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日的心思雖繫於雲安,卻也不曾鬆懈大事。洛陽城中,一自韋令義抵達,張皇後的眼線便盯他盯得密集。就如北市廢廟,翁婿不過才相會了一次,就已經不能再去了。


    不過,雲安之事,女人的事,倒不怕傳揚,亦反而可以作個障眼法,教人以為他沉溺女色。


    李珩的心緒不覺飄遠,再聽韋妃喚他,卻是說阿奴來了,正在門外候著。於是斂束形容,夫妻一齊往廊下接見。


    阿奴不外乎是來稟報城中情形的,但今日的神色卻格外慎肅,不言,隻先從懷中取出一卷書箋雙手呈送:


    「周仁鈞兩個時辰前過世了,原也是病入膏肓,並不稀奇。我便想,連日不見那紫衣女出現,這時或會前來奔喪,可等到了鄭家來人,也不見她。正要走時,周府一個老僕人忽然慌慌張張奔出來,似有不妥,我便跟了一段,卻見這人是要往洛陽府衙去。」


    李珩並不急於看書箋,細聽至此,略有一驚:「為何?你跟進府衙打聽了?」


    阿奴搖頭:「周仁鈞已死,也不怕打草驚蛇,我便索性攔住了他,表明來歷。他不中用,沒兩句就交代了,拿了這書箋給我。原來,這竟是周仁鈞的罪己書,臨死託付,要老僕等他一咽氣就送到府衙,是要向有司自首的。」


    李珩命人暗查已久,雖有收穫,卻一直沒有大的進展。這一下,一封罪己書從天而降,還有個老僕作證,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便展卷看來,足足五張紙,不下三千言,卻字字句句讓人倒吸涼氣。看罷,李珩與韋妃不期然相望,俱是驚而難言。


    阿奴先已看過,見狀,忖度著問了一句:「大王想如何做?」


    李珩似還未迴神,忽一抬頭,將書箋用力舉迴了阿奴麵前,眼中盡是銳氣:「收好,也將那老僕安頓好。等周仁鈞的喪事一畢,我們便去漢源侯府好好拜訪一番。」


    韋氏仍看著自己的夫君,將他眼中的銳意也沾染了幾分:「珩郎,你我同去。」


    第56章 荼蘼院


    周仁鈞一病而亡,三日後大殮入棺,停靈於周府西園。因周氏一族人口凋零,既無遠親也無近屬,故而前來致祭的,除了國子監中三兩同僚,便再無旁人。


    靈前冷清,堂下臥草守靈之人卻也隻有周燕閣,鄭三郎不過偶來,陪不多時便往職上去了。至於鄭家其餘人,一應都來過,也留下婢僕幫襯事務,然而自家多事,於周家的心思便淡了。


    就算是一向尊師重道的鄭夢觀,除開每日的朝哭夕奠,還是照例往申王府前列到。這人的魂魄已失,悲痛亦迷亂不清,接連的大事似乎就快摧毀他了。


    停靈的第五日午後,鄭三郎悄然而至,通身隻著官衣,並不戴孝。於靈前祭奠之後,他扶起了跪在一側的周燕閣,要說什麽,眼中卻是一片猶疑,良久才道:


    「為叔父卜擇墓地的事我已安排妥當,就在北邙山,是處風水之地。然則,何時入葬,你可想定了嗎?」


    周燕閣傷懷叔父之死,但終究不算突然,她的心裏早有計較。隻是,這計較不過是寄託於眼前之人,可這人卻並不盡心。如今人未下葬便除了孝服,而這話又豈不是在催促?催她及早了事。


    「三郎,叔父屍骨未寒,連你也厭棄我了嗎?」周燕閣抬起盈盈雙目,或真情或刻意,一時都是深切的,「你不來守靈也罷,但依子婿之禮,還有三個月的緦麻之孝,你都不顧了?」


    三郎卻恍然搖頭:「燕閣,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有苦衷,也不過是來問你。停靈多久你定罷!」


    周燕閣不解這個「苦衷」,明明先前還是好好的。三郎一直是向著她的,就連她明著要去害人,三郎也毫無顧忌。


    難道就是因那件事出了變數,裴雲安陡然成了王妃的親妹,身份不同,三郎就畏懼心虛,想要撇開她了?


    周燕閣不敢問,怕真是這樣的原因。


    「燕閣,你要記得我同你說過的話,我是真心待你的!我還要創下一份家業,比現在的鄭家更大更好!到那時,你我的一切都不再受製於人。」


    三郎想以急切的表白來消除周燕閣麵上的疑惑,卻未免突兀,讓人更加疑惑。周燕閣對三郎縱無十分深情,但彼此聯袂圖謀,亦算互通過心意。此刻,她摸不透了。


    「燕閣,隻要過了這段時日,便是我的大好機會。」三郎眼中透出決絕,緊握著周女的一雙手,像是極力說服爭取,又強抑不忍,「我的機會,便是我們的將來。」


    周燕閣終究不明白,也不知從何問起。隻從三郎似盟誓般的口氣裏尋到些許安慰:三郎並非是要拋下她的意思吧。


    鄭三郎很快又要離去,最後留給周燕閣一句叮囑:「如今家中不安,你留在這裏也算清靜。入葬之期並無定製,也有以長久停靈為孝道的,你不必著急,何時想好再告訴我。」


    看著三郎漸遠的背影,周燕閣忽然開悟似的一驚。


    她想,三郎實在沒必要因為周仁鈞的生死而轉換對她的態度,周家原也不足以成為三郎的倚仗,她的擔憂,實在多餘了。而三郎既非此意,那她便更應該抓住他的心,不必在乎守孝的虛禮。


    於是,三郎才至門首跨馬,便有小婢追來稟報周女之意:入葬之期就依世俗常例,到第七日。


    然則,鄭三郎卻發怔,凝目門首之內,久而喟然一嘆,似惋惜,似無奈。其實他前後皆非催促之意,卻也不能多作解釋,因為,這就是他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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