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鐸從獄窗鐵欄之間的空隙遞過來一個饅頭,在我麵前晃了晃。


    “吃麽?“他沙啞地說。


    這個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間裏,光隻能從那個鐵窗裏微微滲進來。看不清他的樣貌,隻感受到臉上的溝壑。我的臉被頭發埋進陰影之下,蹲坐在床角,雙手抱膝。


    一隻圓胖的伸著觸角的蟑螂順著他的手臂爬上那半塊幹巴的饅頭上,司鐸好像沒有知覺似的,仍然把手懸空在鐵窗內部,又朝著我晃了晃。


    “我會告訴他們,今天的醫務員不用來了。”司鐸說,他把那隻幹枯的手緩緩縮了出去。


    他轉過身,讓出了鐵窗前的門牌:17號。


    我終於向孫越問出了——這幾年你去哪了——這句話。


    “你知道我這幾年都在哪嗎?”我問。


    最後他說,我和其他那些人一樣。他希望我是例外,但是沒有例外。


    他說每個想要進行記憶實驗的人,都是承載著壓力無法在現實世界繼續生活下去的人。如果遺忘、逃離可以改變現狀的話,這也是這樣的人最後的出路了。他就是這樣的人。可他看到我們這些活生生的例子後,放棄了在自己身上進行實驗的方法。最終,他什麽都記得。


    “你被關在監獄裏。你是17號。17號——也是你以前的學號。你一直很喜歡的數字。在監獄裏,你是編號為17的犯人。”


    “在監獄裏的時候,我每天都在想,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啊。監獄裏那麽一個小窗戶,密不透光的,我連月亮都看不到。”我說。


    他們想要進行記憶實驗,想靠遺忘解決問題。逃避是會上癮的,他們開始依賴這樣的實驗,哪怕會影響正常的生活或者與他人的關係,隻要忘掉就好了。


    銷毀,銷毀掉。全都銷毀掉就好了。若無其事的話,還是會反複想起來,閉上眼睛都是那些畫麵。一天、一個月、一年,別人是不會理解的,沒有人能理解的。


    想了那麽長時間就是為了想明白,想了那麽長時間還是沒能想明白,反複迴顧著,不敢迴望的。


    所以,失敗的實驗們,都被關在這所記憶監獄裏。


    連死去的權利都沒有嗎?


    他們努力遺忘就是想要活下去。他們住在那所監獄裏,醒了的時候就吃點東西,監獄裏夥食不差,躺下就可以入夢。夢裏他們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可是我已經不會做夢了。


    有三個人曾經來看過我,他們和我的年紀相仿。他們跟著典獄長走到監獄門口,甚至不知道我是誰。可他們一來,我就知道,其實是孫越來了。我放棄了繼續進行實驗——幹脆讓過去的一切從來沒有開始過吧。我這輩子也不想再看到孫越了。


    我突然覺得有些失望。


    我一直覺得孫越是真心幫我的。


    但他一直在騙我。我本來就什麽都沒有。他卻總是想要從我身上汲取更多。


    他確實在嚐試著幫我吧。


    一段時間內,支撐著我繼續下去的,就是那些拚湊起來的,取代我原本記憶的內容了。就像一場夢一樣,是一場幸福的夢,是我做過的最幸福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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