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夢觀沒有理由拒絕。


    ……


    同早上出府時一樣,夫妻還是各乘一匹馬,隻是不再閑談慢行,而是快馬加鞭,直往襄陽西郊奔馳。


    出了城門,官道上行出六七裏便到了一座山腳下,繼而循著綿長的土路上山,又走了大半時辰。及至一道羊腸小徑前下馬,卻仍不是到了,而是隻能牽馬而行。


    小徑似無盡頭,忽高忽低,越走越深,兩旁樹木蔥翠,毫無冬節肅殺之像,也因而看不到遠處,辨不清方位。鄭夢觀終於掩不住好奇,問道:「雲安,到底是去哪裏?」


    頭前領路的雲安聞聲停步,轉臉笑了笑:「我家。」


    這兩字明顯值得追問,但二郎又沒再問了。他開悟似的想來,雲安既帶他來,一定都會解釋清楚的。急,原也不是他的初衷。


    沒多久,雲安的「家」就到了。


    「我在這裏有一個草廬,除了素戴,你是第三個知道的人。」


    伴隨著話語入耳,鄭夢觀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小徑的盡頭竟是一處山坳,依著山壁架建了一座竹廬,廬下一圈籬落,分明還掛著纏繞的枯藤。真是一處清幽絕俗的桃源。


    雲安容二郎驚訝著,自去將兩匹馬係好,才邀請這人往籬落中去:「我覺得你應該喜歡這裏,因為我初到你的人境院時,就覺得這兩處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郎緩緩收迴環顧而流連的目光,卻頗受寵若驚地答道:「不,不及此處,不及此處。」


    雲安倒覺得這人有些乖覺,笑而搖頭,轉去屋中打理了一番。再出來時,胸前捧著兩張蒲墊,墊上放著兩隻粗瓷茶碗。二郎自去接下,雲安又端著茶碗往籬外草叢而去,原來,那下頭還隱著一涓細流。


    「我總直接飲的,不會壞肚子。」雲安汲水端送到二郎手裏,一麵自飲了一大口給他看,「你試試?是甜的。」


    二郎將茶碗握在手心,澄澈的山泉倒映出兩個人的臉,他盯著雲安的影子,似凝想什麽,忽才一飲而盡。「嗯,是甜的。」


    雲安欣然,長吐了一口氣:「這裏是我家,城裏的裴府是我母親的家,我其實很不喜歡。」


    二郎知道雲安要開始「坦誠」了,鄭重起來,將身子稍稍側轉,正視著雲安的眼睛。


    「我的事要說清,得從出生說起。我剛一落地,生父就和母親離婚了。我至今沒見過他,隻知道他姓韋,是個武官,而他拋妻棄女的原因,明麵上是嫌母親沒能生下男孩,實則是他另有所愛。


    他與母親是遵從父母之命,但與所愛卻是青梅竹馬,情根深種。離婚時,祖父母已逝,既無人管束,他便很快迎了那個女人進門,還有,他們的女兒。可笑的是,這個女兒是我的姐姐,不是妹妹。外婦之女竟比嫡妻之女年長,姓韋的是一直在踐踏我母親的尊嚴!」


    雲安說得冷靜、激憤,卻未流露一絲悲戚的神情。鄭夢觀一直是憐惜,漸次就變成了心疼:或許這丫頭是在強忍,忍了許多年。


    「後來,我母親帶著我迴了樊城娘家,樊城就是鄰郡,我們來時經過的。」雲安卻還能閑笑,並不一味痛陳往事,好似刻意惹人顧憐一般,「柳家也沒什麽親戚了,母親一直獨居舊宅,直到一年多後遇見了父親。父親那時還隻是樊城縣尉,雖是大家出身,但起初仕途並不順利。他的嫡妻楊氏夫人早逝,留下三個孩子卻隻能由乳母看顧,所以他娶了母親之後,就把家中一切交給了母親。」


    說到這裏,雲安低下頭去,兩手把弄茶碗,顯得幾分憂慮、遲疑,輾轉才又啟齒:「父親是個善良的人,待我們母女很好,隻是終究忙於公務,甚少體貼家事,而,他那三個孩子偏偏又是極難相處。你所見的,他們待你的樣子,原不與我們母女沾半分情麵,他們是看重裴鄭兩家的淵源。」


    鄭夢觀這才迴想,又思及方才裴紫瑤與雲安爭執的話,懂了。他不覺伸手撫了撫雲安的腦袋,卻又想不出合適的安慰之言。


    「長久以來,我母親其實很辛苦,付出再多真心也隻能換來他們的冷眼,而這些委屈她又不願與父親說。她感激父親救她於水火,感激父親的信任託付,我一直覺得他們的夫妻之情多半是恩情。」


    雲安再次停頓,麵帶不忍,兩手交握,攥得筋骨凸起:「我可憐母親,為她不值,但也與她……關係不好。因為自從兩歲上到了裴家,她的心就不在我這裏了。她常常為了周全裴家兒女就數落我,我做什麽都是錯的。後來我大了些,心裏越發不平,就總和她頂撞,故意做一些叛逆之事,比如,學騎馬。」


    原來,這丫頭跑去和馬商學騎馬是這種緣故。二郎現在不覺得匪夷所思了,心底更理解了雲安一層,小小女孩,還能有什麽辦法?


    「二郎,你方才在牆下,一定聽見我說替裴紫瑤遠嫁的話了吧?」雲安忽而提起語調,眼中泛出期許之意,待見二郎穩穩點頭,一片期許又被蹙起的眉間鎖住了,「我不想瞞你,我自願替嫁,起初隻是為了利用,利用鄭家的門第,利用兩家的淵源。」


    二郎不可謂不在意,卻也未表露不滿,他想了想道:「你是覺得如此做就成了裴家的恩人,好讓他們另眼相待。」


    「是,也不全是。」雲安應得幹脆,也覺得二郎這樣想很平常,「既與母親不和,徒然在她身邊也隻會讓她生氣,不如趁機遠嫁,反而能以恩情和夫家的門第為她撐腰。若我從來都是一個人,斷不會依附旁人而活,可我還有母親。她的性子太過軟弱,又太過賢德,總覺得這世上種善因就會得善果,吃了半輩子的虧也沒有放棄。我帶不走她,也改變不了她,所以隻有抓住機會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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