堂中離主考官最近的地方。蘇茂謙與何軒都在前十之列,離得也並不遠。


    根據座號來看,第二名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入場時一見前後都是青蔥少年,神色間便頗為憤懣,再瞧頭名竟是個十一二歲的童子,臉就更黑了。


    看得蘇惟生幾人悶笑不已。


    反倒是蔣縣令,後幾場時看蘇惟生的目光頗為古怪,但又不像有敵意的樣子,後者便也沒太放在心上。


    到第四場時又遇到了試帖詩,好在這種程度的考試難度並不大。蔣縣令似乎也不是特別愛詩的人,並未因蘇惟生詩才平平便將他的名次降低。


    至於曹承沛那邊,蘇惟生這些日子抓緊時間將四書五經的釋義給他重新梳理了一遍。


    理解文意之後,背誦起來果然事半功倍,雖不及蘇茂謙與何軒吧,卻也比之前好了一大截。到第三場放榜時已跳到了九十八名,險險超過了方意真。


    從前倒不是沒想過替他講解,隻是這小子從不上心而已。


    對於蘇惟生的疑問,曹承沛沉默半晌才道,“我想拿個好名次,以此為條件,請爹娘不要這麽早為我定親。至少……也要拖個一兩年。”


    蘇惟生隻能歎氣,“你又是何苦呢?”


    明知道不會有結果,又何必再執著?早早娶妻生子,說不定那點少年心事就能斷了呢!


    況且自家大姐向來端莊持重,他可沒看出來她對這位表兄有半點不一樣的心思。


    縣試考完最後一場,放榜時已是三月初,五人都進了前一百,隻曹承沛的名次比較靠後,方意真更是吊車尾進的。


    好在都過了,幾家親長都頗為欣慰。


    隻是放榜第二日,便有個衙役找來了蘇家——蔣縣令要見蘇惟生。


    蘇正德在清和鎮做工時便聽說過縣令與楊家沆瀣一氣的傳言,當時便有些慌神,


    “莫非是楊員外知道了楊建棠的事,請了縣令大人報複咱家?”


    蘇惟生倒不這麽看,“當初的事做得隱秘,隻有我跟二姐知道,查出來是不大可能的。何況若真要報複,蔣大人早便在縣試中做手腳了,如何會點我做案首?”


    多說無益,一縣之主要見他,他如今一介白身,有資格不見嗎?


    蔣縣令就住在縣衙後院,到了門口蘇惟生便遞上一個小小的荷包,門房麵不改色地收下來,便進去稟報了。


    過得片刻便帶了個棕衣小廝出來,“大人在辦公,請蘇公子到偏廳等一等。”


    蘇惟生應了聲“是”,便眼觀鼻鼻觀心地跟著小廝繞過影壁、穿過長廊,到了一間富麗堂皇的廳堂裏。


    看來這位大人家境挺殷實啊!蘇惟生心中微哂,抿著下人送上來的茶水慢悠悠地等待。


    大約過了兩刻鍾,蔣縣令才姍姍來遲。揮退下人後便開門見山地問道,“你與清和鎮楊家有何仇怨?”


    蘇惟生一凜,心知明麵上的東西蔣縣令要查到並不難。便索性也不隱瞞,將那門莫須有的親事與蘇正德斷腿之事說了,又躬身應道,


    “大人明鑒,隻是有過些許不快,仇怨倒談不上。”


    蔣縣令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哦?你心中就沒有怨恨?”


    蘇惟生苦笑一聲,“學生家境平平,不敢心懷怨懟。”


    是不敢,不是不想。


    蔣縣令自然聽出來了,點點頭又問,“你可認識一名喚楊智的家丁?”


    楊智?名字裏帶了個“智”,難道是蘇惟智?盡管如此猜測,蘇惟生還是困惑地搖了搖頭。


    蔣縣令狀似無意地自言自語道,“既已銀貨兩訖,以楊建棠素日的脾性,也不會再與一個小輩過不去。你一個讀書人,又怎會與一介阿諛媚上的奴才結怨,想來是其中有什麽誤會吧。”


    不過一個以色侍人的玩意兒,也敢扯著楊建棠的旗號命令他在科考中徇私,真當他蔣斌是楊家養的狗呢!


    何況這蘇惟生年方十二便得了案首,若在後頭的考試中也能有所斬獲,即便名次靠後,那也是神童!是活生生的政績!他可不想與自己的仕途過不去!


    想到這裏,便又考校了蘇惟生一番,叮囑了些府試的注意事項,勉勵了幾句,便讓他迴去了。


    從縣衙出來,蘇惟生思索了一路。


    蔣縣令的提點之意已經很明顯,再想想在縣衙前看到的那張臉,所謂的“楊智”縱然不是蘇惟智,也一定與他交情不淺。


    那位好堂兄討了楊建棠的歡心,縣試放榜之時不知從何得知他中了案首,便借勢想要對付他。


    也不知蘇惟智是察覺了五年前的事有他的手筆在,還是純粹心中不平,看不得他好過,才出此下策?不過這番成算並未奏效罷了。


    怪不得後幾場考試時蔣縣令目光有異,原來症結在這裏。


    隻是如此一來,這些日子以來的猜測也有了證實——蔣縣令與楊家,果然不似傳言中那般一團和氣。


    倒是蘇惟智那裏,當初自己費盡心思送他進楊家,雖說斷了他的前途,卻沒想到也真的給了他一條向上爬的路子。


    “要是那會兒直接把人弄死,哪還會有今日之事?”蘇惟生摸著下巴,暗歎自己還是太過心慈手軟。


    隻是府試在即,他確實無暇在別的事情上多費心思,卻也不能就此放過。


    “看來蘇惟智如今過得太閑了,還是得給他找點事做。”


    迴到家時,一家子都在憂心忡忡地等待,連管著作坊事宜的蘇瀾也早早趕了迴來,見蘇惟生確實毫發無傷,這才大鬆了一口氣。


    聽蘇惟生說完見縣令的經過後,四人麵麵相覷,一時都有些不敢相信。


    “那智哥兒,竟借著楊家惡人來對付長生?”周氏沒什麽見識,隻是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蘇瀾神色一厲,“要不要幹脆弄死他算了?反正留在世上也是個禍害!”


    蘇沁慢條斯理地道,“怎能動不動就喊打喊殺?蔣大人剛跟長生說完話,轉頭人就沒了,說得過去嗎?”


    蘇瀾悻悻地閉上了嘴。


    蘇正德也正色道,“不錯,再說那楊家在清和鎮盤踞已久,連縣令都不能掠其鋒芒,想必是真有點勢力的。縱然沒人探查過,那府中的兇險也可想而知,斷斷不可為了些許不入流的東西把咱們自己人搭上去。”


    說著望了一眼自家兒子,“你是怎麽想的?”


    蘇惟生輕輕一笑,本有些稚氣未脫的臉上現出一片粲然光華,仿佛整個屋子都亮堂了起來,看得周氏等人心神一顫,


    “爹怎麽看?”


    此時的他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原本透露實情時的猶豫不安,此時全化作了欣慰——有什麽比家人長進起來,與自己同心一誌更讓人歡喜的呢?


    蘇正德沉吟道,“智哥兒向來心性高,你斷了他的前途,就跟要了他的命沒什麽兩樣。雖說他未必知曉實情,對咱家的敵意卻不會有假。看來他如今在楊家過得太過順遂,有些得意忘形了。眼下長生要專心科考,咱家不宜動作過大,卻也不是毫無辦法。”言畢輕聲說了幾句。


    連周氏這等老實人都是眼前一亮,“就讓他們窩裏鬥去,誰也別想影響我兒子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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