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奕握著長歌劍的手並未放鬆,同樣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就這麽目送明塵和尚離開,同樣的,覺遠和尚帶著那些人,抬著之前被自己擊飛的菜鳥武僧灰溜溜的跟在他後麵。


    -


    “師叔,那小子簡直是信口開河,還竟敢狐假虎威,打著咱佛門的名號招搖撞騙,難道就這樣放過他了?”覺遠快步跟上明塵,聲音雖然微小,但語氣中還是難掩激動之情。


    明塵和尚看上去要嚴肅認真很多,他輕輕搖晃著自己光亮的腦袋,“那小子有些詭異,從他所引導靈氣震蕩的幅度來看,修為約莫抵達五骨境乃至六骨境的程度,而且精神力凝練,小手段也不少。”


    “重要的是,那小子手裏的靈劍不俗,竹木的劍鞘不算少見,可帶著劍意的竹木劍鞘,那就是鳳毛麟角的存在了,天下也就隻有一處地方有這種竹子,靈劍山。”


    覺遠表情一怔,“師叔說的是,東魏國雲州的靈劍山?”


    明塵和尚點頭,肯定了覺遠的答案。


    “沒錯,靈劍派,是東魏國內有名的劍修門派,亦是天下劍修頂尖勢力,雖不入十二大宗門勢力之列,那也隻是門中並無聖人境的前輩,並不能完全小看,我覺得,這小子來曆不簡單,可能是靈劍派高徒。”


    明塵和尚的眼界和見識遠超過覺遠,所以他的判斷覺遠自然是完全相信,隻是他心中還有許多疑惑。


    “可東魏國靈劍派,已經好些年沒有新的修行者在咱謨出現了,要往前追溯的話,最後一批應該是二十多年前了,是什麽「成仙圖」出現後的幾年,那時候我還尚未「見道」,聽說也有個靈劍派的劍修在謨很是出名,叫什麽…”


    “夢幽珂,當年曇花一現的劍修,也是當時最有可能在劍道一途登上聖境的劍修,我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那劍意鋒利,至今迴憶起來都讓我膽寒。”


    明塵和尚的目光有些閃爍,眼底是深深的忌憚,更重要的是,他用這忌憚將那刻骨的恐懼掩蓋在最下麵。


    “那小子剛剛眼中帶著紅光,兇相畢露,咱們所修法門不善拳腳爭鬥,我怕來不及出手,會被那利刃所傷,隻能暫且放過他,你一會兒去讓手下的小沙彌去四處城門的師兄那裏打聽打聽,看看這兩日有沒有東魏國的修行者入城,問問他們的名字。”


    “好。”覺遠附和著答應。


    “對了。”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明塵這才迴憶過來,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目光從身後跟著的這幾位小和尚的身上掃過。


    明塵的眉心,逐漸皺成川字,“剛才那個開口的小和尚呢?”


    他的問題一出,身後的和尚們麵麵相覷,就連覺遠也在仔細查看,可人就這麽幾個,算上被抬著的,也就六個,其中並沒有壯壯的身影。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一切難舍,無過己財」。”


    明塵邊迴憶邊念叨,眼中清澈,隱有神光。


    “這兩句禪語,此時細細想來,其中道理淺顯又深奧,那劍修小子很可能就是被那兩句話喚醒的,能說出這樣話的人,你們不認識?”


    幾人相互看看,都下意識搖頭,竟一個都不認識。


    “師叔,之前我看見覺慧師弟曾與那人有過交流,可能覺慧師弟認得,不過師弟他現在…”一位小和尚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口說了兩句後,看著被自己抬著的,意識不清晰的覺慧,一時語塞。


    覺遠走上前去,正準備給覺慧提供叫醒服務,立刻就被明塵抬手打斷。


    “算了,他現在的狀態不能強行叫醒,否則精神會亂,心生懼意,之後的武僧修行難以為繼。”


    -


    雲奕眼中的血色逐漸褪去,眉眼間盡是疲憊之色,腳步也有些踉蹌,長歌劍咣當一聲落在桌上。


    好在體內的靈氣充沛,隻是疲憊而非虛弱,畢竟方才已經在運轉「吞星納月」,哪怕是控製在一個不那麽驚人的範圍內,所引動靈氣的規模也足夠龐大,這也是明塵會覺得他有五骨境乃至六骨境修為的緣由。


    明塵已經離開,在不聽精神力有限的感知範圍下,附近並沒有其他人,就連遠處圍觀的人此時也都自討沒趣的走開,它這才有功夫和機會出手去穩住雲奕動蕩的精神力。


    “媽的,這和尚真陰!”雲奕的腦子清晰了許多,他撇嘴吐了口唾沫。


    不聽見雲奕已經恢複如常,立刻就放鬆了許多,它搖晃著尾巴,在雲奕的耳畔輕聲道。


    “你小子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同類相殘本就是你們人類的一道坎兒,更何況你第一次所見之鮮血又如此之多,而現在你反倒是借助那明塵和尚的手段,跨過了這道坎兒,想來心境會比以前更加牢固,今後這種毀人道心的法子應該對你不起作用了。”


    剛剛發生的一切雲奕並非完全不知,隻是他被困在了那裏,唯有破除夢魘清醒,或是陷入崩潰,道心破碎,好在經過自己的堅持和朋友的努力,他撐過來了。


    “壯壯呢?”他的聲音很輕,喉嚨幹澀所以有些沙啞,目光緩慢的看著周圍,他聽出來最後讓他振聾發聵、如夢初醒的聲音是來自壯壯的,所以開始尋找對方的蹤跡


    “對啊,小和尚呢?”不聽此前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雲奕的身上,等雲奕提醒,它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瞧不見壯壯了。


    “明塵老和尚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將壯壯帶走,這個我還是記得的。”不聽迴憶著,立刻補充道,免得雲奕擔心。


    雲奕聽完,緊張的表情確實緩解不少,他閉上眼,深深的唿吸了幾次。


    “嗯?”


    一個奇怪的疑惑聲音猶如幽靈一般在耳畔響起,雲奕全身汗毛戰栗,雙目猛地睜開,雙眼射出電光,直直的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也就是左前方大概兩步距離的位置,站著一個身影。


    頭發如亂草般散落耷拉著,上麵沾滿了灰塵和細小的沙礫,像一層薄紗一樣遮擋住了大半張臉,隱約能看見對方下麵的胡茬和隱藏在如蛇一般頭發下的眼睛。


    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盡是磨損的破洞,雙腳下空無一物,灰黑赤腳站在地上,佝僂著身子,雙手背在身後,偏著腦袋看著雲奕。


    雲奕認出了對方,正是他進入琳琅閣的時候,從裏麵與他擦肩而過,跑出去的那個人,被劉三和苟不理稱為老乞丐的怪人。


    “他是怎麽來的?”雲奕硬著頭皮,壓著聲音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不知道,本大爺也沒注意到他怎麽來的。”不聽的聲音聽上去很冷靜,實則它的尾巴已經爆炸開來,蓬鬆的像一隻鬆鼠的尾巴。


    雲奕的表情更加凝重,從上次擦肩而過,他就覺得這個人有些怪異,隻是沒想到對方怪異的難以解釋,這麽近的距離,明明沒有感受到靈氣被擾動,和精神力運動的痕跡,卻有一股巨大的壓力籠罩著自己。


    而且對方是什麽時候來到這個位置的,別說是他,就算是不聽都說不清楚,在摸不清對方動機和目的的情況下,雲奕此時如坐針氈,如臨大敵般緊張。


    老乞丐又往前邁進了一步,他身上那股酸酸的刺鼻味道鑽入雲奕的鼻孔。


    雲奕皺著眉,卻不敢露出半點反應,倒是肩上不聽的五官已經擰巴在了一起。


    “你是…是來找…「綠洲」的嗎?”老乞丐突然開口,聲音聽上去並不如想象中的蒼老,反而有些清澈,隻不過吐詞聽起來並不清晰。


    他沒有等雲奕迴答,又將腦袋往另一邊偏去。


    “嘿嘿…找…找不到的…”


    “它在「西麵」…它,它也在「東麵」…它無處不在…又…又哪兒都不在…”


    “「成仙」…嘿嘿…「成仙」!”


    那種施加在雲奕身上的氣勢,隨著對方斷斷續續,混混沌沌的,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也變得極不穩定。


    雲奕沒有伸手去摸背後的長歌劍,而是已經摸著了衣服下藏著的白齒。


    “哈哈哈…「成仙」!”老乞丐的聲音更加的癲狂,他蹦跳著,朝著遠處跑去。


    雲奕慢慢將手放下,他注意到老乞丐途經的,無論是西謨的百姓,亦或是僧人打扮的,都隻是迴避他,並沒有出手幹預的意思。


    -


    “雲先生!”


    雲奕在「聖靈根」下一露臉,便聽見不遠處傳來唿喊聲。


    他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很自然的看見用衣袍裹著身子的姚沛暖,站著對自己揮手。


    姚沛暖身後站著一個同樣裹著身子的人影,無需看清樣貌,隻是確認了身形,便知曉那是瘦弱的壯壯大師。


    雲奕朝著他們點了點頭,算是迴應,先將手中的木桌和凳子交還給飯莊。


    掌櫃還打趣兒的問起雲奕,今天生意如何,雲奕也隻是笑著推脫,“顆粒無收罷了。”


    -


    客棧的掌櫃看著門外的白龍,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馬匹在西謨是十分的罕見,今天也就破天荒的見過一匹,而且與門外的那隻並無區別,難不成城裏來了兩隻一模一樣的?


    之所以有這種想法,那是因為他麵前的三個身影,數量上是和之前對的上,隻不過三人都裹得嚴實,根本看不清樣貌,他無法判斷這三人和之前離開的三人是什麽關係。


    數量上是和之前對的上,隻不過當時離開的時候,明明是兩人露臉,一人裹得嚴實,現在卻是三個人都裹得嚴實。


    雲奕拉下蒙在自己臉上的黑布,露出真容,掌櫃這才確認身份。


    他目光有些躲閃,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對方背上的寶劍,訕訕一笑,“客官這是怎麽了,天還沒黑呢,這般打扮倒是有些…”


    雲奕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發出咚咚咚的聲音打斷了對方。


    “錢我已經付過了,麻煩照料好我的馬,我們要迴客房休息了。”


    作為客棧的掌櫃,什麽樣的客人他沒見過,麵對雲奕這樣不怎麽多說的顧客,反倒是更好,免得聽到對方主動說些什麽不該聽的,惹禍上身。


    看著雲奕三人上樓的背影,掌櫃搖了搖頭。


    別管他們為什麽現在都蒙了麵,終歸不是他能夠插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想到這裏,他便喚來後院的在幫忙的夥計,把白龍牽到後院。


    客棧是開了兩間客房的,畢竟兩個男人還是不能和未出閣的女子在一個屋裏過夜。


    隻是三人並沒有分開,而是很默契的同時走進一間屋裏。


    姚沛暖更是貼心地在後麵將門關得嚴絲合縫,同時還警惕地注意著走廊中是否有人關注。


    “雲先生,我聽壯壯說,你和那些和尚交手了?”確認沒什麽問題,姚沛暖轉身就問,聲音開始像銅鑼一樣響亮,又慌忙像蚊子一樣壓低。


    雲奕點了點頭,朝著壯壯抱拳道:“多謝壯壯小師傅出手相助。”


    壯壯憨厚且害羞的笑了起來,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雲道長莫要折煞小僧我了,小僧隻是隨口多說一句罷了,並沒有費什麽功夫。”


    說著,他輕輕的歎了口氣,表情也變得有些難過和失落。


    “我本以為迴到謨,會是很開心的事情,可為什麽遇見的其他師兄長輩們,一個個會是這樣的。”


    “佛說,人生本來是苦的,苦的根源在於各種欲望,心中沒有過分的貪求,自然苦就少,修行就是要破除了見惑,勘破了三毒,才能「見道」,可他們為什麽一個個,能表現出毫無克製的貪欲,嗔怒,還有癡念?”


    雲奕沉默不語,因為這和他所想象的西謨僧人也是不同的,雖然他的想象都來自於大魏國流傳的故事和在靈劍山上看到的書籍。


    大都是描繪的佛門僧人救苦救難的故事,都是善的形象。


    “對了,壯壯。”雲奕思索著,突然想到了他來到西謨後,覺得有些奇怪的事情。


    “這些西謨的人,他們的名字都是什麽,希瓦娜、阿巴斯什麽的,為什麽你的名字,會是…張壯壯?這個名字的習慣不像是西謨人,更像是我們大魏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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