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你——」


    「藥倒幾個是幾個。將七哥推上這位置,我總不能光看著兄弟煩惱不幫忙。」


    伏向陽不似其他要好的幾名兄弟,原就是愛記仇的性子,動起手來自然也毫不心軟。


    醫術卓絕,解毒高明,海寧王在使毒上本就有獨到的一套手法。


    讓伏向陽輕鬆這一整,伏懷風原先對那些朝臣們的不滿,忽然消去了大半,頰升淺淺笑意,也不惱不氣了。果然兄弟終歸還是兄弟。


    「我倒是擔心七哥。你氣色比上次我迴來時差許多。就連六哥當日傷得那麽重,現在看來也比你精神著呢。」伏向陽起身,走向七哥桌案前。


    「六哥他……腿傷療養得如何了?還救得迴來嗎?」這正是伏懷風無論如何都無法推辭帝位的理由。


    身為大齊武聖、南路元帥的伏文秀,這樣奮不顧身地為伏懷風擋下一刀,重傷昏迷,武人的生涯可能就此斷送,鬧得南路軍差點叛變,若非最後南路左指揮使梁一藝站出來發話,說伏文秀最後的留言是要德昌王盡快即帝位、主持朝政整頓大齊,讓他隻能心懷歉疚地點頭接受了這個他從來不曾想要的至尊位置。


    「六哥命大,那一刀險險避開要害,加上九陽返魂草之效,兩三年內應該便能恢複,屆時,七哥盡管放心。」


    當時伏向陽疑心六哥挨那一刀其實心存故意,便是要逼七哥坐實這龍椅。隻是不論六哥七哥兩邊都是他兄長,即使看著清明,也隻能無奈地任由六哥設計這件事……


    拉過伏懷風伸出的手,伏向陽按著腕脈,閉目凝神須臾,睜眼時,瞳眸掠過一抹難以分辨的暗光,隨即斂下先前的一派輕鬆,冷道:


    「憂思過度,神醫也難治心疾,七哥得靜養一段時日,否則極難收拾。這不是尋常的心疾。」


    伏懷風搖頭苦笑。「現在這局勢容得我安睡嗎?」


    「……若是代行視事幾天,我留下來主持便是。」


    從不主動將麻煩事攬上身的伏向陽如此開口,讓伏懷風起了幾分警惕。但向陽狠厲的程度不亞於伏玄浪,隨性之所至的個性更是換來一句六親不認的評價,讓他幫忙理事也成,隻怕不消多時朝中便會有時疫爆發……


    「無妨,我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兩三年便兩三年吧,六哥要我重整大齊,我便好好整頓一番,待天下無事的那日再次到來,還有誰在乎由誰掌政?」伏懷風立下決心。這困住麗兒的大齊陋規,他要為了麗兒盡數翻轉!


    「向陽,你幫了六哥一次,也別偏心,下次記得幫我一把吧。」


    伏向陽難得地麵有赧色。果然兄弟間耍了什麽心計,彼此都通透得很哪……


    「咳咳,七哥,別老說我不幫忙,有件事,我得先知會你一聲……」


    【第十章】


    深秋靜夜,無星無月,便連鳥叫蟲鳴也無一聲,原就人氣不盛的禁宮中,冷清寂寥;早先王上已傳旨過來吩咐過他今日事務繁忙,留在禦書房偏殿歇下不進後宮,是以宮女們早早便將燈火熄了大半。新帝勤儉,內宮自然也嚴令遵守規矩。


    一道嬌小身影撩著長裙,小心翼翼地在長廊陰影掩護下穿梭其間,自後宮中最深處的重華宮開始,趁著未到午時落鎖之前,她避開巡守的侍衛們,悄悄闖過一道道宮門,終於來到了皇宮西側角門前。


    她穿著樸素,是宮中最末等的宮女服製。她隻拎了個小小包袱,由於一路急急奔來,此時竟有些喘不過氣,隻得靠著廊柱略為歇息。


    她向平素與她交好的膳房大娘打探過了,這裏守門的兩名侍衛年事已高,在半夜站崗之時隻要一打起盹,便是十頭牛闖來也不會驚醒。


    直到氣息平複,想著不能再拖延下去,她依依不舍的目光最後還是望向了身後禦書房的方向,隔著重重宮牆,眼角輕泛著無法掩抑的淚光。


    身側雙手幾次握拳,緊了又放,放了又握,岑先麗最後將手輕輕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間。


    如果隻有她一人,無論天下人如何交相指責,隻要阿藤還想要她留下,她便一步也絕不再退縮,多少陰謀暗算她都無畏無懼;可是……這次她不能冒險。


    她承諾過他,若再有一次,這一次,是為了他,她拚了命也會護住他的血脈。


    他渴望著的孩子,唯一能證明他與她之間永遠無法斷開的那道羈絆。


    而留在宮中是不可能安穩保住的,至少現在不行。他的權勢未穩,不能讓他再為她勞心傷神。殷監不遠,她絕不允許自己再成為他的負擔。


    「……孩兒,不管這世上有多少人不要你,可是你爹要你,娘也要你,所以咱們不能留在爹身邊讓他心煩了,乖乖的,娘帶你走。」


    她抹去滑落嫣頰的晶瑩水珠,緊抿輕顫的唇瓣,吞下了多少苦澀的難以割舍,傻氣地將頭仰起,彷佛這樣仰得愈高,淚便不會再輕易落下……


    最後,她端正了姿勢,對著想像中正在書房的他輕綻一笑,像是要在他眼中留下最美的模樣,悄然說道:「相公……謝謝你這些年願意惦記著咱們的約定,縱使眼前我無法成為天下第一的琴師,一生再不相伴,我也不會舍棄琴藝;有你給我的譜,有朝一日……」發覺她再厚顏也說不出接下來的話,岑先麗默然頓下,決意往前邁開腳步。


    才悄悄地走了幾步,卻意外發現角門前的侍衛不見蹤影,正準備跨出宮門那道檻,一道髙大人影橫身而過,擋住她去路。


    「麗嫂嫂,此時不宜孤身趕路,會有危險的。」


    她難堪地吞吐說了:「海寧王爺……我、你知道的,答應我,這事千萬別讓阿藤發現,他定會十分難受,我不要他再為我心痛了,他不知道才好……求你了。」


    「所以,明知我會難受,你……還是要走嗎?」


    她身後傳來那教她萬般思念、卻驚懼得不敢迴頭的熟悉醇音,瞬間,岑先麗無語淚已崩。她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就是害怕他的挽留教她心意動搖。


    可是若再失去第二個孩子,她與他勢必都沒法再承受了。


    他是護國皇子,為了護住大齊,盡忠職守做了多少事,若讓他最後因此恨起了這個國家,不顧一切失去理智……她不忍心見著他為她如此發狂墮落。


    明知他向她一步步靠近,就在她轉身便能觸及之處,她卻隻能將交握在身前的十指握得死緊,閉上眼眸,沒有迴頭,聲音抖得有若風中殘燭,幾不可聞見。


    她終究說出了這些日子以來,她準備了無數次、卻始終下不了決心親口告訴他的字句。「阿藤……你我都知道,如今,你是大齊王上,而我……隻是個廢了手的琴師。」而後她再也無力開口說出要主動離開的殘忍話語。


    「你怨我太軟弱,無法護住你嗎?」


    「不,阿藤,這不是軟弱,是仁德。我不曾怨過你。你若不是如此性格,就不是我如此傾心的德昌王伏懷風了。」


    「麗兒,我出不了這宮門。」他有必須完成的道義與責任。終究辜負了她。


    「我知道你走不了,你不能對不住你六哥。我……沒有要怪你。」


    「我卻寧願你怪我。」他再忍不住她始終背對著他,猛地伸手一把將她扳過卷人懷中。「為何……還不怨不恨不肯怪我?」那樣她要狠心離去不是容易許多?


    「阿藤,我——」天下間她最愛的人是他,如何能恨?


    「麗兒!」他收攏雙臂,使盡力氣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裏,彷佛這麽用力地摟住她便能阻止分離的到來,而後輕齧著她的柔嫩耳朵,定定告訴她:


    「記住,不是你要走,而是你、你依舊是我的眼睛,你代我去四處看這個天下。」


    她太愛他,寧願在宮中一天天失去生命的光芒也不對他開口,最後還打算默默消失,他還能如何呢?夠了,由他來說吧,由他來切斷吧,由他……成全她。


    「我送你出宮,自由離去,往後隨心所欲吧。」哽咽著喉音,逐字允她。


    「阿藤!」她輕顫的雙手往上扶住他頸項,忍不住牢牢攀緊這最後一次。


    「知道嗎?我很想帶你走,哪怕不是名山麗水,隻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能甘之如飴;可是麗兒……六王兄代我負傷險些送命,他將這個大齊托付給我,我現在不能辜負他。」他以手輕撫她柔順烏發,輕嗅著她身上沾染了桐木的清香,努力將她一切的一切刻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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