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那侍女說王爺從沒來過——」倏地住口,想起那時侍女表情確實挺古怪的。


    「在你房裏過夜事關名節,我打賞她們全封了口。爾後見你燒退好轉許多,我就不再每夜過來。這陣子是真的極忙才沒現身。聽聞你要出府,我便抽空趕來問仔細。」其實是方才侍衛一通報,他便放下一切公務趕了過來,生怕沒攔下她。


    他促狹一笑。「如何?你還要討枕頭嗎?」


    她螓首垂得極低,隻能猛搖,身軀微顫,默然不敢吭半句。


    腦中飛快迴想,她方才半夢半醒之間,到底還同他說了多少不該說的事?


    聽她始終不答,伏懷風也斂起玩笑,離了床,拄著柺杖一步步往門外緩步走去。


    她忙起身要扶,他才聽她一道動靜便揮手製止她。


    「府中我行動無虞。」他佇足門邊,迴頭勾唇輕笑。「我沒法讓你帶走軟枕,若你還想討的話就留下來,遲早有機會好好枕著它。」


    岑先麗腦海中近乎一片慘白。天雷好像又在狂劈了。


    「麗兒,要討的話,沒人隻討枕頭套子,得連這裏頭放的東西一並拿去。而我,絕不認為我給不起。」他倨傲地抬起下頷,反手以拇指比了比胸口心窩處。


    「至於我肯不肯給……麗兒,一切全憑交情。」他神秘地扯扯唇角,語氣微冷,僅留下一句駭人的謎題:「而你……究竟以為咱們交情如何?」


    他一聲聲麗兒,喚得她俏顏灼紅心跳急遽,幾乎抽疼。


    明知不該多想,卻又克製不住。


    王爺……該不會……與她有相同的感覺?除了同情,除了憐惜,除了歉疚,是不是還有別的?可是她若大膽地揣測下去——這、這太不像話了呀!


    她當著他的麵直嚷嚷不想留在王府作客想離開,怕是惹他不悅了。


    次日一早,伏懷風便派人傳話,若是愛當奴婢侍候人,今後就無須再作客,要有飯吃就得幹活,命她搬到西側一等丫鬟用的單人房。


    又傳令說他決定天天迴內府過夜,她第一件工作便是與侍女總管帶著一票侍女趕著布置許久未用的王爺寢房。


    他還擺架子威嚇說若他睡不好,所有人就得去外頭值夜不準睡。


    「姑娘到底做了什麽讓王爺動怒?王爺向來好脾氣,從不為難下人,連坐懲處這種事更不曾有。這還是頭一遭呢。」侍女總管李大娘直嘀咕不停。


    「喏,姑娘快瞧瞧這桌椅布幔王爺喜不喜歡。不行的話,咱們快換。」


    美眸瞪著寬敞的偌大房間。「我……我不知道王爺喜歡什麽。諸位不是該比我清楚?」她認識的隻有阿藤。阿藤喜歡穹蒼為幕綠茵為蓆,由明月星子伴隨入夢,她總不能讓王爺睡迴荒郊野外吧?或者……她抬眸看著屋頂認真地想——打穿它?


    「王爺從不挑剔,不代表他真喜歡。」李大娘歎了氣。「王爺近來操煩,夜不安枕,三更睡四更起,就算他不交代,咱們也要想法子盡點心意。就全靠您了。」


    「靠、靠我?」她結舌,一時無語。她算哪根蔥啊!


    「您是王爺第一位帶迴府裏的姑娘,惹王爺不快的也是您,自然是您負責讓他息怒。好好幹活,大夥今夜是否能安枕全指望麗兒姑娘了。」


    午膳時,不再有專人送膳,岑先麗隻能跟著侍女們一起吃大鍋飯。


    但她並不引以為忤。難得能像在燕家時一樣,環繞著熱鬧人聲,就算沒插嘴說話,光聽她們聊府內趣事,比起孤單一個人用膳,她反而覺得踏實多了。


    聽著聽著,她忽然意識到一事,忙向其他人打聽起他平日生活。


    直至深夜,伏懷風總算聽完令人頭疼的繁瑣軍情,繃著臉拄著柺杖穿過曲折長廊;他迴內府時總會摒退侍從不讓人扶,他信任底下人忠心,即使眼盲後也是如此。


    推開房門,迎麵而來的撲鼻香氣,不是王公們慣用的調和薰香,卻清新得像是山林裏的草香木香。他往窗戶方向走去,伸手確認窗上留有小縫,隱約聽得見外頭傳來的蟲鳴聲。「……是在庭院裏栽了新的花草還是換了香木?」


    他徐緩繞圈,感覺房裏透風卻不冰涼。是屋內對角擺了炭盆,偶有木炭受熱迸裂火星劈啪聲;碰觸到中央一探,設有擺著棋琴的小方桌與小長桌。


    最後,他坐上床緣,伸手撫過軟毯與厚實錦被。被上唯一一塊圖樣,讓他訝異地挑眉,繼而淡淡淺笑。有道極輕極輕的籲氣聲,像是鬆了口氣似在門邊出現。


    「明明人在旁邊,為何不出聲?」他冷冷叫住門外正躡手躡腳想要離去的嬌小丫鬟,俊容上波瀾不興,難辨喜怒。


    「……奴婢恭迎王爺。」岑先麗推開門,猶豫著是不是該靠近他。「我想王爺若是滿意,麗兒就無須留下來值夜了。大夥已經先去歇著了呢。」


    「對這房裏布置你倒有自信。你認為,這便能讓本王滿意?」


    他大手抓皺被單,星目微眯,彷佛懷怒。「你欺本王看不見,拿這種圖樣簡陋的素被敷衍了事?王府多的是精致織繡,取來這種貨色,你當本王是什麽人?」


    「請容麗兒侍候王爺更衣。」她咽了咽唾沬,大著膽子往他走去,在他跟前行禮,伸手為他取下紫冠,解開束發巾子,赧紅著臉略略偏過頭,不敢直視地卸下他身上長袍與中衣,最後為他脫去靴子。


    「這屋裏一切若由德昌王爺來看,自己喜不喜歡會先擱一邊,隨遇而安;而若是、若是阿藤的話,他一定知道我的想法。這被子顏色是藍的,是晴空萬裏的顏色。」


    她輕扯著他大掌按住的被褥一角。「阿藤雖看不見,可手感敏銳。若選太過繁複的圖樣,會讓他感覺太多,沒法靜心歇息。至於唯一用的這個花樣……我讓繡娘趕細工,能有這進展已不錯了。我的……阿藤相公會喜歡的。」


    「把琴譜當成花樣放在上頭,你大概是第一個了。」他頰麵放軟,朝她伸出手。「那,你這迴……究竟把我當成是誰?」


    見他不再端著王爺架子,她遲疑一陣,略顯不安地抬眸將帶著寒意的小手交到他大掌中,任他拉近,踰矩地跟著坐上他身側床緣。


    「我認識王爺這人不多,我隻認得阿藤。若要讓『您』滿意,我也隻能選我比較熟的那個來想,看看這樣能不能套點過往交情讓王爺息怒了。」


    「你才知道我生氣?還敢提交情?」他冷哼,大掌刷過她冰冷指掌,微微皺眉。


    「府裏人人都知道王爺動怒了。您若要對我生氣請衝著我來,別讓其他人為難,那會折損王爺名聲的。」


    她低低迴應,卻心驚他竟將她的手扯近至唇邊嗬暖。她想抽手,他卻不讓,隻能羞窘地任他握著揉弄,感覺他唇裏唿出的熱氣往她身軀點點擴散,惹得她周身發燙,嫣頰幾欲生煙。


    「都禍到臨頭了,你還有心思替別人想?」


    「若是阿藤……他不會對我生氣的。」她輕齧朱唇,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告訴他:「王爺想說的,王爺氣惱的,就是這件事吧?阿藤……還在這裏。」


    明明他一直就喚她麗兒,迴府後也不曾改變,但她卻逕自抹殺阿藤的存在。


    「過了幾天而已,你真想明白了?」


    「王爺身分何等尊貴,要找能說體己話的知交不易。麗兒知道以這出身怕連灑掃丫頭都構不上格,但您若不嫌棄,我願像之前一樣,每夜在星空下陪阿藤談心。就算沒法為您分憂,聽您說說話我還能辦得到。麗兒明白,王爺希望咱們——依舊是朋友,一輩子。」


    朋友兩字讓他錯愕手一鬆,她趁隙抽走小手。他唇瓣微動欲言又止,最後隻能隱忍下不滿。或許就先這樣吧。他一直知道她有多單純固執、謹守分際。急不得。


    在她攙扶下,他躺上舒適床榻,指尖撫過被單一角,不掩對她巧思的讚賞。


    「這曲譜就算閉著眼睛也能看呢,彷佛聽得見它起音。我不記得有任何這曲子的印象,但看來不差。曲名呢?」


    她咬了咬唇,不知道能不能迴答。她還沒有勇氣承認一切。


    「我……是從琴房裏隨便挑出來的。阿藤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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