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渾身上下由如同肉製的繩索,層層纏繞,四肢、軀體,乃至頭部、口鼻,無一幸免,裸露在外的,隻有那雙漆黑的眼睛,沒有一絲其他顏色。


    從那雙眼睛透露出來的,是冰冷的,沒有蘊含任何感情的目光,既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又像是地府遊蕩的惡鬼,仿佛能將人的靈魂都凍結,讓人不寒而栗。


    目光僅僅是從雲奕的身上掃過,他的腦海險些被危險的信號爆炸般填滿,身上每一寸肌膚布滿雞皮疙瘩,寒毛站立,他手腳卻像是被束縛著,哪怕咬牙,也完全無法動彈。


    至於在場的打更人,除了林巧敢偷偷看他,其他人都將目光移到其他地方,全然沒有對視的勇氣,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但怪人似乎沒有要對雲奕和其他人動手的意思,他低著頭,看著抬起的雙手,五指試探地活動兩下,似乎是在適應這具身體。


    接著他雙腿用力,如同出膛的炮彈,飛射向東方,地麵上的石磚被他踏出一場趟的碎裂痕跡。


    隨著怪人的離開,林巧終於喘了口氣,額頭上滿是冷汗,那種厭惡與恐懼的感覺消散。“於秀麗她…?”


    她看著雲奕,眼中滿是期盼與驚慌。


    雲奕咬著嘴唇,從懷裏掏出了警示用的煙火信號射向空中。


    “我不知道。”他不敢去看林巧那雙眼睛,偏著頭看著怪人離開的方向。


    “你們沿途看一下,盡快疏散安置被波及百姓,我去東城門那邊看看!”


    說罷,他再次提起長歌劍,不聽緊緊抓著他的頭發匍匐在他頭頂,也就是愣神的功夫,人已經沿著怪人離開的痕跡追了上去。


    剛開始的路上比較正常,是沿著街道奔襲的,所以被損壞的,也就隻有鋪設在地上的磚,當然不是所有地方都鋪有,沒有東西的土地上,是被對方踏出的坑洞。


    可後麵的確是一番慘不忍睹的景象,那怪人本就不可能會去避讓房屋,更是沒有從屋頂上走的意思,不管是麵前有什麽,似乎都是一頭撞開。


    他沒有親眼見到怪人從這裏撞過去的場景,可從這一片狼藉的現場,他還是能在腦海中還原怪人猶如一頭狂野的巨獸,毫不顧忌地摧殘著麵前的一切的畫麵。


    雲奕已經沿途看見好些被他撞得七零八落的牆壁、支離破碎的房屋,那倒塌的房梁、磚塊與瓦片裏,有時會傳來陣陣呻吟與唿喊,他們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彷徨和無助。


    那聲音像是一根根刺一樣,狠狠地紮在雲奕的心上,他的腳步被唿救聲緊緊抓住,讓他難以前進。


    “唿。”他長出口氣,轉過身,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扒拉麵前的廢墟,鍛過龍骨的身軀挪開活動的石頭並不困難,很快,雲奕便看見被掩埋的人。


    那是一名瘦弱的女子,她蜷縮著身子,躲在破爛的木桌下麵,木桌斷了兩根桌腿,好在斜著支撐了一片空間。


    她穿著粗布製成的寬鬆衣服,上麵已經落滿了灰塵;她頭發散亂,抬起頭時,雲奕才看見她的臉上帶著血痕。


    女子看見雲奕身上的衣服,慌亂的目光逐漸變得安定,嘴角帶著牽強的笑容,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可惜剛剛唿救了許久,喉嚨早已幹渴。


    “哇哇!”一聲嬰兒的啼哭從她的懷裏傳來,聲音讓雲奕身體一震,他伸手將女子扶到一旁,也看見了她懷中尚在繈褓中的嬰兒。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雲奕看上去並非是和善之人,臉上更是帶著一道顯眼的疤,那哇哇大哭的嬰兒,卻在看見雲奕之後,停止了喧鬧,一雙如同透亮寶石般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謝謝大人相救,伊兒,似乎很喜歡大人呢。”女子寵溺的看著懷中的嬰兒,溫柔的笑著。


    雲奕的心中卻無法承受這樣的感謝,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好在剛剛的接觸,他發現女子沒有傷到筋骨。


    “一會兒衙門還會有人來善後,你帶著孩子,注意安全。”


    -


    孔贏代替範特西守在東城門的時候,一直都關注著城門附近的各種動靜,不過東城門處的其他同僚,並沒有跟他有什麽交流,不過一直以來,他目光所至之處,也沒有特殊的情況發生,現在也終歸不是閑聊的時機,就沒有在意。


    直到冀城西麵升起了煙火信號,吸引了城裏絕大多數打更人的注意力,當然也包括他,他知曉信號表達的意思,心想那邊很可能出現變數。


    心中剛生出的擔憂,就被手中的震動衝散,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城防令」傳遞來的動靜。


    “警戒!”他高聲唿喊著,東城門處布置的打更人們,就算是不認識孔贏,但對於手持「城防令」的同僚,還是給予了尊重,第一時間就開始行動。


    武器法器嚴陣以待,靈氣精神蓄勢待發。


    有人注意到了城門附近的城牆邊,似乎有東西在蠕動,在他目光的凝視下,似乎又什麽東西也沒有,可就在他準備轉移目光的瞬間,餘光看見那裏城牆上的紋路出現了扭曲,立刻大聲唿喊道。


    “那邊!”


    孔贏一馬當先,整個人從城樓上飛躍而下,直奔同僚出聲的位置,右手掌中透著寒氣,徑直向那個地方拍去。


    就像是變戲法的抖了抖自己的手中的紅布,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出現在了眼前,牆邊明明什麽都沒有,卻在孔贏臨近的手,突然站起一個寸頭,他眼中帶著兇狠的目光,抬手就迎上孔贏的那一掌。


    “砰!”一聲劇烈的震動,孔贏與方寸山都被彈開,往後退了好些距離。


    方寸山方才藏身的地方自然就暴露了出來,牆根處擺放著四五塊如同墨玉般漆黑的石頭,上麵蘊含著讓人厭惡的氣息,擺放的位置似乎也有些講究。


    孔贏隻是目光掃過它們一瞬,便覺得胸口沉悶,不過那些東西上沒有靈氣波動,他就將目光與視線全部都集中在對方的身上。


    “方寸山?”


    他麵無表情的開口道,像是在詢問,又好像完全沒有要聽對方迴答的意思。


    方寸山的臉上帶著猙獰的笑容,全然沒有身處險境的緊張,態度狂放不羈,甚至有些放鬆的樣子。


    “看來,你們是盯上老子了,一個小小的冀城,你們真的有這個膽子嗎?”


    他的言語十分張狂,腦袋偏向右邊,還微微抬起下巴,用鼻孔看著孔贏。


    孔贏左手輕輕摩挲著「城防令」,微笑著搖了搖頭。


    “沒這個膽子還不讓我出去?礦區想來已經被你們控製了吧,就當作給你們的功績,足夠了!”方寸山還以為孔贏搖頭是在服軟,他得寸進尺的繼續道,說著,閑庭信步般走向剛剛躲藏的地方。


    “咻。”一道破空聲從頭頂傳來,方寸山臉色一冷,迅速往後跳去,剛剛所在的地上,頓時出現一個大坑。


    “我並不是冀城的打更人,自然有這個膽子。”孔贏的嘴角帶著憨厚的笑,若是壯壯在這裏,定然能看出來,這是他在學自己的神態。


    “你…”方寸山話還沒說完,便又是一道攻擊襲來,還是從頭頂,從城樓的方向襲來。


    方寸山一咬牙,瞳孔裏跳動著火苗的形狀,不過輪廓分明,顏色奇異。


    他咧著嘴,口中隨著唿吸,竟在這個天氣下,一陣一陣的噴出白色的煙氣。


    “唿!”


    他雙腿站定,如同兩根鐵柱一般穩穩地矗立在地上。


    方寸山張開大嘴,口中瞬間噴吐出陰冷的詭異的黑色火焰,那火焰如同一條黑色的惡龍,張牙舞爪地撲向襲來的青白色飛矢。


    兩道攻擊剛接觸的時候,沒有立刻出現反應,而是如同兩個水珠接觸那般,交融在一起。


    接著,“嗡嗡嗡”的聲音響起,一陣陣強大的震動向四周擴散開來,如同漣漪一般,越來越大,越來越強。


    巨大的氣流瞬間將距離最近的院落掀飛了屋頂,吹倒了牆壁,整個空間都被震撼得搖搖欲墜。


    “轟!”一聲巨響,“交融的水滴”所在的中心,巨大的亮光爆開,那亮光如同太陽一般耀眼,因為距離的近,在這一瞬間,甚至掩蓋了天空中太陽的光芒。


    -


    在大魏國境內的每一座城池,城樓裏都布置有能夠射出青白色飛矢的陣法,通過陣法的運轉,蓄積靈氣凝成箭矢。


    這陣法平日裏都是蓄積的狀態,城池越是安定久了,它蓄積的靈氣箭矢就越多,哪怕將儲存的都發射光了,還能從環境中繼續汲取靈氣,隻是速度更慢些罷了。


    雖然每個城池因為自身所處的環境不同,都會在城防上做一些改動,添加一些陣法,隻是身為外來之人的孔贏肯定不知道調用的方法。


    孔贏手持冀城「城防令」,東城門城樓在「城防令」催動下,不時有靈氣箭矢從中飛射出來,威力巨大,每一擊都能抵得上八骨境修士的全力一擊。


    就是因為他知道這攻擊的威力,才選擇不與方寸山正麵交手。


    他也意識到,原來兩人第一次交手的時候,對方根本沒有出全力,明明是能夠正麵青白箭矢這種強度攻擊的修行者。


    在他利用「城防令」前置方寸山的時候,範特西已經飛速趕來,想都沒想,正準備加入戰局。


    “小心,他最低也有八骨境的修為!”孔贏高聲提醒道。


    範特西立刻收迴躍躍欲試的手,眼神在東城門處飄忽,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往兜裏一伸手。


    “咻~砰!”


    “咻~砰!”


    兩道拖著青煙的煙火升到空中爆開,一個是紅色的,另一個也是紅色。


    不過第二道紅色更加耀眼,那是特殊煙火信號,表示有大修士或是武道宗師。


    -


    孔贏抽空將「城防令」交還到了範特西的手上,飛矢因為這個動作而造成的短暫空隙,被方寸山抓住了機會,身影化作流光飛撲向兩人。


    能夠修行到八骨境的,無論對修行之法的理解和見識,還是對戰鬥局勢的把握,都絕非凡俗,更何況是方寸山這種遊走在黑暗中性質的人。


    好在範特西並不需要熟悉「城防令」,接觸它的瞬間,便再次激活,一道飛矢從他身後飛出,正麵直直的裝在靠近的方寸山身上。


    爆發的氣流四散,方寸山像一顆流星隕石般重重的落在地麵上,他站在那裏,目光冷峻而銳利,宛如深山叢林中毒蛇的雙眸,死死地盯著兩人。


    沒有喘息的時間,城樓上再次飛出箭矢,同時還有威力比不上箭矢,頻率和速度都要更快的劍氣。


    範特西根本不在意現在城樓裏還有多少靈氣儲備,他現在隻想拖住對方,信號已經發出,他隻需要等待足以應對他的大人趕來即可。


    就在他一邊倒的,全神貫注的壓製著方寸山的時候。


    突然,一直在一旁防備著的孔贏大喊了一聲。


    “不好!快閃開!”


    兩人在此之前並無合作,範特西對孔贏的提醒也就少了些許敏感。


    被城樓的攻擊聲掩蓋了動靜,被揚起的塵土遮蔽了身形,怪人再次出現的時候,就已經闖到了範特西的跟前。


    粗糙寬大的手掌,帶著唿唿的風聲,直逼範特西握著「城防令」的左手。


    範特西目眥欲裂,刹那間,右手來不及去拿腰間的鐵鞭,便淩空虛握,亢龍鐧驟然出現在手中。


    “砰!”


    他被怪人一掌推開,後退了數步,好在「城防令」沒有脫手,攻擊沒停。


    沒等怪人有機會再次追擊,孔贏已經迎了上去,他步伐熟練,身形輕盈,又拳拳如開山斷河,掌掌似推雲生風。


    怪人的氣勢不弱,孔贏不敢大意,可一交上手,便發覺對方似乎徒有其表,渾厚的靈氣好似隻能增強身軀力量,從未有引動施展法術的跡象。


    拳影交錯,腿腳碰撞,幾個唿吸間,便已經交手了數個迴合。


    孔贏活動著有些酸疼的四肢,微微抬起嘴唇齜牙,怪人卻像是不知疲倦,沒有痛感一樣。


    他心中一冷,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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