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六年二月上海


    當代的中國,正處於極度混亂的內戰局勢中。


    南方的國民革命軍展開的北伐行動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所到之處勢如破竹,看情勢,在江浙一帶的孫傳芳是撐不了多久了,上海商業界莫不尋求觀望態勢,減緩投資,以免政局驟變,造成損失。


    “我看,革命軍攻進上海恐怕指日可待了。”鬱孟霆坐在商行的專屬辦公桌前,若有所思的說。一整天心裏七上八下的,好像有大事即將發生似的。


    “最近戰況吃緊,近日內可能就會攻進上海了。”龍翔正色說道,一反平日的嬉皮笑臉。“而且,大哥迴來了。”


    “龍威?”孟霆驚訝的問。“是前來打探日本方麵的行動嗎?”乘著中國內亂時刻,日本官方似有蠢蠢欲動的跡象,他想龍威該因此而迴上海吧!


    “不完全是,聽說是要清理幫內的“家務”。”龍翔稍作停頓,繼續說道;“還有……他主動問起了玫瑰的事。”


    “喔!”鬱孟霆警覺的問。“你告訴他了嗎?”


    “我隻告訴他在哪兒可找到她,其餘的沒說。”


    鬱孟霆一直相信龍威心中仍有著強烈的掛念,隻是他知不知道玫瑰……


    “我們還是先和龍威會合再說吧!”鬱孟霆起身取下披風外套和帽子。


    當他們走出商行正準備搭車時,突然街角一陣騷動,人聲鼎沸,遠處隱約聽見轟隆的一聲巨響。


    “怎麽迴事?”鬱孟霆隨手拉住從他身旁倉皇跑過的年經人。


    “又開打了!這迴國民革命軍恐怕真要攻進城來了,雙方人馬正在城外交戰著,先生還是不要出門比較安全。”說完就急忙躲避去了,一刻也不多留。


    “怎麽這麽快?比我們預計的還早,我們動作必須快點。”鬱孟霆和龍翔坐進車內,直住和龍威的會合處駛去。


    途中鬱孟霆突然想起在城郊聖母堂教書的梅,便囑咐司機先駛往城郊。


    “龍翔,你先去會龍威,我去一趟聖母堂,我擔心梅……”鬱孟霆已在心裏許下千萬種假設──隻求她千萬別在街上閑逛。


    “太危險了,孟霆!梅也許在家裏,而且聖母堂靠近公共租界,不會被波及的,你這樣貿然跑去,反而危險……”龍翔在鬱孟霆眼中看見了堅決──這是一個男人對摯愛的女人所付出的決定,他知道自己是無法阻止的。“好吧!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我會的。”鬱孟霆輕應了一聲。


    鬱孟霆直衝入聖母堂的課堂室,這個地方他太熟悉了。但此時卻沒見到半個人影。


    他緊張得幾乎可以聽見自己鼓動的心跳聲,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轉身走出教堂,正巧碰上鬱牧師。


    “孟霆?”鬱牧師有些驚訝。


    “鬱牧師,人呢?所有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先前接到革命軍攻城的消息,已經讓他們先迴去了……孟霆!”


    不等牧師話說完,鬱孟霆已轉身衝出聖母堂,隻留下匆匆一句話。“你自己保重,我先去找梅了!”


    早有預感她會在街上。他壓低帽簷快步穿梭在上海街頭,炮擊聲越來越接近。


    突然,一顆飛彈在鬱孟霆附近五十公尺處爆開。頓時塵土飛揚,耳膜轟轟作響。


    他疾步走向附近的鬱紡布莊,敲了門,就被一陣昏眩攫獲。


    “少爺!”布莊掌櫃見鬱孟霆倚在門邊,連忙將他扶進屋內的地下室。


    沒多久,鬱孟霆逐漸醒轉,他甩甩頭,企圖甩掉惱人的頭疼。“怎麽迴事?我昏迷多久了?”他想要起身。


    “少爺,您別亂動呀!您剛才被那洋炮震昏了,現在不好請大夫,您先躺著別動。”掌櫃的可急了。


    不行呀!我不能失去梅──這是鬱孟霆此刻唯一的念頭。


    鬱孟霆此刻再次認清自己的感情,那不單隻是一分想要嗬護、疼愛梅的感情,而是渴望擁著她、守護她一輩子的愛呀!


    是的,他愛她,自始至終都愛著她──從偷走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情,他的愛隻為她付出。但是現在,梅到底在哪裏?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她。


    鬱孟霆心中千千萬萬次唿喊。猛坐起來,一陣劇烈的頭痛。


    “少爺,您別忘呀!您的頭受傷了,我才剛包紮好,您就等停戰再走……要不然這樣,我馬上去看看外頭的狀況,您千萬別亂動呀!”掌櫃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鬱孟霆摸摸自己的額頭,還好隻是被碎片劃傷。他走出地下室。


    “如何?”他開口問掌櫃,後者正貼著窗戶往外看。


    “好像是暫時停了,可是較遠處還有零星的槍聲。”


    “謝謝,我該走了!記得將店門關好。”鬱孟霆拉高披風就往對街走去,留下想喊又不敢喊太大聲的掌櫃幹著急。


    沿著滿目瘡痍的上海街頭,到處可見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屍體。鬱孟霆沿著路走、順著街找……


    天啊!拜托別讓我看到梅倒在某個角落──


    千萬別呀!


    ** *


    槍聲好像沒有了。


    梅覺得身體重得很──被壓得全身發麻。


    梅根本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今天鬱牧師十萬火急的宣布停課,她正想散步迴家時,剛好碰上了去接她的石氏父子。


    瞧他們父子慌慌張張的說什麽就要攻進來了,她也不明就裏的跟著胡亂緊張起來。街上的人開始恐慌的奔竄,槍聲不斷,梅壓根兒就沒見過這等混亂的局麵。


    一陣兵荒馬亂,石先生告訴她可能迴不了家了,必須先找個隱密的地方躲一陣子才行,於是他們閃進一條胡同內並蹲在角落,石先生將黃包車倒立起來,用車篷覆蓋住窩在底下的三人……槍聲持續不斷……終至逐漸靜默……


    梅覺得全身被壓得不能動彈,正想挪動身體時,聽見石仔的叫聲。


    “爹!你怎麽了?爹!”


    梅推了推壓在自己身上的“重物”。


    “石先生!石先生!”頓時,梅發現自己一身雪白的旗袍早已染成鮮紅。“你怎麽了?。”


    “中槍了!爹中槍了!流了好多血!”石仔哭喊著。


    梅害怕極了,怎麽辦?看著自己一身的鮮紅。


    鎮定──此時不是害怕的時候,梅·裏斯!你要是昏倒了,石仔可怎麽辦?


    梅當機立斷地攙起石先生,並命令道:“石仔,快!把黃包車倒轉迴來。”


    石仔照做了,還好他人雖小力氣卻不小。


    “來!幫忙把你爹扶上去。”他們二人合力把這麽個大男人硬是拖上車去。


    接下來,當然就是要趕快去醫院才行。但問題是她隻坐過黃包車,可從不曾“拉”過,不曉得自己行不行?


    但緊要關頭,不行也得行!


    “石仔,我來拉車,你在後頭撐著,我怕重心不穩車子翻倒了。”梅的聲音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恐懼或是緊張。


    “好,沒問題!我們走吧!”


    梅拉起車子的兩條橫杠,準備上路時才發現腳踝似乎扭傷了,雖然疼得很,可是,人命關天,自己的一點傷算什麽呢?


    石家父子救了她一命,要不然現在中槍的可能就是她了。


    她忍著疼一跛一跛地在橫屍遍野的街道上困難地行走著,拉黃包車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梅早已汗流挾背、喘氣不已。


    “石仔,跟上沒?”梅不時轉頭詢問。


    “在後頭跟著呢!”


    銀姨和語聆現在不曉得怎漾了?孟霆呢?應該待在商行吧!隻要他們不出門,應該是不會有事的。


    梅覺得鼻頭酸酸的,她渴望見到他們──見到孟霆。


    她從來沒有想過戰爭是如此可怕,每個人的生命都變得如此的渺小,她怕極了失去親人的感覺,真的怕極了。


    汗水模糊了她雙眼,刺痛得張不開。


    天色已晚,平日繁華熱鬧的景象早已不在,如今呈現的隻是一片空城般的死寂……梅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


    腳步聲?


    這腳步聲不是她的。


    慢慢地,街角出現了一個模糊高大的身影,熟悉如──


    是孟霆嗎?怎麽剛剛還在想他,現在就出現在眼前……不可能!一定是海市蜃樓的景象,要不!就是她快死了,聽說人快死時會看到自己最親愛的人……


    “梅?”那高大的黑影朝她狂奔而來。


    完了!連聲音都真實得要命,自己可能真的快要魂歸西天了。


    “梅!”孟霆已經衝到麵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牢緊得不願放開。對她的擔心受怕,都幻化成纏綿繾綣的忘形擁抱。“太好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孟?”梅眨了眨酸澀的雙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抬起手習慣性的撫了撫孟霆淩亂的頭發,氣若遊絲的說:“是你……孟霆……救……救命……”


    看到孟霆後的安全感與信賴,使支撐梅的最後一絲意誌力徹底的瓦解,整個人隨即鬆懈地攤進鬱孟霆的懷裏。


    ** *


    誰?誰在說話?誰在叫媽咪?誰在叫我的名字?是誰?


    梅覺得頭痛欲裂、口幹舌燥,身體裏如烈火燃燒般的炙熱。“……”她的聲音喑啞微弱。


    頓時,床邊不知打哪兒冒出這麽多人……她將目光瀏覽一遍,最後定在孟霆身上,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是覺得安心。


    喝了水後,她又昏昏沉沈的睡去。


    當梅再度醒來時,整個房間悄悄的,室內泛著溫馨的暈黃燈光。梅輕輕拉開棉被,終於意識到自己是躺在專屬於她的──鵝黃色四柱銅床上。


    怎麽迴事?全身疲憊,好像作了場好長、好長的噩夢,夢到戰爭,夢到血、夢到孟霆……


    孟霆!


    他正靠在窗邊的沙發上熟睡著。


    哦!他真是個漂亮的男人;陽剛的五官輪廓,俊逸中又帶點霸氣。這男人連睡覺都蹙著眉,全身滿是防備。


    他怎麽不迴房睡呢?


    梅下床時才發現腳踝上了藥,滿疼的。她微跛地走近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怕吵醒了他。


    他的頭受傷了!梅撥開他額前的發絲,輕掠額上的繃帶。怎麽受傷的?什麽時候的事呢?梅自問著。


    然後,她接觸到一雙炯炯有神的熾熱黑眸。


    他什麽時候醒的?梅迅速抽迴手,顫聲道:“你受傷了?”


    “你現在覺得如何?”鬱孟霆急切的問著。


    “我?怎麽了?”梅還搞不清楚狀況。


    “你發燒了,過來我看看。”他拉她坐在自己腿上,用手拭了拭她的額溫。“不錯!你抵抗力還滿強的。燒已經退了。”


    “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梅微嘟著嘴。


    “什麽問題?”這男人有世界絕差的記憶嗎?


    “你怎麽受傷的?”


    “沒什麽,隻是太怕失去你,擔心你會被吞噬在戰火之中,害怕看到你躺在某個街角……”他緊褸著她。感受她溫熱的嬌軀在他懷中的真實感。他隻要想到當時全身是血的梅,奮力地拉著黃包車,想挽救那位車夫的景況,就心疼至極。


    孟霆顯然傷得不輕,答非所問。但這番話卻是真真切切地說進梅的心靈深處。


    “我也是……”梅一把攬住他的頸項,憶起那場可怕的殺戮。“我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麽耍殺來殺去?不都是中國人嗎?為什麽要彼此仇恨呢?我當時好害怕,不曉得該往哪裏躲,到處都是槍聲,後來,石仔他們帶我躲進一條胡同裏……對了!石仔他們呢?。”


    “石仔受驚過度,現在在客房休息。”孟霆以手輕撫她的背。


    “那就好……”梅喃喃自語,然後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那──他爹呢?我記得他流了好多血又壓在我身上,他現在人呢?有請大夫來看他嗎?”


    孟霆看著她,慢慢的說:“他已經去世了,當我發現你時,他就已經死了。”


    梅忍不住抽泣起來,孟霆將她的頭緊壓在胸前。


    “不!怎……怎麽會這樣?”梅的淚水像決堤般的濡濕了鬱孟霆的襯衫。“這麽好的一個人,他是為了保護我和石仔才中槍的……他用身體護著我們……那──石仔知道了嗎?”


    “嗯!他是個挺堅強的孩子,很冷靜的就接受了這個惡耗。”他拭去梅臉頰上的淚。抱著她輕輕的搖晃,溫柔低喃著安撫的話語。


    “你知道嗎?小時候傷心時,爹地也是這樣安慰我的,可是,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良久,梅終於開口道。


    “喂!丫頭,我可不是你爹地,因為──你爹地是不會這樣的──”


    鬱孟霆突然傾身攫獲她的唇,充滿霸氣與占有。而她的唇也如他想像般的柔軟、誘人。


    梅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隻能瞪大了眼看他。而鬱孟霆也沒有閉上眼睛,隻是凝視著她,眼光熾熱得似乎燃燒著兩團火焰。


    “你在做什麽?”他放開時,梅愣愣地問道。


    “很明顯的──吻你。”鬱孟霆迷醉的盯著她被吻得紅腫誘人的雙唇。


    “我是說──為什麽?”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什麽都不懂似的。


    “沒什麽,隻是要告訴你,不是隻有你爹地會疼惜你、愛你、安慰你。我對雷十分敬重,但我不是他,不能給你父愛。”鬱孟霆露出一抹性感的笑。“我要以丈夫對妻子的愛來愛你。”


    “可是,我們並不是夫妻呀!”梅愣愣的說,還沉醉在剛才的震撼中。


    鬱孟霆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梅的唇上,他想再次品嚐那已屬於他的甜蜜。


    他俯身向她,梅則在半途迎上了他。她的唇正如記憶中一樣甜美,他溫柔地吸吮著她的唇瓣,沉浸在無邊的纏綿中。這一吻盡將二十年來的愛戀傾瀉而出。梅在他的親吻挑逗下,像漫步雲端地飄飄然,整個人緊攀著他。


    她的心跳好急,而他的也是,難言的燥熱蔓延到全身。梅閉著眼享受這美妙的一刻,纏在他頸項的手不自覺地玩弄起他的發尾,此舉立即強烈地撼動著他男性的本能。這簡直在考驗他的抑製力。


    鬱孟霆連忙撤退,喘氣地凝視著梅。


    她顯然不知道如何接吻,卻能輕易就挑起了他的欲念。望著她一臉迷醉的模樣,他要定她了。


    “現在就是了。”鬱孟霆啞聲說,並琢吻梅的翹睫毛。


    “是什麽?”她癡癡的問,顯然記性也好不到哪裏去。畢竟她的腦袋無法一次思考太多事情,更別說在她的腦袋還處於“混沌”的狀態下。


    “你就要是我的妻子了。”他喜歡她搞不清楚狀況時的表情。


    “我有答應嗎?”梅的腦袋還無法順利運轉。


    “當然!你以行動證明了。”他笑得有點賴皮。“在中國,一個女人的初吻通常是獻給丈夫的,而你剛才將初吻獻給了我,我想賴都賴不掉了。”天曉得,他迷上了逗她的樂趣。


    “別忘了,你現在是在中國,而你也渴望成為中國人,不是嗎?”


    梅順從的點點頭,覺得他的話似乎頗為合理。


    天啊!哪天怎麽被賣掉都不知道,鬱孟霆歎氣地想。


    就在梅“答應”鬱孟霆求婚的同時,感謝上帝!她的大腦終於可以思考了,而她唯一清楚的念頭是──


    這自大的男人,到底是誰賴誰呀!


    * * *


    聞名中外的十裏洋場。


    全上海最歌舞繁華、紙醉金迷的地方,“夜上海”、“小巴黎”……等各賭場、夜總會林立。盡管現今時局戰亂,但仍有不少富豪商賈及權貴穿梭其中。


    而各夜總會、歌舞廳也有所謂的“當家紅牌”來藉以招攬這些多金勢大的貴客們,殊不知若獲得某位“重量級大爺”的垂青,也就等於同時確保了該歌廳的“不受侵犯”,因此,除了賺進大把鈔票外,“鞏固後台”也成為各家競爭的目標。


    在這些鶯鶯燕燕中,首推“百樂門夜總會”的招牌紅星──玫瑰小姐,最受喜愛與歡迎。眾家大爺除了被她如黃鶯出穀般的細膩嗓音所迷醉外,更為她神秘美豔的氣質所傾倒。


    後台化妝室內,所有的歌星全都在為上台前做最後的打點,亂成一團,隻除了一個人外──


    攻瑰身穿旗袍、頭梳高髻,坐在專屬於她的化妝間,身旁擺滿了來自各方愛慕者的禮物與祝賀花籃,但這些對她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她緊緊凝視鏡中的自己──精雕細琢的五官、白皙透紅的肌膚──這張她看了二十五年的臉孔,如今竟是如此陌生得可憐。


    這些年來的歌唱生涯,早已讓她看盡了這世間一切的真真假假;權力世界的爾虞我詐,也使她磨練出冷眼旁觀的無波心境,但聽說他迴來了,可能嗎?可能嗎?


    平靜已久的心湖,無端又泛起陣陣撻漪。


    玫瑰拿起眉筆輕輕替自己補妝,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她忍不住深深地打量自己──他還會認得她嗎?會嗎?


    “玫瑰,你準備好了嗎?”夜總會的大老板正親自鞠躬哈腰地詢問。


    “羞不多了。”玫瑰強捺住內心的激蕩,臉上掛著慣有的冷傲與自持。


    “是這樣的,日本的佐藤先生和莊天雷莊大爺今天又來捧你的場了,我想在你演唱後,是否能過去和他們打聲招唿。”老板拭了拭額頭沁出的汗珠。


    他了解玫瑰的“原則”,但這兩位大爺實在惹不起。“他們已經提過好幾次了,今天你就破例賞光一下吧!”他哀求道。


    “既然以往我沒賞光過,今兒個又何須破例呢?”玫瑰淡淡的說。


    “唉!現在時局不定,生意頗受影響,難得他們仍然固定前來捧場,我的好玫瑰呀!求求你看在我的麵子上,我也好對他們有個交代。”老板搬出哀兵政策。


    玫瑰也不想讓老板難做人。“好吧!我會去敬個酒,但僅此而已。”她斬釘截鐵的說。


    老板如得特赦般地點頭。“當然,當然!絕對沒有問題!”


    玫瑰重重歎了一口氣,台前傳來她的名字,如鬼魅催魂般的緊喚著她──登台、演唱、登台……日複一日……她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


    今晚演唱的正是她在夜總會走紅的名曲──“思君情淚”,而她的情、她的淚六年前就已看破了、流盡了。


    渾渾噩噩結束了一曲,她突然有種如獵物般被盯上的感覺,環顧台下的捧場者,不是他們,這種被盯著的感覺絕不是來自他們……是──那麽地令人不安卻又期待的……


    “玫瑰小姐,你肯賞光真是我無上的光榮。”佐藤趨前向她,不安分的手順勢溜上玫瑰的香肩,一雙細長的賊眼,色迷迷的上下打量著。


    “承蒙佐藤桑的關照,玫瑰敬您一杯……”玫瑰一飲而盡。


    “好!”佐藤和莊天雷齊飲,莊天雷並開口道:“我是否也有這個榮幸?”


    “當然!”玫瑰露出職業性的甜笑,又快飲一杯。


    莊天雷算是洪幫裏的重量級人物,曾經威赫一時,後來為了鞏固名利,處心積慮掃除異己,更不惜和日本人攀關係、打交道,玫瑰懷疑當年突襲事件正是莊天雷的計謀,這些年來,她一直不放棄地暗中調查原委,絕不能再讓龍威身陷危險中……


    龍威!


    這個名字竄過玫瑰的心頭,令她一顫,那種被緊盯著的感覺又迴來了。


    “玫瑰小姐今晚是否有空,我請吃宵夜。”佐藤的手又開始不規矩起來。沿著玫瑰細膩白皙的粉肩滑至腰際,玫瑰巧妙地旋身向後,使得佐藤的魔掌突地落了空,一個重心不穩,和掛著滿臉虛笑欲獻殷勤的莊天雷撞了個正著。


    “對不起,我沒有吃宵夜的習慣。”玫瑰優推但堅決的表明立場,匆匆丟下一抹傾倒眾生的笑容後,便逕往後台走去。


    隻留下一臉“愛恨交織”的佐藤、莊天雷和夜總會老板。


    此時,莊天雷眼中更閃過一抹激賞與貪婪的神色。


    玫瑰站在夜總會後門,望向空蕩蕩的街道。


    今晚夜寒星稀,無邊的靜寂似乎潛藏著什麽……說不上來,但她突然想一個人散步迴去,迎著對麵襲來的冷風,玫瑰拉攏穿上的鬥篷,漫步往街的另一頭走去……直覺地──


    有人跟蹤她!


    玫瑰全身的神經立刻繃到最高點。


    戰事吃緊,整個上海灘豈一個“亂”字可以形容,像她這漾看以嬌弱的女子隻身走在夜晚的街道,很容易引起別人的覬覦。


    她停下腳步轉身迴頭──街道依舊空無一人。


    她拉高領子繼續往前走。嗄──


    又來了!


    她百分之百確定是有人跟蹤。玫瑰逐漸加快步伐,但隨著腳步聲越來越靠近,她滿腔的怒火也隨之升高──一定是那位佐藤還不死心。


    玫瑰隱忍的怒氣,全在一隻手搭上她的肩時爆發出來。


    “日本豬!”


    她旋身正準備給對方一記麻辣的巴掌,突然間,使勁的右掌停駐在半空中──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牢牢地定住了她所有的心神。


    “……威……”


    “你的辣性子依舊沒改。”


    龍威嗓音低沉,一襲黑色的裝扮,宛如從天而降的死神,全身充滿危險的氣息。


    “真的是你?”她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好嗎?”龍威低沉地問,強抑住內心的激蕩。


    玫瑰點點頭地迴答。她眨眨眼想更清楚地看看龍威的臉。已經六年了,眼前的龍威比以往更多了一份沉穩與內斂,也比以往更增添了一股懾人的氣勢。


    “龍翔告訴我你在“百樂門”時,我還不相信!”龍威輕撫在她耳邊微發的秀發,依然這般柔軟細滑得令他悸動不已。


    當年活潑外向的純真少女,如今已是個成熟美麗的風韻女子,甚至還是紅遍全上海的知名女歌星,這是他所認識的玫瑰嗎?龍威一陣心痛,昔日為伊斬情緣,此愛無處訴相思,隻盼望她得以平常、幸福才狠心送她離開身邊、斷絕一切音訊。甚至在孟霆及龍翔麵前也不吐露,但如今……


    “為什麽?”龍威粗嗄的問,手指沿著她臉頰漂亮的弧度來到下巴,如此孰悉……


    “沒有為什麽。”玫瑰低頭轉身,企圖躲開他逼視的眼神。


    龍威板過她的身子,語氣急切的說:“為什麽要這般自甘墮落?為什麽要去讓那些日本人糟蹋?”


    龍威因氣憤而顯得激動,他恨不得殺了那些膽敢對玫瑰動手動腳的家夥,他不準任何人碰她一下!


    “為什麽?”玫瑰喃喃自語。


    這些年來,他如願地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市井小民,快速竄升到洪幫堂主跟前的得意助手,而她隻能以自己的方式更“貼近”他。不要成為他的牽絆。


    這全是為了他!但──她能說嗎?


    不!當然不能,她不能再次暴露自己的脆弱,她必須讓他知道自己是堅強的。


    最後,她以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的冷靜語氣說道:“為了生活。”


    “你說謊!”龍威望進她的眼眸深處。他太了解玫瑰了,以她剛烈的性格是不可能就此屈服於現實的。“你爹娘呢?他們絕不容許你這麽做的。”


    “──他們死了。”她強忍著硬咽的語氣說。


    “你……為什麽不來找我?”他幾乎是用吼的,該死!她的脾氣非得這麽頑固嗎?


    “找你?”玫瑰隱忍的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滑出眼眶。“就在你剛要出人頭地的時候?就在你差點為我而喪命的時候?就在你將我送迴上海的時候?”她越講越激動。


    “小玫──”龍威低吼一聲,這是他對她專有的匿稱。


    “不要憐憫我!拜托,永遠不要!”


    玫瑰推開他的手,迅速逃離了他的視線。


    她不要讓他看到她淚流滿麵的樣子。


    更不願像當年一樣以淚水來軟化他。


    但──泛濫的淚水依舊無聲無息的爬滿了她的雙頰……


    麵對玫瑰的掩麵而逃,龍威一時錯愕得不知所措,他想追上去,腳卻偏偏像被定著似的。


    六年了,六年的相思……當初是他狠狠地傷了她,不是嗎?現在他有什麽權利要求她再迴去?可是──


    小玫,你可知道,這一切都是不得已呀!龍威的心湖隻為一個人攪動;龍威一生真摯的情意隻為一個人付出,而那人──正是你啊!


    但他能告訴她嗎?像他這種時時刻刻徘徊在刀口上的危險人物,怎麽能帶給她安定與幸福呢?


    癡望著那漸去漸遠的倩影,龍威十分痛恨自己,一個連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的男人,算什麽男子漢!


    夜空下,飄來細雨綿綿。清冷的街,一位硬錚錚的鐵漢子就這麽垂下兩行悲傷情淚……


    * * *


    國民革命軍正式攻下上海了。


    全中國持續籠罩在內戰的陰影中,雖然統一在即,但仍有少數的軍閥不願放棄最後的纏鬥。


    全上海的企業界呈現一片低迷之氣,就在此刻,一則令人跌破眼鏡的消息──鬱孟霆要結婚了。


    什麽時局了?偏挑在這節骨眼結婚?上海商界對這項消息全都半信半疑,但鬱孟霆向來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徑也早是大家公認的事實呀!


    不過鬱孟霆本人根本沒去理會這些驚奇與錯愕。


    安葬了石仔的父親之後,鬱孟霆和梅都一致要求石仔留下來,他已沒有任何親人了,況且石仔的父親也是為了保護梅才中槍身亡的,於情於理,他們都有責任照顧石仔。


    但是,石仔是個倔強的孩子,寧願憑自身的能力養活自己,也不願接受別人的施舍,他堅決求去的態度使得眾人皆拿他沒轍,這小子果如其名,脾氣硬得像石頭。


    一天夜裏,石仔決定偷偷離開鬱宅。才開房門,就見語聆拿著枕頭窩在房門口──難道她知道他預備離開?一個四歲女娃?


    語聆睜著水汪汪的藍眸,輕輕地拉扯石仔的衣角。


    “小聆不哭,哥哥也不要哭。”


    年僅八、九歲的石仔竟深深被這個小女娃所感動──從爹爹去世以來,他一直沒哭過,為什麽她會認為他在哭?


    難道她看穿了他內心深處的寂寞與傷痛?


    “不要走,小聆陪你。”


    言聆輕輕環著石仔,而石仔就這麽呆望著宛如“洋娃娃”般的小聆許久許久……


    於是,他留下來──同時也在心中暗自發誓,將來勢必要傾注他的生命來保護語聆。並成為一個可靠又有作為的人。


    就像鬱孟霆一樣。


    * * *


    梅乘著大夥兒忙亂之際,藉機潛到外麵透透氣。


    這些日子局勢重蕩,又連續發生些事情,讓她心情頗為煩悶。雖說結婚是件天大的喜事,但梅心中實在存有著不安與不確定的感覺,她想去聖母堂找穎竹談談,此刻她真的需要一份肯定的建言。


    可能是戰亂之故,一切情勢還不定,聖母堂大門深鎖著,梅隻好無功而返。


    走到異常寂靜的街道上,偶有三兩行人過往,他們也都是形色匆匆。能像梅如此安定自若地閑走著的人已沒有了,而梅也不想再攔黃包車,因為那會教她心酸,想起石仔他爹的犧牲……


    戰爭?這教科書上的名詞,若非身曆其境,永遠感受不到它的可怕與無情,多少家庭因而破碎了,這些發動戰爭的人,難道他們都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看到沿街尚有許多未及處理的屍體橫豎著,乏人認領,更有人不以為意的跨過……


    梅真的好難過,她痛恨戰爭……因為那是殘酷的、沒有道理的。


    “來人呀,強盜啊!那個混帳東西搶了我的金鍛子呀!那可是我唯一剩下的──”突然前頭一片混亂,頻頻傳來叫喊聲。


    怎麽迴事?梅還沒搞清楚時,就被人使勁一撞,根本沒看清來人,那人就飛也似地狂奔離去。


    “快呀!快追!他往那邊跑了!”


    梅驚魂未定,又被一群喊打喊殺的人潮給衝撞得魂不附體,拚命地往後踉蹌,卻在後腦勺一陣疼痛之後,整個人昏了過去──


    當梅漸漸有了些知覺時,隻感到嘴唇間濕濕潤潤的,一顆頭好像臥在一處溫暖而厚實的臂彎裏,身子也有著柔細舒服的觸感……這是哪裏?又是怎麽迴事呢?


    梅勉強地睜開雙眼,仔細而真實地看到──一對關切擔憂的眸子。


    這一驚,可嚇醒了梅不少的意識。她發現自己的頭確實正俯臥在一名男子的胸懷中,身體覆蓋著一條棉絨的毯子,而唇上的濕濡是來自一支沾著水的棉棒,那正由這個男人的手執著。


    天!梅欲奮力而起,但整個人卻又不聽使喚地癱下。


    “你醒了!先別亂動,慢慢來,我扶你──”這男人攙起梅的身子,讓她成坐臥狀,但仍舊躺靠在他的胸膛上。語氣謙和有禮且極具耐性,這聲音──似曾相識。


    “你剛醒來,還虛得很,這樣有沒有讓你舒適些,“五月”?”語氣穩健而儒雅。


    五月?他叫我五月?


    梅定睛一看,果然是他──渡邊緒夫!


    “你……我怎麽會在這兒?”梅至今仍感迷糊,頭有些疼。


    “你被一大堆的人擠推撞到牆上而暈了過去,正巧我路過。你現在覺得怎樣?有沒有想吐的感覺?”他細心說明一切,又充滿憂慮地問。既然人已醒,應該不會是腦震蕩了吧!


    “原來是這麽迴事。我現在很好,謝謝你,我又欠了你一次。”梅感激地說。


    “何必如此客套呢?相逢自是有緣,而且我也說過我們必會再見麵的,隻是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會麵。”


    渡邊緒夫說話一直都保持不疾不徐的速度,除了眼神散發著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熾熱外。仿佛像個久經戰禍而能臨危不亂的將領,儼然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勢,不過那看來並非暴戾之氣,反而顯得睿智、冷靜又──斯文。總之,悔覺得他的內心比外表要複雜許多。


    “你怎會一個人走在上海街頭,難道不知目前局勢混亂,隨時都有可能引起暴動的,你這樣簡直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鬱孟霆竟然罔顧你的安危。太不像話了!怎麽說你也還是他的客人,不是嗎?”他有些激動地說。


    渡邊緒夫對於“五月”可能遭受的危險顯得有點忿恨不平,一方麵卻又鬆了口氣,因為外界盛傳鬱孟霆結婚的消息,新娘身份至今成謎,他本以為……不過,現在他知道不是“五月”。想鬱孟霆怎可能在這戰亂中放心地讓新娘子獨自一人出遊呢?所以……渡邊可以感覺到內心一股難言的喜悅在孳長著。


    孟霆!他若知道她又偷溜出來不知是何表情?想必是極端震怒吧!他現在在做什麽?有沒有急著找她?梅想著。


    結婚?孟霆會不會隻是在哄她?因為當時她確實情緒甚是低潮,還哭泣不已。


    “是我不好,是我乘機跑出來想散散心的,孟霆他並不知道。”梅心中縱有再多的不確定,她仍本能地護著孟霆。


    “沒事就好。”渡邊再拉了拉梅身上稍微下滑的毯子。“有什麽事心煩,說出來會覺得舒服些的,就把我當成朋友如何?”溫文儒雅的談吐,若不是那對銳利的鷹眼。他該是位飽讀詩書的斯文人。


    梅笑著搖搖頭,這種事教她如何啟齒?何況對方又隻是位會過兩次麵的陌生朋友。


    “好吧!你不說也沒關係,待你好些了,我願意權充向導帶你四處走走。”渡邊一心期待。


    “這怎麽好意思?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況且我也必須迴去,免得家人著急。”梅努力撐起身子,避免太倚偎渡邊。


    “家人?你不是隻做客嗎?你家人也來了嗎?”渡邊有些緊張,其實憑他的智慧,他早能料想到“五月”的身分,隻是他不願意去承認,他寧可相信她真的隻是純粹在鬱家做客。


    “喔!不是,我的意思是說自從我父親去世後,他們都視我為家人,令我很感動。”其實結婚不就是將兩家合為一家了嗎?所以他們自然都是我的家人,梅這麽想著。


    “你如果不放心,我可派人悄個信去即可,再說我與鬱孟霆多少有此交情,他最近忙著籌備婚禮之事。由我這個朋友代為照應你也是應該的呀!”他禮貌而喜悅地提出邀請。殊不知這堪稱震驚全上海的世紀婚禮,沒了新娘又當如何?顯然他並不知情。


    仰望著這一對誠摯的深眸,此刻除了款款柔情外,竟找不到那股懾人的淩厲。削瘦的雙頰,致使那並非特別明顯的鼻梁變得直挺有神。前額高聳、開闊,配上一副金框眼鏡,隱約有股學者的風範,連那雙眉看來都頗為秀氣,向後梳理的黑發,整齊幹淨地服貼著,更散出一股奕奕的神采。


    他的樣子雖不是特別健碩高大,但比起一般日本人,甚至是多數的中國人而言,已是屬於出類拔萃之例的了,而這打從醒來就一直倚靠的胸膛也……


    除了爹地、孟霆外,梅從未如此倚偎在另一個男人的胸膛上,何況此人與她僅有兩麵之緣而已。


    一時之間,梅感到全身燥熱而不自在。


    “渡邊先生,我很感激你兩次的及時搭救,但我想既然身為客人,就不該令主人過分擔心,你說是不是?”在他溫柔體貼的注視下,悔感到心旌一片蕩漾。“或許,有一天我會正式邀請你,向你致謝,但現在請讓我迴去好嗎?”這是一分極為特殊的情愫,曾經在孟霆身上她也感受到,梅覺得害怕,這必須用理智製止的。


    “既然你如此堅持,這樣吧!你再休息一會兒,待精神恢複得較完全時,我會親自送你迴鬱家,好不好?”渡邊雖心有不舍,但也絕不強人所難,這是他的原則。


    渡邊緒夫果然是位賺謙君子,梅閃動著靈黠的眼睛,頗為欣賞此人的作風。“那就麻煩你了,現在……我想應該可以坐起來了,不必再如此──”梅發覺他擁著她的手臂似乎不準備放開。


    “啊!對不起,我忘情了。”他輕輕將梅扶靠在床墊背上。“我從不曾這樣擁抱過一位女子,剛剛……失態了,實在是怕你的頭部再受震動,才……你別在意──”渡邊顯得有點靦腆地說。


    “嗯──你……戀愛過嗎?”嗄!梅十分驚訝自己怎會提出這麽不適當的問題,但話已出口──


    “是!我曾癡戀過我的小學老師,充滿崇拜的感情,卻不曾真正愛上過任何一位女子。”他頓了頓。“很不可思議是不是?像我這樣的年紀──但我以為愛必須是兩情相悅,彼此都戀著對方,共同付出真心、共同珍惜與寬恕,這樣結了婚,才能相棺愛到永久。”他深情地望著梅說。


    原來這才是真愛嗎?梅用心思索著與孟霆之間的愛到底為何?


    她喜歡孟霆對她的寵愛,就如同爹地對她一般。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的一切也都能令梅心動但這些是愛嗎?


    如果說愛是基於共同的意願,孟霆與她結婚是出於真心,或是出於對爹地的承諾?


    結婚後,他們能永遠相愛嗎?


    梅心中矛盾地掙紮著,對即將到來的婚禮、對未來,她感到陣陣的恐慌。


    “你呢?“五月”──”看梅如同失了魂般。“你還好嗎?是不是頭又疼了?我看看──”渡邊著急地檢視梅的頭部及靠枕是否攏得不當。


    “呃,沒什麽,我隻是在想,相愛之後是不是一定要結婚?”梅迴了迴神,認真地問。


    “愛有分很多種,就算是異性之間的相愛也不一定就是愛情,比如父女、母子、師生、朋友之間……所以相愛的兩人必須有共同的體認,才不致造成遺憾!”渡邊看梅如此專注在傾聽,笑了,心裏真是得意極了。“至於結婚嘛!要看雙方的感情程度,是不是到了願意共同生活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快樂與憂愁。那麽結婚自然是組成一個和諧美滿家庭的主要條件了。”渡邊耐心十足地述說己見。柔情似水的眼眸瞬間不離開梅。


    然而,梅的心思卻全在孟霆身上。她該不該就此與他結婚?她不要他隻為了一份責任而娶她,因為勉強的愛是不會持久的,有一天他會──梅甩了甩頭,不!她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五月”,你怎麽了?很不舒服嗎?好好躺著。我去找大夫──”渡邊見梅猛甩頭,急壞了,直怪自己多嘴,何必急於一時對她表達這麽多,隻希望她能懂自己的愛慕之意,但……她懂嗎?


    “不!我很好,隻想靜一靜。”梅實在不敢再想下去。


    “那──好吧!你放心休息,一切由我來安排。”他給她一個很紳士的微笑,並順手攏了攏剛剛甩亂了的頭發。


    就在他闔上門時。“渡邊──”梅喊了一聲。


    “謝謝你告訴我這番話,我會努力找到我的真愛。”梅心有所感地說。


    “我也是!”渡邊肯定地迴答她,也同樣地迴答自己。


    渡邊是個聰明人,這位神秘美麗而特別的“五月”小姐。雖是他一生中所追尋的女子類型,但他看得出來,她早已心有所屬──


    * * *


    梅愣傻在房門口足足有一分鍾之久。


    這是完全男性化的房間,由藍白二色融合而成的,陽剛又不失溫暖,如同房屋的主人般擁有俊逸的氣質,明亮耀人。


    梅第一次進入鬱孟霆的“臥房”,就被它深深吸引,沒想到一個男人的房間會如此的讓人喜歡。


    “嘴巴再不閉上,小心蚊子飛進去了。”鬱孟霆偷吻了她的紅唇一下。


    “隻有你這隻“大蚊於”會做這等壞事。”梅順口說道,沒注意這話的曖昧性。她環顧整個房間的格局,最後將目光落在內室。


    “丫頭!別這樣勾引我,我可不想在結婚前失身。”


    梅雙頰緋紅斜睨了他一眼。


    梅走近壁爐,目光被整片牆的照片吸引住,怎麽全是她的照片?


    還來不及轉身,鬱孟霆就已走到她身後,用手臂環住她,說道:“驚訝嗎?”


    孟霆將臉貼近她的發際,吸取她花般的清香。


    “你哪來這麽多我的照片?”梅張著不可思議的大眼,滿心狐疑。


    孟霆越過她指的一張合照說;“這兩張是向鬱牧師要求來的,是你還沒有去英國前所拍。這張是雷抱你和院裏的小朋友一起合照,喏!我在這裏。”鬱孟霆指著角落的一個男孩。


    “那,她是孟聆嘍?”梅指著相片中和孟霆手牽手的小女孩,五官簡直跟孟霆一個模子。


    “是的,她如果知道你就要當她嫂子了,一定會很高興的……”孟霆的語氣有些落寞。


    梅按著孟霆的手臂,像是在安慰他。


    “我喜歡這張。”梅指著一張孟霆和她的合照。


    那張相片是梅從來沒看過的。


    相片中,孟霆坐在椅子上,梅則坐在他的腿上,兩隻手死摟著他的脖子,圓不溜丟的大眼睛淌著淚水,直瞪著前方,而孟霆臉上則露出一副好玩的笑容。


    她愛攀著他脖子的習慣顯然是其來有自。


    “以前你隻要害怕就會緊摟著我的脖子不放,我看這個習慣到現在都沒改……哇!”鬱孟霆突然痛唿一聲,因為梅正狠狠的捏了他一把。


    “不過,我喜歡。”他附在她耳旁說。熱氣噴在肌膚上,癢酥酥的。


    想不到鬱孟霆竟能如此正經的說出這麽肉麻的話。這是真情流露嗎?那麽,他是真心願意與她共同生活嘍!


    梅倚靠著孟霆的肩膀,享受這親密的接觸。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習慣他的擁抱,很自然地,仿佛他寬闊的肩膀和溫暖的胸膛是特地為她而存在的。


    “我十五歲那年開始和雷通信,由信中得知你的生活概況,雷常會寄你的相片給我。直到一年前斷了音訊,我就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我想雷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結果,這迴他“寄”來的不是你的相片,而是你本人。”


    梅的目光始終凝視著相片中自己的一顰一笑,體會著孟霆看這些相片時的感受。


    “孟霆,你真的很喜歡我是嗎?”梅鼓足勇氣的問。她不能讓自己在不確定的心理壓力之下進行婚禮。“否則,你又為什麽要與我結婚?”她轉過身麵對他,表情極為認真。


    鬱孟霆先是蹙起眉,然後搖搖頭,刻意露出一抹詭譎難測的笑。“我是不會隻因喜歡就結婚的。”


    難道他對她連喜歡也構不上嗎?梅覺得好生難過,一顆心像強行被剝落般,淚水又要湧上眼眶了。“那你──你……”語氣開始有些硬咽。


    鬱孟霆緊緊地擁著她,端起她的臉。“當然是因為──愛!”


    兩潭清澈誠摯瞳眸中,泛著款款柔情向外逐漸擴散……教梅不由自主地走入……


    “你真的願意和我生活一輩子嗎?”梅仰著臉喃喃地間。


    “不!不是一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鬱孟霆仿佛融進梅的深眸裏,癡迷地說。


    “你可真貪心哪!”梅嬌嗔地塢著他的嘴。


    “這怎能說是貪心呢?應該是三生注定,要不然你也不會飛越千裏來與我重逢,成為我的新娘啊!”鬱孟霆一副誌得意滿的神情。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爹地在臨終前堅持要我來上海找你──因為他早就把我“出賣”了。”梅笑著說。


    “什麽“出賣”,別說得這麽難聽,是“許配”,你的中文要再加強。”鬱孟霆偷香了她脖子一下,他愛聽她軟軟的英國腔中文。


    “不行!我覺得一點真實感都沒有,我隻認識你四個月,而且是被你連拐帶騙才答應要嫁你的……”


    “我已經認識你二十年了,梅,這就夠了……”他將臉深埋在她頸窩,喃喃的說。


    梅轉身摟住他的腰,並靠在他溫暖且即將專屬於她的胸膛說:“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隻是個混血兒,娶了我,隻怕要使你在上海的聲譽蒙羞了。”


    “我不在乎!”鬱孟霆捧起她的雙頰,小心地審視著──她到底在擔心些什麽?


    “以後我不許你再說這些話!”


    鬱孟霆以唇封住了她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她是他摯愛的女人,打從誤偷她的那一刻起,深刻的愛戀。早就已烙印在他生命之中,無法抹滅。


    梅是個善良、有氣度的好女孩,值得他傾注一生的嗬護,而自己當年得以脫離在碼頭的那種偷搶拐騙的潦倒生活,也全在遇到梅的那一刻起──她是他的女人。命申注定的。


    這一吻逐漸由款款柔情,轉為熾熱的激情,鬱孟霆試探性的將舌伸入她的口中,不可遏抑的熱情在兩人之間迅速擴散開來,梅在他的挑逗下覺得整個人飄飄然,那種漫步雲端的感覺又出現了,卻更為強烈、更令她昏眩。


    直到鬱孟霆猛然打住,梅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與他擁抱得難分難解。


    待兩人的唿吸緩和之後,鬱孟霆摟著梅在沙發上坐下,柔聲道:“你的腳才剛好,不要站太久。”


    “謬論!”梅輕笑著。但也習慣這樣被他摟坐著。


    “我想將這間臥室整裝成新房,你想要怎樣的感覺呢?我的小新娘!”他琢吻她嬌俏的鼻尖。


    “我覺得這個房間挺好的,不需要重新裝潢,我喜歡這種感覺。”


    “這太男性化了吧?”


    “我現在住的就是那種溫馨浪漫的房間,又何必需要同樣的呢?況且,我之所以喜歡這個房間是因為它有“鬱孟霆”的風格,有“鬱孟霆”的氣質,也有“鬱孟霆”的生活點滴,可以藉由這一切去認識過去的你呀!”梅從沒想過會和男人公開討論新房的問題,盡管這個人是她未來的丈夫,她還是會臉紅心跳。


    “等我們結婚之後,你那間就用不上了。”鬱孟霆微蹙眉頭。怎麽?這丫頭還準備婚後偶爾迴房“度假”不成?


    “留著總有用的嘛!”梅笑看他似乎越來越憤怒的表情。“萬一哪天我們吵架或鬧翻了,我還有個地方睡。”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他堅決的說。


    “你是說不管我做了什麽事,都不會對我生氣?既使我質疑你的話或任何決定?”就像現在,梅在心裏暗自加一句。


    “我是說不會對你發脾氣,並不代表不會生氣,但我可能會重重的處罰你,就像現在──”


    鬱孟霆給了她深情的一記長吻。


    梅微微喘息的說道:“我怎麽覺得你現在有點發脾氣的味道。”


    鬱孟霆大笑了起來,展現他慣有的迷人笑容,說道;“丫頭,你是在考驗我嗎?”又偷吻了她一下。


    感謝爹地讓她遇上了鬱孟霆。


    他必定會是個體貼的好丈夫,而自己也將努力成為一個好妻子。


    梅在心裏感動的想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飄洋過海來嫁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喬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喬安並收藏飄洋過海來嫁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