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多年前那一日,崔縣市集熱鬧的長街上,有名俊挺青年與一名明眸皓齒的淘氣姑娘在路上無意相撞,為了彼此抱著的名琴孰高孰低而爭論不休,吵到最後,兩人決心以琴曲一較長短,當時不分軒輊。


    然而數日之後,由於缺雨而試著獻琴曲祭天找來的琴師,便是當日那名淘氣姑娘,她才一曲奏畢,刹那間空中驚雷大作……


    「今日的琴音似乎比前幾日都來得有氣勢。」一旁的官員之中有人低語。


    「畢竟已是第七日了,若今日再不落雨,恐怕這次開壇祭雨也是失敗的。人人都說七王爺師承琴仙,雖然琴藝高超,但也不過爾爾,隻怕依舊不是天意所歸之人……」


    〈喚龍神〉一段奏完,便由伏懷風獨奏隻有他聽過琴仙指導的第二段〈君臨天下〉。前幾日,當這兩段結束之後,伏懷風會再領著眾人輪流彈奏許多大夥耳熟能詳的地方歌謠,直到日暮西沉的逢魔時刻才停手。


    就盼龍神會有如傳說一般地因一時好奇,受到樂音喧天的熱鬧場麵吸引而自雲間探出頭,而後更受到樂音的感動而願意降雨。


    已是開壇獻曲的第七日,雖然自伏懷風以降的眾官員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不過是假戲一場,但在百姓的心目中,仍然希望傳說中的琴仙弟子能帶來奇蹟。


    所有人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地將目光緊鎖台上伏懷風的一舉一動。


    從來帶著溫和笑意,不論何時都不曾在人前動搖的伏懷風在聽到他結束第二段之後,竟然從遠方傳來了一段不曾聽過的琴曲時,登時臉色驟變。


    他側耳傾聽琴音出處,在一確定琴音來自何地時,出人意料地,他扯下了縛在眼上的白紗布,立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自高台上飛身而下,不顧祭禮未成,硬是奪了匹馬,留下眾人一臉驚疑,自顧自地瞬間奔離祭壇。


    「王爺……王爺的雙目可是複原了嗎?」底下有人驚唿。大夥都覺得遠方有道琴音隱隱約約飄來,但依稀聽不真切,隻以為是有人恰恰在此時撫琴;但傳說中眼盲數年的王爺突然恢複了目力,這才真真切切是個奇蹟!


    令人吃驚的事不隻如此,當那前所未有的優美琴聲停歇之時,初時陽光依舊,但是群山之中突然有一大片灰蒙蒙的雨雲聚集,且愈來愈濃,更以雷霆之勢往外疾速擴散開來;轉眼間,百裏內層層疊疊烏雲蔽日,白晝竟然頓時無光。


    眾人尚未來得及為眼前這場天地變異驚慌之時,突然有人因身上驟然受冷而打了個激靈。接著一點、兩點、數也數不盡的水滴如傾倒般從天而降,頓時打茫了所有人的眼睛。


    「落雨了!」


    「奇蹟!」


    更有甚者,人群之中先是有幾名孩童嚷嚷起來手指遠方,說是在厚重雲層之中隱隱泛著數道金光,有隻通體發亮的白龍在其中遊走——


    那方向,正是早先德昌王不顧一切衝去的方向。


    有人總算迴過神來,最後激動失聲驚唿:「看!那裏!龍神現身!」


    暴雨如利箭射落,山間狂風大作、雷電交加,小山丘頂上一抹渺小身影,讓人遠看難以察覺在那之中其實有名端坐著的年輕姑娘,而她那姣好的麵容幾乎要讓激痛折磨得失去原樣。


    痛。極痛。


    自腹間傳來像是一刀刀要自她身上剜下一塊塊連心肉的劇痛,差一點便讓岑先麗失去理智;但她死死撐住不斷傳來的暈眩痛楚,雙手挑撥琴弦的速度不曾耽擱片刻。


    幾乎在同時,她還沒合上的眼中隱約映入一片漫開的紅,隻見她右手上緊縛的白色紗布早已讓血色泌染濕透,可是手上那疼全然抵不過身下的痛,手疼如今已經微不足道了。


    到最後,當她指尖挑起末音,立即失力垂下一邊,以為終於安心奏完〈樂降雨〉一段時,眼也隨之合上。


    琴師,你奏曲喚龍神,意欲為何?


    模模糊糊間,那尊貴嗓音帶著迴音伴隨隆隆雷聲幾乎在同時響起,讓岑先麗硬撐著再次強打起精神傾聽,卻因為聽得不十分清晰,隻能肯定這聲音她彷佛似曾相識,她……竟然熟悉這龍神的聲音……


    怎麽會?是在何時何地她這凡人能與龍神有了交會?


    可是此刻聽著龍神揚聲字字句句,不僅腹間椎心之痛、手傷激痛,每每她試圖迴想便招來更厲害的頭痛欲裂,最後也隻能勉強氣若遊絲地迴應:「此段既是樂降雨,自然是……盼著降雨的。有了雨,便能解除各地幹旱了……」


    降雨,不能平白無故。


    「我……我願傾盡所有來換……哪怕是我的天分、我的琴藝、我這雙手……我的性命……隻求降雨一場……」


    那端,龍神突然靜默了一會兒。


    不過這次……罷了。就如你所願吧。


    隨著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落下,遠方響起一陣又一陣的人群歡唿聲,尤其能清楚聽見一聲聲德昌王的名號如浪般不斷襲來,岑先麗知道自己總算能放心了。


    任那雨勢兇猛地打在身上,寒意鑽人骨髓,又冷又痛,她幾乎無力再出聲,連想再向龍神衷心道謝都辦不到;當她終於再支撐不住身子往後癱軟倒下之時,卻意外地沒跌疼,竟是跌進一個熱暖得令她十分難受的懷抱中。


    「麗兒!」在她跌慘前一刻,伏懷風及時奔至她身側,又心慌又氣惱地屈膝跪在草地上穩穩接住那嬌弱的身子。大雨如落石砸人,點滴俱生疼,他看著她慘白若紙、血色盡褪的臉龐,也心痛得幾乎要絕了氣息。「麗兒!」


    從他聽到接續著他的〈君臨天下〉後出現的樂音遠遠傳來的刹那間,他雖然從沒聽過這首曲子,卻幾乎能肯定就是她始終藏著的禁曲。


    她終究還是違背了當日他嚴厲要求她不可幹涉琴曲祭天這場儀式的約定。


    以命相賭,以禁曲召喚龍神,就為祈雨——為了代他祈雨,務求降雨事成;卻將他的叮囑視若無睹,也不管他失去她會有多痛苦。


    她為他不顧一切地舍身,教他心痛得幾乎要恨她了。


    「麗兒!醒醒!」他連聲唿喊著她的名,害怕她再也無法睜開眼睛,顫巍巍地將手探向她鼻息,還好天可憐見,她一息尚存。


    「阿藤……我完成了……樂降雨……」她再發不出聲,隻能張著唇形告訴他:「瞧,龍神來了,相公再也、再也無須擔憂幹旱了……」


    而且她沒事,她還活著,所以別生她的氣,以後,她、她不會再違背他的話了,別氣了……


    都到了這時候她卻還想著他!伏懷風恨不得揪著她狠狠罵一頓,好教她這個傻瓜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但他卻隻能摟緊她,下一刻,狠睜著雙目瞪視自她腰間以下早已讓雨打濕的裙子刹那間彷佛浸在了血窪之中!


    濃紅的顏色像是也染上了撼天,隔著雨簾,這把奇琴往常墨紅琴身上看慣了的那抹墨褐色,此時卻突然變得十分豔麗,刺目至極。


    伏懷風驚得一把拍開她雙腿上這把天下琴師人人都想爭得的名琴,想也不想地急急抱起岑先麗站起身,抱她上馬,揚鞭就往城裏急馳。


    「撐著!麗兒,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


    「唔!」原本她還想安撫他幾句,可腹間劇痛直往腿下衝去,教岑先麗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像斷了線的偶人般頹軟癱倒,暈死過去。


    聽說,那日之後,她睡了足足十天有餘。


    而由於十天前那場下了三天三夜的雨,德昌王伏懷風乃真龍天子的消息,瞬間傳遍了大齊全境,令早先躊躇不前的地方士紳與世家豪族紛紛立誓追隨,甚至許多原先一副隔岸觀火的鄰國都接連表態願與德昌王結盟。


    討伐大齊王的聯軍轉眼便獲得壓倒性的支持,聲勢再次扶搖直上,原先一直遲滯不動、兩軍對峙半年的那條戰線開始往大齊京城推進,彷佛火燒般疾速蔓延,由威遠王伏文秀率領的南路軍討伐攻勢,才沒幾天竟已直逼向京城。


    此前一直不曾對大齊王有任何動作的海寧王伏向陽,更是首次派出了北路軍前往京城。始終不曾加人這場戰爭而保留了全部軍力的北路人馬這迴出動多達三萬五千人,與威遠王原本損失不多又吸收了部分東路軍的南路軍共三萬五千兵馬在京城前匯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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