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一看到滿院半人高的雜草就有些犯了難,又看到樹上的桑果雖然結得濃密茂盛,一顆顆飽滿如紅色寶石,可樹幹太高,踮起腳來都夠不到,便皺著眉頭對顏箏說道,「那些桑果的顏色真好,可是取不下來,咱們能怎麽辦?」


    顏箏衝她笑了笑,彎下腰將裙子往上撩起在腰間打了個結,露出月白色的裏褲,她又從提籃裏取出緞帶,將褲腳收緊,然後說道,「我爬到樹上去摘,你在下麵接著便好。」


    她話音剛落,便不顧碧落驚訝地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表情,頗有些自得地從叢生的雜草間穿過來到桑果樹前,身手矯健地上了樹,她坐在高高的樹杈之上,神色興奮地衝著碧落招手,「別愣著,快點過來。」


    碧落訥訥地跟了去,將提籃高高地舉起,眼睜睜地看著樹上忙地正歡的少女將一串串顏色鮮豔欲滴的桑果放入籃中,半晌,終於忍不住問了起來,「箏箏,你怎麽會爬樹的?」


    皇城的高門大戶最講究禮儀規矩,顏箏是安烈侯的女兒,該受著名門淑女的教養長大,怎麽會學爬樹這樣失儀的舉止?


    顏箏手上的動作一窒,目光裏便帶了幾分複雜,她勉強笑了笑,「我祖父可是馬背上的將軍呢,我父親也曾入過行伍,爬樹這樣簡單的事,又怎麽難得倒我?」


    老安烈侯曾帶領軍隊征過西,安烈侯頗有武勇,這是整個夏朝百姓都耳熟能詳的事。


    碧落聽了不再懷疑,高高興興地舉著提籃繼續接果子。


    而在顏箏心裏,記憶卻如同潮水般湧襲而來,令她一時心神有些恍惚。前世時,她是未來的皇儲妃,身上維係顏氏家門未來的榮華富貴,所以安國公府自上到下眾星捧月般敬著她護著她,祖父待她更如掌上明珠,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地長大,但她的父親顏朝卻並不喜歡她,甚至都不大願意看到她。


    小時候,她還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所以總會問母親,父親在哪裏。


    母親總會淡淡地笑著迴答,箏兒,你父親在書房做事,他忙,你不要去打攪他。母親那時的神色很平靜,但眼神裏卻有些不太一樣的東西,直到許多年後,少帝在繆妃的宮殿裏一連纏綿數日,甚至將屬於皇後的初一日也占了去後,她終於明白,原來當時母親眼底寫著的是滿滿的絕望和心如死灰。


    在她年幼的心裏,隻知道二叔每天都將繈褓中的堂妹抱在懷裏,寵得不得了,她好生羨慕,她也有父親啊,但她的父親總是在書房忙,忙到她都不記得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甚至連他的長相都變得模糊。


    所以她決定去書房找父親,但安國公府每一個角落都暢通無阻,甚至連祖父議事的聚英堂都可以隨意進入的她,卻在父親的書院前吃了閉門羹,那個守門的老奴一臉抱歉地說,「大小姐,大爺吩咐了,書房重地,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進入,還請大小姐迴去吧,老爺改日一定會去看您的。」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重挫,因為她終於知道,她是她父親心裏的「閑雜人等」。


    盡管她受了傷,但對父親的孺慕之情,是每個孩子心之渴望。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發現趴在書院隔壁攏翠閣的牆頭,能夠清晰地看到書院裏的景象,所以她總是會花費許多時間費盡許多力氣,隻為了看父親一眼,後來,在不知不覺中,她不僅能夠身手敏捷地爬牆,還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爬樹。


    也正是因此,她才會看到那個在母親和自己麵前總是板著臉,深沉到像一塊寒冰似的父親,在麵對另一個女人時,會有那樣燦爛歡愉的笑容。他的開懷大笑徹底激怒了她,從此以後,她再沒有做過弄壞新裳摔破手臂不顧身份儀態爬上牆頭,隻為了看自己父親一眼這樣的傻事,也再沒有在母親麵前提起過父親這兩個字。


    一直到很多年後,她嫁給元忻成了皇儲妃的前夜,祖父才告訴她真相。


    原來,父親顏朝與母親安雅公主的聯姻,是出於政治的考量,而在此之前,父親一直都心有所愛。


    那女人姓秦,喚作月娘,是祖母盧氏娘家庶妹所出,算是父親的姨表妹,因為家道中變,父母俱已不在,親族無人所收,哥哥秦牧風投軍去了,所以便將秦月娘寄居於顏家。顏朝懷念從未曾謀麵過的生母,所以對這位表妹格外關照,兩個人年貌相當,又彼此感懷身世,時間長了,難免就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祖父顏緘年輕時是風流倜儻的人物,心裏想著,若是這兩個孩子當真你情我願,將來納為妾室便罷了,便沒有多加管束。而廖夫人並非生母,這樣的事,她是管不得,也不想管的。所以幹柴遇到了烈火,兩個人的愛戀如同星星之火燎原,一發而不可收拾。


    後來,景帝登基,一道賜婚的聖旨,將顏朝和安雅公主的命運綁在了一起。


    顏朝不肯舍棄安國公世子的地位,在前程和愛情之間選擇了前者。他成了夏朝最受帝寵的安雅公主的駙馬,因此得到了比別人更平坦而青雲的仕途,初時,他也為公主為他帶來的這些機會而感到慶幸,所以夫妻之間感情尚算不錯,但時間久了,他又覺得公主高貴而驕傲,不懂得體貼柔順以夫為天,便重又拾起了對秦月娘的留戀。


    身為夏朝最得寵的公主的駙馬,納妾不再是一件簡單的小事,公主不同意,秦月娘便永遠隻能無名無分,見不得光。那秦月娘倒也算得一個奇葩,她流著淚跪倒在公主腳下,發誓她不要名分,甘願自貶為侍婢,隻求能伺候在顏朝左右,後來她果真寫下了賣身契,自甘成為一名通房。


    有人自甘墮落,安雅公主能說什麽?這年月,男人就算沒有三妻四妾,總也會有幾個通房侍婢,安雅公主心裏雖然不快,但總算沒有再說什麽。她心裏知道,秦月娘再得顏朝寵愛,但將來所生的孩子都屬婢生子,雖是主子,但地位卑下,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她的孩子去。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答應收容秦月娘,會為她的生活帶來那樣大的波瀾。


    數月之後,安雅公主和秦月娘同時懷了身子,安雅公主平安生下了顏箏,但秦月娘產下的卻是一名通體紫黑的死嬰,還是顏朝盼望已久的男孩。這罪名,結結實實地被栽在了安雅公主身上,顏朝認定了公主心懷叵測,惡意謀害他與秦月娘「愛的結晶」,鬧著要休妻棄女。


    公主之尊,根本沒有必要為難區區一個通房所生的孩子,秦月娘如今的身份,就算生了十個八個兒子,也不可能撼動公主的地位,這些連安國公府的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但偏偏顏朝就是看不明白,他偏執而激烈地恨上了安雅公主,從此搬到了書院住下。他心裏覺得公主是為了顏箏而害死他的兒子的,對顏箏自然也不會有好臉色,甚至連她長什麽模樣都不願意看到。


    顏緘忙於大事,沒有留心後院,而廖夫人他們,則更不可能挺身而出,便都隻當不知,公主又有自己的傲氣,既然無法解釋,也不肯輕易求和,於是無人勸解之下,顏朝和公主之間誤會越來越深,裂痕也越來越大,最後成了一道無法解開的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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