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箏曾聽周嬤嬤提起過,韓王府的戒律堂其實就是一座私牢,犯了過錯的奴仆被送往那裏受刑罰,掌刑官據說曾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下手狠辣,絕不心軟,隻要是被送進去的人,輕則蛻皮,重則丟命,沒有哪個是能完完整整出來的。


    她心裏很清楚,自己這具身體重傷剛愈,仍還虛弱得很,若是被送到戒律堂,輕輕幾板子下去,就能要了她的命。汲汲營營努力撐到今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所以她必須要在盡量短的時間內,想到一個盡量合情合理的理由,令雲大人相信她的話,情急之中,「葵水」這樣羞煞人的話,便在她打結的牙關間脫口而出。


    這理由是她編的,眼前這個男人習慣將別人的性命玩弄於股掌間,她不知道他會不會相信,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去尋個婆子給她驗身,她隻知道,這已經是她此時所能想到最好的理由,也是唯一一個可以解釋她裙邊淡淡血跡的理由。


    但剛將話說出口,她立刻就後悔了。


    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


    她若是咬緊牙關一句話都不說,也不過就是被送去戒律堂幾板子了事,反正她原本就不屬於這裏,就隻當這兩月來所經曆過的事,隻不過是死後在煉獄中的幻影吧。可她在這群兇神惡煞般的陌生男子麵前,說了那樣私密的謊話後再被揭穿打死,就徹底成了個笑話,她會成為韓王府仆婦們茶餘飯後拿來嚼嘴的談資,說不定還會是周嬤嬤警告後來者的範例,恐怕每當有新進的美姬,周嬤嬤都要拿這話來說一遍以儆效尤。


    左右都是一死,她不想丟了最後的驕傲。


    元湛接連往後又退了幾步,語氣刻薄帶著深濃的鄙夷,「真晦氣。」


    他挑了挑眉對著羅北辰說道,「這丫頭狡猾得很,她說的話我隻信一半,你先將她送迴四季園,再派個人看著,她在韓王府,腳又受了傷,先留著她小命也無妨,等查實了她與這件事有關,再處死也不遲。紫騎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那個闖入韓王書房的刺客,至於這裏……」


    漫不經心的語氣驟然急轉,夏暑天竟然傳來絲絲寒意,他輕描淡寫地說,「這些雜草看著真是礙眼,都燒了吧。」


    顏箏心頭大震,她方才費盡力氣將穆小虎藏在院牆的一角,那處是個凹洞,頭頂上被叢生密布的雜草完全覆蓋,原以為藏得那麽好,紫騎車也未必可以搜到他的,可這位雲大人卻說要將這些碧草都燒了……


    穆小虎奄奄一息,身體都不能動,便是那些人放完火就走了,他也爬不出去的,豈不是會被活活燒死?她多想阻止雲大人這個喪心病狂的命令,但她來不及阻止,也根本無法就無法阻止,喉間的劍鋒剛一撤去,她整個人就被羅北辰老鷹拎小雞一般丟了出去。


    羅北辰萬分嫌棄地斜睨著她,學著雲大人說道,「真晦氣。」


    顏箏被摔得生疼,隻覺得渾身都要散了架般地疼,腳踝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感,將她強忍住許久的眼淚脆生生地逼了出來,她滿眼怒意地瞪著羅北辰,心裏恨恨想道,若是她這迴能安然無恙,以後一定要找個機會重重迴敬一下這個叫羅北辰的粗魯莽漢,今日他將她當沙包一樣丟,他日她也一定要他嚐嚐當沙包的滋味。


    她正咬牙切齒地腹誹中,忽聽身後傳來碧落怒無可遏的痛斥,「拿開你們的狗腿,放開箏箏!」


    顏箏轉過頭去,看到碧落正帶著個粗壯魁梧的婆子過來,那婆子動作粗魯地扯住碧落的手臂,「姑娘胡說什麽,那些大人是王爺的近衛紫騎,王爺有令,紫騎在韓王府中橫行無阻,任何人都要為他們讓道。否則,若是耽誤了王爺的要緊事,姑娘就是有十條性命,也不夠死的。」


    那婆子滿臉諂媚地向羅北辰行了禮,便想要躲開這出是非。


    羅北辰伸手一揮,長劍便擋在那婆子身前,他麵無表情地說道,「王爺有令,將這個晦氣的女人送迴四季園,好好看著她,若有閃失,唯你是問。」


    那婆子點頭如搗蒜,「好好好。」


    碧落心中卻來了氣,她怒聲叱喝道,「傳聞中威武赫赫的紫騎,原來竟是這樣一群魯莽低.俗的匪類,將好好的人摔成這樣,還要說晦氣,這便是紫騎的教養嗎?也對,韓王身邊的忠騎嘛,怎麽會懂得人與人相處時的恭謹謙禮讓?」


    她一把推開那婆子,疾步跑到顏箏身前,語氣關切地問道,「箏箏,你怎樣?很疼嗎?」


    顏箏蹭在碧落胸前摟住她肩膀,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眼角滑落,原還隻是小聲地抽泣,但到後來,淚水卻如同決了堤般奔湧而出,不一會她那張上過了黛粉的小臉便就被哭糊了,現出一團又一團的髒汙。


    她渾然不覺,也絲毫不想理會,隻是專心地想要將這些日子受過的所有委屈都發泄出來,她越哭越淒厲,到最後幾乎是嚎啕大哭,一邊哭著,手指還不甘心地指著羅北辰用力地點著,「他不是好人,他欺負我!我的腳踝好疼,都快要斷了那樣疼,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還摔我!碧落,他摔我!那個叫羅北辰的,枉他身為頂天立地的男子,做的卻是欺辱病弱女子的事,碧落,他欺負我!」


    顏箏情緒激動,反反複複地說著同樣的話,碧落心中一酸,忙輕撫她的背低聲在耳邊安慰她,聽得心裏難過時,又忍不住抬起頭來狠狠地瞪著羅北辰,憤憤地附和道,「欺負女人,算什麽男人!」


    羅北辰臉上有些訕訕的,約莫是從來都沒有見過像顏箏和碧落這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她們既然都聽說過紫騎的威名,那便該知道在韓王府中,紫騎是掌享生殺大權的,莫說區區兩個還未受韓王雨露恩寵的美姬,便是得寵的侍妾,他都能隨意捏死。可這兩個女人竟還有膽量指著他埋怨哭訴。說他欺負女人?


    他被稱作冷麵修羅,不僅僅是因為常年板著一張嚴肅冰冷的臉,還因為他心狠手辣,從不講情麵。在他眼裏,男人和女人可沒有什麽分別,除了韓王元湛之外,所有的人在他羅北辰眼中都隻有不用幹掉和必須幹掉的區別,包括他自己。


    他冷哼了一聲,並不想和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再多說什麽,便冷冷地瞥了那粗壯的婆子一眼,沉聲吩咐了句,「趕緊將人帶走。」便不再理會哭得滿臉髒汙的顏箏,衝著身邊的屬下輕輕頷首便匆忙離去。


    在羅袖飛揚起的那一瞬間,一場熊熊大火便從桑果樹起始蔓延開來,他身後這座廢棄已久的院子,成了可怕的火海,無情而兇殘地吞噬著碧青的綠草高大的果樹以及磚瓦門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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