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天才。從小時候起就一直這麽覺得,直到最近……


    至於是什麽的天才呢,嗯,可以說幾乎是各方麵的天才。因為我跑步很快、很會唱歌,在幼稚園裏最快學會平假名,也非常擅長勞作之類的。要說不擅長的,大概就是抓蟲子;因為我覺得蟲子很惡心而不敢碰。另外就是上小號,這個真的很慘;我一直到快上小學前,晚上常常會尿床。不過,那應該無所謂吧,因為事情已經過了。


    所以——嗯,所以,我算是總能莫名把事情做得很好吧。唱歌的話,隻要老師唱一遍示範,隻要我理解「啊,是這樣的歌啊」,就能照著唱出來。幼稚園的小孩子大多是音癡,所以隻有我能正確唱歌反而會很難過;或者說,我會有點不耐煩地想:「大家認真一點唱啦!」


    對了,有個像發表會之類的活動,大約以三人為一組分部合唱。這種情況下,總會清楚了解誰唱得好,而誰不會唱。於是,我的歌唱能力突然得到認同。


    「土撥鼠班的,隻要配合美緒唱歌,就能唱得很好喔……啊,調換一下順序吧。讓美緒排在這中間……對、對。再唱一次羅。要好好聽美緒的聲音喔。」


    小孩子會馬上把這些事告訴父母,所以正式上場時我已經是焦點了。「聽說美緒歌唱得很棒」。於是,因為我在他人麵前也不會失去冷靜,所以正式上場時也能照練習那樣唱出來。結果啊,我從那一天起就覺得像當上了大明星。有不少家長說出「以後可以當上歌星」等等不負責任的話。不過,我完全沒那個意思就是了。


    那時候我想當的——雖然很普通——就是新娘子。連對象都決定好了,就是在幼稚園裏同班的伊藤光。


    光雖然矮矮的,可是和我一樣是運動健將。在幼稚園裏,我們一年到頭都在玩吊單杠;打躲避球時,隻要他拿到球,幾乎都是百發百中,一定會有人會成為犧牲者。能夠接下光的球,搞不好隻有我。小時候,我在女孩子裏算是體格不錯的。


    我真的很喜歡光呢。他明明很瘦,肌肉卻很發達,那時已經有幾塊腹肌了。我總會說:「好帥喔。」要他讓我摸看看。非常硬。我總是在想,自己的腹肌如果也能這樣就好了。


    不過,幼稚園快畢業時,我發現了一件悲哀的事實。


    「去了二小以後,要是可以同班就好了。」


    我要讀的是戶塚區立戶塚第二小學。然而——


    「咦……我要讀南小。」


    因為學區關係,光讀的是不同的學校。


    我的眼淚其實沒有掉下來,但是我說了一堆「光也來念二小啦」,或是「從現在起我也改成念南小吧」等等亂來的話。


    如此一來,光告訴我雖然學校不一樣了,但是他有個好點子。


    「美緒,和我一起練劍道吧!就在戶塚警察署。這樣,一個禮拜就有兩次可以在道場見麵了!像在練習開始前啊,就可以玩一下了嘛!」


    當時我大概是「劍道是什麽?」的狀態,不過——


    「嗯,我要學劍道。」


    總之,就是像這樣迴答他了。


    向父母提了以後,他們沒什麽反對,但其實去上課是很辛苦的,因為我們家和戶塚警察署離了大約十公裏遠。


    不過我還算幸運了。平常靠電車換公車前往,下雨天則是母親會開車接送。真正辛苦的是光,他總是和大他三歲的哥哥一起騎腳踏車來。當然,他自己背防具袋和竹劍袋;一個禮拜兩趟。不論刮風或下雨,春天或夏天或秋天或冬天,一——直都是那樣。現在想起來,光做到那樣就很了不起了。


    練習本身在剛開始時很快樂,因為我總是很快就學會了。這是真的、真的,就像持續寫下天才神話。


    右腳在前,左腳的腳尖則對齊右腳跟。體重要放在腳尖。輕輕抬起左腳跟,右腳跟則像對地板要碰不碰的;兩腳的距離約一個拳頭寬。先讓右腳如滑行般踏出一步,接著馬上讓左腳靠過來。這就是送足法——


    既然人家這麽說,就照那樣做吧。話說迴來,老師就在眼前示範給自己看了,所以隻要模仿就可以了。簡單、簡單。一起加入的小孩子大約還有三個人,不過這時候我仍會心想:「為什麽大家都不會呢?」


    而當我能以送足法前後左右自由移動後,便要求拿竹劍、學習握法。這時也穿上道場服,總算愈來愈像劍道的練習了。


    高高舉起,在擊麵的同時用送足法往前一步,然後馬上讓左腳跟上。擊麵,然後這次左腳先後退一步,右腳再馬上跟上,也就是前進後退的擊麵;永無止盡地重複這個動作。嗯,做得到、做得到。每次都被老師誇:「很厲害喔,美緒。」


    接著是學習擊手,也學了擊腹,之後可以開始穿防具了。我要求買了一組價格有點高、紅色金屬質感的護心,一路用到了三年級。


    不過,隻學會了擊麵和擊手,還有擊腹,而且才剛穿上防具,還沒有所謂強或弱。光是記住擊打和切返的打法,以及在練習時不要讓繩子鬆開、確實能穿好服裝防具就讓大家很吃力了。


    但是,等到可以比賽後,我就又會顯得高人一等,不對,是兩等。因為誰都沒辦法從我手上拿下一支。我一定會在限製時間內拿下兩支。


    為什麽呢?原因很簡單,因為初級的小孩子都不知道劍道獲勝的方法。不過,我知道。原因也很簡單,就是我在自己的練習結束後也會留在道場,一——直看光他們練習。


    光已經理所當然地和三年級或四年級生練習,旁邊也有五、六年級生在練習,甚至還有一、兩個國中生。隻要看著那些,腦袋就會緊緊記住什麽是一支的打法,讓我有個印象。


    像怎樣俐落又帥地采取殘心,或是擊麵要大力朝頭頂敲下去。用擊劍部將對手的竹劍稍微向左壓,當對手因反感而壓迴來時,就瞬間抽掉力量,對因為朝反向動作而沒有防備的手腕打出擊手等等。我學到了很多這類打法。


    其中我最喜歡看大兩歲的渡學長。漸漸地,我開始想:「他比光還帥吧?」或是憧憬地想:「我也好想變成那樣喔——」說到渡學長,可說是一切吧。不管擊麵、擊腹、擊手,構持、殘心、蹲踞、行禮,全——都讓我很喜歡。所以,我全都模仿他。隻不過,當我對父母說因為渡學長的護心是金色的,所以我也要換成一樣的時候,被他們拒絕了。


    因為大概是這樣,所以我很容易就贏過初級的小孩子。


    老師應該也很肯定我吧,所以隻有我不到一年就升到中級了。


    剛升上去時稍微陷入苦戰,但沒多久我就能打贏二年級生了。等我三年級時,就已經能和渡學長打一場互角的勝負了。嗯——不對,應該還是輸了他一些吧。


    如果光是如此,似乎有人會說我隻是音感好了些、運動神經比較好吧,根本不到天才的程度。不過,不是那樣的。其實我也很會念書。


    在父母要求下,我從四年級便開始上國中入學考的補習班。一開始因為念書方式和學校不同,所以有些困惑,但是當課程進度和整個星期的行程表在感覺上配合一致後,我的成績就開始突飛猛進。


    簡單來說,就是當周學的東西會在周末考試,而月底則有以一個月份為範圍的統整考試。然後,不管是哪一項考試,裏麵都一定會出現學過的題目。換句話說,就是學會如何寫下正確答案,之後隻要依樣畫葫蘆就好。


    因為有很多要死背的東西,所以說辛苦是挺辛苦的,但因為已經定好「這禮拜是這個和這個」、「下禮拜是到這裏」等等,所以都能念起來。雖然有時也會隨時間經過而忘記,但我六年級時的偏差值約是六十三到六十五,一直都很穩定。


    另一方麵,我也有好好繼續學劍道。因為上補習班的關係,所以六年級時一個星期隻能去一次,但我仍不打算放棄。就某個角度來說,這也是轉換心情的寶貴機會。


    啊啊,很可惜的是,在五年級的第二學期時,光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搬家了,而且還是搬到加拿大。他如果在那邊也繼續學劍道或許滿有趣的,但之後沒有聯絡過,所以我也不清楚。如果問我是不是想見他,這個嘛,或許見上一麵也好吧,雖然他好像沒有變得很帥。


    而且真要說起來,我比較想見渡學長,因為我覺得他一定變得很帥了。在我的想像裏,應該是達比修(注:日本職棒選手達比修有(darvish yu)。日伊混血、現為美國職棒德州遊騎兵隊的先發投手。)那型的超級大帥哥。如果是,我想我會馬上向他表白。


    考了六間學校,考上了四間,最後我決定讀東鬆學園國中女子部。雖說是決定,但其實是離家最近,而且父母也說那裏可以一路升到大學,就選東鬆吧。於是我就「嗯,那就那樣吧」,不過,以我個人來說,因為聽說有國中女子專用的劍道場,所以也覺得不錯。


    說到那間道場,是像寺廟一樣的古老日本房屋,氣氛上非常適於練劍道或剃刀。隻不過等到實際加入社團使用之後,便冒出許多不滿。


    至於是什麽,首先,很破爛,尤其是地板。地板很多地方都有刺屑,若每次練習前不檢查會很危險,也無法使用。因為劍道是光腳做送足法對吧?所以要是有刺屑,就會深深刺入腳底。我在剛加入社團後曾碰到過,就在右腳中趾和腳掌相接之處,有個約兩公分,像鉛筆芯般銳利的木片狠狠紮進去。


    而且,那還是我檢查過的地方。就某個意義來說,是自作自受。


    「好……好痛啊啊啊——咿!」


    一瞬間我單腳跳了起來,但馬上又倒了下去。


    「老師——田原她被刺到了——!」


    「噢——等我一下——!」


    可怕的是,學姐和老師都已經習慣了。老師用鑷子幫我把木片拔出來,做好消毒並用醫療用膠帶包紮。而學姐則拿著那塊木片,開始檢查是在哪裏刺到的。說著「啊啊,是這裏、這裏」,然後大家一起修補。中斷練習。也是啦,如果繼續練,也不曉得什麽時候又會有人受傷。


    「……過沒多久,就會莫名地產生預感,像是『這邊可能有點危險了』。」


    現在迴想起來,邊收拾醫藥箱邊這麽說的人,就是早苗學姐。因為戴著頭盔所以幾乎看不到臉,但我還記得那聲音的感覺。聲音沒什麽力量,總有一半像假音。我心想,刺屑那種東西能夠預測嗎?不過,的確是那樣,習慣之後就會懂了。簡單來說就是會輪流。這裏是上禮拜修,那裏是上上禮拜修的,所以那一帶應該很危險了吧,這樣。


    沒錯,說到不滿,就是學姐們都一個樣。


    直到我進去之前,似乎有位飯野學姐還頗強的,但是她那一年的二年級和三年級生裏,說實在的,沒有半個強的人。


    其中最淒慘的是早苗學姐。當時她是個超級新手,完全無法讓人想像現在的活躍。


    她的擊打和步伐以及殘心都軟綿綿的,都輕——輕的,簡直完全沒有出力氣。我因為沒看過那種劍道,所以差點笑出來。


    總之,她整體給人輕飄飄的印象。不,以練習結束後很平常地待人這點而言,她是個溫柔又善良的人;但是到了練習時,講白了,大多讓我很焦躁。


    雖然我不是刻意的,但是當做出一記攻擊之後撞上去做碰體時,她都會跌倒。這麽一來,周圍的人就會仿佛「沒事吧?早苗」地靠過來。不會吧!這樣我簡直就像壞人嘛!我明明沒有做錯什麽事。而且,碰體就是這麽做的吧?跌倒的人就沒錯嗎?——即使我這麽想,但自己畢竟是學妹,加上她真的覺得很痛,所以我也覺得她很可憐,


    「對不起……沒事吧?」


    我至少會這樣問一聲。而早苗學姐也會迴說「沒關係,是我不好」等等,所以她應該知道所謂劍道究竟是怎麽迴事吧,隻是身體還沒有完全學會。


    那一年的三年級生有三名,二年級生則隻有早苗學姐和另外一位木村真美子兩個人。至於一年級則是我和佐藤詩織,還有朝倉千惠美三個人。總共八人。這剛好是警察劍道教室的三分之一,而且全是女生。說實在的,我很灰心。像是「沒力」、「沒用」這類形容,實在非常適合這個社團。


    不過,雖然擔任指導的北島老師很認真地當我的對手,但完全不是我的目標或崇拜的對象。


    就這角度來說,高中那邊的劍道很活躍,或者說,經常參加全國性比賽,所以令我莫名憧憬。好想去那邊練習啊,她們會不會願意和我們一起練習呢?——我總是是這麽想。另一方麵,我也覺得如果繼續待在這裏,自己就會變得愈來愈弱啊。


    一想到這點,我就覺得早苗學姐很神奇。為什麽從那種社團出來,卻能夠變強呢?她的確很認真,也很踏實地練。保養防具和竹劍時也都會留到最後,一個人邊微笑邊保養。她或許是有自己的熱忱吧。事實上,也能看出她愈來愈厲害。


    因為這個狀態,到了一年級的冬天時,我和早苗學姐的實力似乎已到伯仲之間,有時還會有我被拿下一支的狀況。


    嗯,如果是被很強勁的對手打敗,那我還能理解,也會覺得「好帥喔」、「好想變成那樣啊」之類的,但是對我而言,早苗學姐不算在那種對象裏。


    不,我真的認為她是個好人,既會照顧學妹,心思也很周到。事實上,我覺得和真美子學姐相比,我和早苗學姐的感情比較好。隻不過,以劍道家而言——嗯,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變強?是哪裏強?哪裏好?


    那個時候,我對劍道以外的格鬥技也非常有興趣,常常在電視上看k-1或pride。在個性方麵,我也喜歡古拉貝·菲托撒(注:古拉貝·菲托撒(ube feitosa),巴西出生的空手道家,使用極真空手道,綽號為「極真的怪物」。)。我很想學他在打倒對手後會做出空手道的殘心姿勢,但怎麽也無法融入劍道,真是可惜。


    然後,到了二年級夏天,我漸漸打不過早苗學姐了。不甘心和身手鈍掉了,這種感覺大概各半。然而平時她和我又處得很好,所以心境其實很複雜。這麽說來,她好像很當一迴事地送過我生日禮物。我的朋友之中很多是偏男孩子個性的人,因此收到時我非常高興。所以,早苗學姐生日時我也有迴禮。這種事我也是會做的。


    而且——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早苗學姐比我早畢業,而且很快就加入了高中劍道社。小我一屆的二年級生,還有新加入的一年級生也都是軟趴趴、弱小的人。我的國三生活真的是黑暗時代,就像天才神話暫時中斷。


    有一次,我想應該是在剛進入五月的時候吧,湊巧有一名高中學生來看我們道場。她的左手不知為什麽受傷了——沒錯,就是香織學姐。北島老師介紹時說,她是去年全國國中亞軍,現在就讀我們高中女子部的磯山學姐。


    當時我心想,全國國中亞軍,那不是超級強嘛!那是我們手碰觸不到、雲端上的人。而那種人在高中部的劍道社,且早苗學姐現在也在那。好厲害。高中劍道社的道場位在高中女子部專用的綜合體育大樓裏,當時我隻能從外頭看,所以忽然間,我覺得那棟建築物是秘密部隊的培訓所。


    我也好想去那裏。可是,光靠現在的我對方大概不會讓我入社吧。我們高中有非常多運動推薦名額,而聽說積極活動的體育相關社團,高中才人學的人幾乎占了大半。其中劍道社非常活躍,是全國等級。在這種沒用社團裏墮落的我,一定不是他們會找的人——我幾乎放棄了。


    然而——


    那一年進入十月後,不知道是怎麽迴事,早苗學姐突然和香織學姐固定在每個禮拜的星期一來替我們練習。現在迴想起來,這對我而言是最大的轉機。


    練習時,我的眼睛一直緊盯著香織學姐。行禮、蹲踞、送足、中段、擊麵、擊腹、擊手、殘心,一切的一切,我全都覺得好帥!


    當時我還常常看pride等等,且特別喜歡鄉野聰寬選手。他的防禦尤其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把那個動作加入劍道裏,但是立刻就被香織學姐指正了。


    「要是像拳擊一樣轉頭錯開擊麵,上半身姿勢會亂掉喔。就算用亂掉的姿勢擊打,也絕對拿不到一支……就是這樣。剛避開、沒維持姿勢住的你,根本就沒有攻擊的資格……對不對?那不管怎麽想都是無謂的吧。要盡可能用竹劍躲過對手的攻擊,也要盡可能在前方撥開。這麽一來,就能立刻接上下一個攻擊。」


    這原本是北島老師以前就念過好幾次的事,但我馬上連聲說是地聽過去。從香織學姐那獲得的建議,我可說是全盤接收;不漏掉一字一句,完整地遵守。


    結果,下一個星期一總教人迫不及待、迫不及待,星期二到星期天則漫長得要命。不過,因為我覺得不能浪費掉這些時間,所以星期一的練習結束後我一定會問:


    「請問到下禮拜為止,我應該練些什麽好?」


    香織學姐會想一下,但一定會給我課題。


    「這個嘛……田原你的右手頗有力,所以把重點放在左手的單手揮劍練習吧。一天最少兩百下。」


    「是,我知道了!」


    下個星期我也去問。


    「……還不行啊,要再更加強化左手。」


    「是,我知道了!」


    然後當她說ok之後……


    「……就算是拿柱子上的墊子當對象也好,練習刺喉吧。不要有從中段的預備動作,要像已經瞄準好、刺上一擊。就算在比賽裏沒用到,對掌握對手中心也一定有幫助。」


    「是,我知道了!」


    大概照這樣子,讓自己能朝下一項課題前進。


    另外,能看到早苗學姐和香織學姐的互角練習真的令人很高興。如果再加入北島老師,那就更有趣了。至於為什麽,是因為香織學姐會拿出全力。


    不過,就算拿出全力,人家畢竟是男性、是大人,而且還是老師,所以香織學姐根本沒有勝算,但是那股殺氣——那種令周圍空氣凍結的緊張感徹底迷倒了我。我完全陷入亢奮,打從心底想著我想變得像那個人一樣,想打出和香織學姐一樣的劍道。


    不過,那時候一方麵隻有星期一,另一方麵她的身旁總是有早苗學姐,所以無法緊迫盯人地追著跑。


    該怎麽說呢,那兩個人的氣氛很獨特。完全沒有交情很好的感覺,但也不是決然對立的競爭對手;當然,也和普通朋友不一樣。她們是所謂的劍道同伴?不,那也不一樣。在我眼裏,她們就像被某種更大的事物聯係在一起。


    所以,我總覺得不可以介入她們兩人之間。她們總會注意我,也常鼓勵我,但我隻是從遠處看著她們的背影。該說是有些悲哀呢,還是該怎麽說好呢。


    然而——


    三月即將結束時,早苗學姐打了通電話到我的手機。


    「啊,美緒?……雖然很突然,可是我要轉學到九州的學校了。」


    「咦……」


    那是怎麽迴事?


    「所以說,就算美緒進了高中,我也已經不在了……不過,你沒問題吧?有磯山同學在,所以你到了高中也一定會加入劍道社吧?」


    盡管我很疑惑,但對這問題依舊清楚地迴答「會」。


    「太好了……我就覺得美緒一定會清楚說會加入的。」


    「不,那個……是,我會加油的。」


    雖然這樣會顯得我個性很壞,但說真的,我心想著:「太好了!」「早苗學姐要離開真是太幸運了!」等等。


    於是,從新學年開始,我拚命地追逐香織學姐。


    由於我想要快點和她打好關係,所以幹脆從以前的「磯山學姐」,改口叫「香織學姐」,但是馬上被拒絕了。她說不要隨便叫她「香織學姐」,眉毛還變成倒八字。好厲害!我迴家以後在鏡子麵前試著做,但眉毛沒辦法像那樣子往上吊。


    我和香織學姐迴家時都從橫濱搭湘南新宿線,而且下車的站隻差一站,這點也相當幸運。總之,我想要和香織學姐聊很多事,所以擅自和她一起下車,並且硬拉她去麥當勞。


    啊啊,那起事件說起來就是那時候發生的。香織學姐救了被不良少年纏上的清水,最後也是由香織學姐一手收拾整個事件——


    討厭啦,當時的香織學姐真的超帥的!我因為能在近處目睹,真的是非常、非常開心,於是大肆向所有人宣傳。隻不過,後來香織學姐大發雷霆。


    國中尾聲到高中期間,我的劍道之所以能變強,完全是多虧了香織學姐。她總是仔細地教導我,也每天替我練習。不過,如果問太多,她就會冷冷地要我自己想一想。但是,香織學姐基本上是喜歡傾囊相授的人,雖然看起來是那樣子,但其實很講道理,所以最後都會教我。


    在評量自己變得有多厲害上,我也認為東鬆學園高中女子劍道社是個好地方。因為不隻有香織學姐,還有位河合學姐,她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實力選手。我能親身感受到自己在全國等級裏大約落在哪裏。


    是的。所以說,轉機是在清水事件剛結束時再次降臨的。


    那個福岡南高中的菁英成員來我們這進行練習賽,我第一次和黑岩伶那選手對戰。我們也有久野學姐在使用上段,所以是測試平時練的那些上段對策對其他選手是否有效的絕佳機會。


    以結果而言,我打得滿不錯的,有種天才神話再度上演的感覺。因為,沒有被黑岩選手拿走兩支的,我們這裏就隻有我;就連香織學姐也說我有兩、三次的擊打隻差一點。


    所以,在那之後黑岩選手說的話,對我產生相當大的打擊。


    練習後我們在道場簡單地聚個餐,而我們一年級生到處替對方的指導老師和選手們倒茶。剛好我替黑岩選手倒茶時,她主動找我說話。


    「田原,你很強耶,嚇了我一跳。」


    我近距離一看發現黑岩選手是位動人的美女,但那張臉蛋不斷講著福岡腔反倒會讓人嚇了一跳。


    「啊啊,謝謝您的稱讚……不敢當。」


    來,再來一杯吧,不用客氣。


    「隻不過,那個啊……你的劍風和磯山選手一模一樣呢,簡直就像複製品呢。」


    「呃……」


    嘰!像針的東西刺入胸口、貫穿,然後從我的背後竄出——


    雖然最後因為方言所以有些沒聽懂,但我了解了大概的意思。


    我是香織學姐的複製品。香織學姐的,複製品。


    接著黑岩選手又說:


    「難得你有這麽好的資質,所以更自由地運用比較好喔。就算模仿磯山,也無法超越磯山。更何況,你會連磯山的弱點都一起接收喔。我覺得那樣太可惜了……不過,對我來說會是很好的參考資料,所以也好啦。」


    香織學姐的,弱點,不會吧——


    看似和諧的餐會畫麵,在一瞬間失去顏色。


    我本來就不認為這隻是單純鍛鏈劍技的練習賽。可是,大家一起坐在地板上,嘴巴裏還塞著飯團和炸雞塊等等;而且不隻是劍道,也和樂融融地聊著女孩子的話題。所以,那就從我的意識裏脫落了。


    沒錯,對福岡南而言,這是官方的敵情視察。不論黑岩或早苗學姐,都是為了知道現在東鬆參賽成員的實力,才特地從福岡跑來這裏。不過是和黑岩交手時稍微貼得住,就感到得意的自己真是個笨蛋。


    「……香織學姐的弱點,是什麽……」


    黑岩用潔白的門牙邊咬住炸雞塊,邊「嗯?」地歪過了頭。


    「……那個,我現在還不能說……不過,等明年的校際賽結束後,我會偷偷地隻告訴你一個人。就好好期待吧。」


    當時看到她露出的笑容,我再次打了個寒顫。


    我是香織學姐的複製品。


    當時的我,被黑岩拿走一支,輸了——


    換句話說,黑岩透過我察覺了香織學姐的弱點?找到了攻略的方法?不會吧,騙人的吧。


    如果到黑岩這種等級的話,或許能辦到那種事。


    什麽啊,這是指我在共同練習裏,不經意地把香織學姐的弱點傳得到處都是的意思嗎?


    之後,腦海裏會在一瞬間浮現出黑岩選手那張臉,緊接著又消失。留下來的,總是那一句話。


    複製品呢、複製品呢——


    簡單來說,我是香織學姐的複製人。


    我心想:「糟糕了。」


    我聯想到的是以前不知在哪裏聽到基因的事。


    生物反複交配,一點一滴改變基因並留下子孫,是為了不在傳染病之類的流行時絕種。


    如果子孫所傳承的是完全一樣的基因,換句話說,孩子純粹是父母的複製人,對疾病的抵抗力也將相同。那種繁殖方式令整個種族都擁有相同的基因,就會產生隻需一種病毒就會造成滅絕的危險性。


    不,我不是討厭和香織學姐擁有同樣的弱點,或是討厭和她一樣打輸。隻是我討厭在不知不覺中暴露出香織學姐的弱點,也不希望自己的敗北被人認為等於是香織學姐的敗北。


    於是,此時我又想到了一件事。


    香織學姐總是頻頻對我說「你自己想想」、「自己思考、找答案」。


    原來是這樣嗎?香織學姐擔心我變成她的複製品,所以才告訴我那些話的嗎?


    於是我發現了許許多多的關鍵點。


    我小時候擅長的事情,說起來,全都是模仿某個人。唱歌就是,用耳朵聽了之後,隻要照樣地唱出來就會得到稱讚。我覺得那樣就好了,於是變得很擅長。


    勞作也一樣,我隻是因為有範本所以做得很好。因此隻要別人把材料給我,要我自由創作時,我就會陷入苦戰。首先是要做什麽?我無法決定主題。這種時候,我就會順勢利用隔壁同學的點子。


    對了,曾經有一次,有個朋友說「美緒不要模仿人家啦」,然後拿著作品離開我。我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哭了。既是因為沒有範本而傷腦筋,也是因為被朋友丟下而難過。


    仔細想想,劍道也是。我能很快學會送足法和揮劍,是因為我實際看到示範並能記下。而我隻是剛好具備能發揮出那些的體力。一開始就能打贏比賽,也是因為自己擅長模仿前輩。不過就是那麽迴事。


    國中入學考試的準備也一樣。別人教我解題的方式,隻要按照相同步驟做,不論什麽都能順利解開;相對地,就很不擅長在學校寫作文等等。因為那必須自己想題目,而且還得組織架構。不過,我在內心一直覺得,學校的作文就算沒辦法寫好也無所謂,隻要我透過考試上私立學校——


    笨蛋,怎麽可能嘛!


    真的是笨蛋。我根本不是天才也不是什麽。自己什麽都想不出來,隻是個除了模仿他人就沒有其他可取之處的複製人。


    而現在,我大概已經變成比複製品還糟糕的人了。


    我想變成香織學姐的複製品,但是旁人一看,我不過是劣化的複製品。還因此凸顯出短處,讓人容易找出弱點。我愈是模仿香織學姐、從她身上學到東西,我就會將香織學姐的設計圖四處亮給敵人——


    糟糕了,我得想個辦法。


    之後,我積極地想采取和香織學姐不同的打法,以及編出一套不同的劍道。不過,所謂劍道,原本就是形式幾乎已經固定的競技,所以就算想做點變化,也難以辦到。


    或者嚐試構持在左前方?不行、不行,那樣一來,隻會讓花費十年所累積起來的劍道經驗值在一瞬間歸零。而且,我從沒看過有人構持在左前方。要是那麽做,就隻是異類而已。


    其他還有什麽?下段的構持之類的?以日本劍道形來說是第三支,和中段一樣右腳在前,而劍尖則對準對手膝蓋一帶。


    不過,當我在練習嚐試後——


    「麵耶耶——啊噠啊啊——!」


    馬上被香織學姐用擊麵打中。


    「田原!你在幹嘛啊?給我構持好啊!笨蛋!」


    而且,被罵了。


    「……對不起——」


    下段不行。那麽,八雙的構持呢?日本劍道形第四支。立起竹劍,令雙臂彎曲,些微朝右側構持,劍鍔則在嘴巴的高度。


    「……你這家夥在搞什麽東西?」


    嗚哇!被瞪了。


    「呃……這是,八雙的構持。」


    「為什麽?」


    「啊?」


    「我在問你幹嘛在練習時做什麽鬼八雙構持啊!」


    簡單來說,我想要開發出和香織學姐不同的劍風——但我實在太害怕了,怎麽也說不出口。


    「不,我隻是覺得,滿少見的……」


    所以應該不錯吧——在我說完話之前……


    「好痛!」


    右側腹被柄端從下方戳上來。那裏當然沒有防具,超級痛的。


    「好痛喔……等一下,做什麽啦?很痛耶,真是的。」


    頭盔裏是那個倒八字眉。


    「那是因為你耍笨吧,給我差不多一點!就算做八雙的構持也派不上用場吧。你在想什麽啊!」


    「咦,為什麽啊?」


    又是一記側腹戳刺,但我在最後閃開了。好險、好險。


    「為什麽……你應該知道日本劍道形吧?所謂八雙的構持,是在擊打前變成諸手左上段吧。有哪個笨蛋會在對方進入攻擊距離前,持續構持在八雙啊!」


    啊啊,這麽一說的確是那樣子呢。


    那麽,脅腰的構持也會因為相同理由不行嗎?因為也要馬上變成諸手左上段。話說迴來,個子不是特別高的我構持在上段也很奇怪呢。


    嗯,等一下喔。如果是對諸手左上段有效的平正眼呢?日本劍道形第五支。不,我還是別對香織學姐嚐試吧。要是被罵「我可沒有構持在上段吧!」就好笑了。


    「……好啦,快點構持吧。少做些多餘的事,給我認真構持在中段。」


    「好——的。」


    之後我對香織學姐是用一般的中段。但是接下來,我請久野學姐陪我練習。


    「學姐,請當我下一個對手。」


    「嗯,好啊。」


    好了,這下子就沒有人會有意見了吧?久野學姐是我們社團裏唯一使用諸手左上段的人,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做實驗。


    彼此行禮,等久野學姐構持在上段後,我便馬上切換成平正眼。劍尖比中段略高,朝向上段的左拳頭,令竹劍稍微撇開傾斜,劍刃呈往左下方走的樣子。


    這是為了當對手為左上段時,讓左手也被列為有效擊打部位,因此隻要先對準該處,等踏入範圍後就能馬上朝左手攻擊的形式。


    嗯,因為和中段很像,所以很容易構持。而且因為撇向右邊,所以肩膀和手腕也很輕鬆。


    「麵呀啊啊——!」


    噢!好危險。左手單手擊麵打過來了。因為竹劍向右偏,所以頭盔的空檔比中段大,更容易受攻擊。不過,我也對這部分進行防禦,所以沒問題。我確實撥開了。


    但先不管那個了,這種構持法的好處在哪裏?因為要偏向右邊,所以,是這樣啊。在擦擊對手的擊麵等攻擊時,揮劍的幅度自然會變大,所以或許能強力地彈開。


    就試試看吧,等久野學姐下次的——


    「咿呀!麵呀啊!」


    擊麵過來時——


    「哈!」


    大力擦擊她的竹劍。很好,左頭盔有空隙——


    「麵耶啊啊!」


    可惜,打偏了。不過我的攻擊不差。


    重複好幾次這種攻防後,哨聲響起。


    「感謝指教……」


    彼此行禮,我和久野學姐的對打結束。


    啊——啊,要是多幾個使用上段的人,我就可以繼續嚐試了啊。


    不對,就算對方不是用上段的也沒關係吧?甚至,嚐試對不是上段的人用平正眼看會怎麽樣,也許還來得更重要。


    「詩織,下一個和我打!」


    「ok——!


    因為是同學,就算讓我冒險一下也不會抱怨吧?


    那麽,我要上羅。我繼續使用平正眼,相對地,詩織是普通的中段。原本該瞄準的左拳頭不在上麵,那麽,就瞄準左眼附近吧?欸,如何?這劍尖是不是很礙眼?嗯,詩織看來非常難打的樣子。不好意思,這是一個小實驗,就請你忍耐陪我羅。


    唔——嗯。可是,正因為劍尖比中段的還高,感覺我的範圍變小了呢。不過,當對方想利用這點而出手的瞬間……


    「麵啊!」


    我反倒抓住這個時機出手,這樣應該是可行的吧?


    那麽下次就……


    「手哦哦——咿……呀!」


    上前的同時以竹劍壓住,接著一個轉身做擊手。雖然沒能拿下一支,但以模式來說是可行的。


    對了,也不必都隻用平正眼,和中段交互使用就好啦。先降低劍尖,迴到中心——看吧,詩織攻上來羅。然後,當對方快要進入攻擊範圍時,就切換成平正眼。


    哦!詩織想要擊麵,這時候我以拔擊腹應對。就和剛才的擦擊一樣,因為揮劍的幅度很大……


    「腹唔唔啊——!」


    所以擊打也會變得強勁。雖然剛才有點打到竹劍底部,但這應該也是能用的技巧吧——


    於是,麵對中段的對手,我也積極地嚐試平正眼。當然,和中段相比,平正眼的缺點比較多。因為頭盔會有空隙,所以總是容易被攻擊。而要做擊手和擊腹時的預備動作也很大,所以會感到揮得比較慢。


    不過,也因為將竹劍往右傾倒,所以更容易保護手和腹部。反過來看,也可以說對手隻會以擊麵為目標。


    唉呀呀,這其實是種很棒的構持法吧?因為自己是清楚了解弱點後才采用的,所以不會有所謂比中段不利之類的吧?


    隻是一如所料,香織學姐非常地不予肯定。


    「……你剛才對佐藤做的是什麽啊?為什麽對手不是上段,卻還要用平正眼啊?」


    真是可怕呢。明明她自己也在練習,卻還看清楚我在幹什麽。


    「嗯,隻是……我在想,這也是種方法吧。」


    「這根本就不是什麽方法啦!這樣吧,你對我也做一次看看!」


    而且突然就依自己的步調開始對打。


    我戰戰兢兢地構持在平正眼後,竹劍就突然被撥開,還被擊麵攻擊。於是我的頭頂徹底地挨了一記。


    「……你看吧,完全不行。隻要稍微被撥開,劍尖就會朝向旁邊,根本沒辦法保護頭盔嘛。別做了、別做了……最好的構持就是中段,這打古早以前就定下來了。不管是武藏還是誰,都是這麽說的。不要現在才在做多餘的嚐試,浪費寶貴的時間。到新人戰為止已經沒多少時間了,你給我振作一點啊!」


    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吧。這時,我第一次對香織學姐產生反抗心。


    我不想給香織學姐帶來麻煩,想要脫離學姐的劣化複製品狀態,所以才嚐試其他方向,但是,那種話算什麽嘛——我這麽想著。


    當香織學姐是三年級,而我是二年級時,關於我們彼此在主張上的摩擦,我想應該不必在此多做描述了吧。在校際賽裏的成績,也是如大家所知。


    但是,之後我們也沒有和好,香織學姐就那麽畢業、分隔兩地,一直讓我非常後悔。


    明明我受她那麽多照顧。明明是那麽那麽喜歡、非常喜歡,甚至憧憬到隻要自己從今天起能變成磯山香織,田原美緒就此消失也無所謂。而無法用笑容送學姐畢業的自己,真是教人非常非常討厭、沒臉見人。但是,自己卻也沒有能力做些什麽。而且,我已是三年級生,也該成為中心帶領社團走,卻還隻是個半吊子。


    幸好我這一代有英美、夏希、愛、美喜子,以及詩織,所以我自己背負的擔子不像香織學姐那樣大。就算我心情有一點低落,整個社團也不會停滯不前——這種想法,是逃避吧?到底該算什麽呢?


    馬上就是夏天了。


    我們的高中生活裏最大也是最後的戰鬥,即將展開。


    校際賽。雖然很遺憾沒有通過個人賽縣預賽,但我們團體賽接續去年拿到了通往全國大賽的入場券。目前已進入最後調整階段,我十分注意身體狀況的管理,不過仍進行著非常嚴格的練習。


    就在這種時候,突然有個教我懷念的人來訪。


    「……啊!早苗學姐!」


    第一個注意到的是詩織。話說迴來,早苗學姐的學妹其實隻有我和詩織,所以其他社員沒注意到也沒辦法。


    還有小柴老師。他在迴頭的瞬間,便發出一聲:「哦哦——!」露出非常高興的表情。


    大家都跑到道場邊界,樓梯的平台處。


    早苗學姐穿著配有腰帶的米色洋裝,真不愧是大學生,變得非常成熟,也很漂亮。果然,姐姐是紅牌模特兒,水準就會提高呢。


    「好久沒見到各位了。」


    就連打招唿也和高中生不一樣。


    「嗯,過得好嗎?我記得你現在住在東京吧?」


    「是的,現在是正值青春的重考生。」


    咦?啊啊,不是大學生啊。


    「怎麽突然來了?」


    早苗學姐直直指向窗外。


    「紀念廳有早阪老師的公開演講,我是來聽那個的。不過,難得來母校,所以就想順道來道場一下吧。」


    話說迴來,那個早阪老師是誰啊?


    小柴老師雙臂交叉在胸前,一直盯著早苗學姐的腳邊。


    「……雖然這麽說,但看來沒帶竹劍也沒帶防具呢。」


    「呃。」早苗學姐驚訝地瞪大眼睛。哈哈,那張臉還真讓人懷念呢。


    「我才沒有帶防具啦。因為我從校際賽以後,就完全是引退狀態了。」


    「不過,隻要打看看應該還是打得不錯吧?」


    「不,沒辦法。」


    「別這麽說啦,難得迴到自己的老巢。」


    老師來迴看著後方的社員們,問是否有人有洗過的道場服。結果一年級的工藤舉起手說,自己有全新沒用過的。


    「老師,我真的沒辦法。」


    「又來了、又來了,你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客氣了?」


    「我本來就很客氣。」


    「是嗎……喂——!把防具和竹劍也準備好!要沒發黴、幹燥的啊!」


    於是,當早苗學姐還沒從驚嚇中恢複時,就落得被迫參加練習。真可憐。


    話雖這樣,但真不愧是前福岡南的代表選手。


    「麵耶耶——嗯!」


    「麵……交換,下一個。」


    一年級的根本不是對手。


    「腹唔唔——嗚!」


    「腹。」


    盡管是二年級生,也頂多隻有一、兩人能夠互角。


    「……好了,下一個,深穀,你上!」


    三年級生裏,終於拿下一支的是夏希和我。話說迴來,早苗學姐本來就已經很累了,所以這根本是在不公平的條件下對打。


    「……老師……這是……欺負人嗎……」


    「不要說得那麽難聽啦,我隻是隔了這麽久,很想看你的劍道……什麽嘛,果真能夠打嘛。真是太可惜了,居然不繼續練。」


    總之,因為我們獲得了這場好練習,所以這一天就到此結束。


    「早苗學姐,請先使用淋浴間。」


    「咦咦——!有淋浴間了?我們那時候才沒有那種東西呢。」


    「是的,是從今年開始。很棒吧?很羨慕吧?」


    或許是累積了很多話想說吧,當我們換好衣服從更衣室出來後,早苗學姐仍在和小柴老師聊天。


    一、二年級的說聲「我們先離開了」便迴家了。不過,三年級生因為練習賽所以接觸過,加上在比賽裏也見過,所以多少有些興趣吧,像是夏希就問了:「為什麽學姐要當重考生呢?」


    當聊得差不多,到了「那麽,我們也迴家吧」時,早苗學姐轉身麵對我。


    「美緒,可以借一些時間嗎?」


    「啊,好……可以。」


    「再見羅。」於是三年級生和小柴老師也走向出口。早苗學姐目送著他們的身影,還對詩織揮揮手。


    最後,道場裏隻剩下我和早苗學姐兩個人。


    夕陽從麵對校園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曬到陽光的地板比較熱,但陰影處就很冰涼、很舒服。這間道場有冷氣,就算是夏天也不會非常炎熱。


    早苗學姐刻意走到那塊曬得到太陽的地方。她把手背在身後,細細體會似地踩在地板上。


    「果然真是讓人懷念呢……這個地方。」


    為什麽隻留下我?


    「美緒……你最近曾和磯山同學聯絡嗎?」


    啊,原來是為了這個啊。


    「沒有,她畢業以後就……沒聯絡了。」


    早苗學姐恣意在道場裏四處走動。


    「我有時候會發郵件給她喔。之前,我們兩個也在橫濱碰麵……磯山同學很擔心美緒。聽她說,你們之間有些摩擦,結果就畢業了?她似乎覺得很遺憾。」


    緊緊地,胸口深處有種緊縮的感覺。


    「我也……是的……也覺得,那時候自己的態度……不太好。」


    早苗學姐稍微靠近我後,點點頭。


    「這種事,或許不該由我來問,我也知道這樣很多管閑事,可是……我畢竟也曾是美緒的學姐,也和你們兩個很熟,所以,我還是會擔心……如果不介意,要不要和我說說發生了什麽事?雖然我也問過磯山同學,但她說不曉得是為了什麽。」


    我有些猶豫,但最後仍答道:「好的。」接著從自己小時候擅長哪些事情、怎麽成長開始,然後說到如何憧憬國三時遇到的香織學姐。接著,在練習賽後,黑岩選手對我說了什麽,而我又是怎麽處理、當時心想要怎麽做。我向早苗學姐吐露了這一切。


    早苗學姐邊「嗯、嗯」地點頭,有時皺起眉頭,將我的話全聽了進去。為什麽會想要對早苗學姐說這麽多呢,這我自己其實也不是很清楚。


    大致說完後,早苗學姐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接著仿佛道歉似地低下頭。


    「聽我說,美緒……我完全沒有想袒護或是替她辯解的打算。但是,我想……伶那她應該不是出於那個意思而對美緒說那些的。」


    「喀噠!」某種東西發出聲響,仿佛要崩壞一般——


    「因為,伶那對原創的堅持比別人更多,像是個性或獨創性,她是會對那方麵傾注所有精力的人。所以……在那次練習裏,她覺得美緒的劍風和磯山同學的有些像……這不是客套話或什麽,伶那是真的在稱讚美緒喔。她一直告訴我說,那女生很不錯,會有成長。這是真的喔。」


    對於這段話,我先是低下了頭。


    「嗯……我想就是因為這樣吧。因為是自己期待的後輩,才會希望你能更具獨創性。她希望你不要光是模仿磯山同學,而是快點變成名為田原美緒的原創品……這其實是伶那的自私,真的是很多管閑事呢。因為美緒打一開始,就一直是美緒。」


    我用力地搖頭。


    「……不對,我是香織學姐的複製品,而且還是粗製濫造、劣化的複製品……沒錯,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個隻會模仿別人的人啊。」


    這次換早苗學姐否定地搖頭。


    「才不是。因為在我看來,美緒和磯山同學的劍道並沒有那麽相似。我想沒有什麽伶那看穿了磯山同學的弱點,或美緒是弱點的參考資料那迴事。一直在近處看著的我所說的,是不會有錯的。那個該說是她特有的動搖手法吧,表麵話……這樣講可能不太對,但我想應該是那樣子。她啊,就是會立刻說出那種話的人。真的,明明是劍道家,但不知該說她嘴巴很壞,還是很懂得講話,而且她又很喜歡耍計謀……雖然不是壞人,但是隻要和勝負或是敵我扯上關係,她就真的會做出讓人不敢置信的事。」


    就算突然揭露了這些事,這份內心的芥蒂也沒辦法輕易被消除。


    「就算那樣,我……果然還是複製人。沒有香織學姐這種範本,任何事情都會變得亂七八糟、沒有頭緒……」


    早苗學姐低下頭看我。


    「我覺得這也不對。美緒,你知道守破離嗎?」


    啊?


    「ㄕㄡv ㄆㄜˋ,ㄌ一ˊ……?」


    「守護的『守』,打破的『破』,離開的『離』。寫成『守破離』。」


    啊啊。


    「……是說寫在比賽掛布上的那個?」


    「嗯,就是那個。你知道意思嗎?」


    「不清楚。」我搖搖頭。或許曾經聽過,但我沒有印象。


    「是嗎……我最近很喜歡這方麵的東西,所以查了許多……首先,是守。這是指遵守師父或流派的教導,徹底遵守。這是當然了……但是,學會那些教導後,就換成嚐試其他流派的技巧,或是自己想的做法。簡單來說,就是要打破一開始的教導。這就是破……打破,這種說法可能讓人聽了不舒服,但以好的意思來說,就是試著偏移。而當那成形之後,最後就是創造出自己的原創性,從原本的師父或流派離開。這就是,離……這三個字,是在表現那修習的過程。」


    啊,是這樣啊。


    「不過,你仔細想一下。要是算入劍術的時代,日本的劍之曆史可是有好幾百年喔。明明有那麽長的曆史,但是所謂現代劍道的最新型態才成形短短幾年……以美緒來說,不過學了十年多一點,就要做出原創……根本不可能輕易達成吧?我們才十幾歲啊。那樣說來,還是當複製品也是理所當然的羅。我反而覺得光是能馬上模仿他人這一點,美緒就真的很厲害,擁有很棒的才能喔。我真的很羨慕你喔。」


    我從來沒想過,居然會被早苗學姐這麽說。總覺得,完全不曉得該迴些什麽才好。


    「我啊,以前曾經被河合學姐這麽說過。就連那麽強的磯山學姐,當時是王牌的村濱學姐,當然還有河合學姐,大家都會動搖、會迷惘。接著,她又說……小柴老師也是在許多煩惱和苦頭下教導我們的。所以……沒關係。美緒,你也不必那麽焦急。」


    我心想,不要對我說這種話。像是麵臨校際賽的緊張感,或是覺得必須拉拔學妹的責任感等等,那些全都快要一個個碎裂、鬆脫、掉落。我好想「啊啊——!」大喊,然後當場跪地、雙手撐在地麵,大哭一場——自己仿佛就要陷入那種心情裏,說真的,非常可怕。


    但是,在這時候,這個人總會溫柔地對我笑。


    「……什麽嘛,這些話其實沒有必要對美緒說吧,因為美緒已經做到守破離了嘛。」


    「咦……」


    早苗學姐做出略為斜向構持竹劍的動作。


    「剛才練習裏的那個,是平正眼吧?你在校際賽也有用吧……說真的,那很難對付。因為眼睛的地方有劍尖非常礙事。要是被那樣比著,就會隻想要先撥開呢。果然,當我想要撥開時,美緒就馬上把劍抽迴去,用了擊手呢。我不就是因為那樣被拿走一支嘛……確實有成形,有種那是美緒原創的感覺,完全不是磯山同學的複製品。美緒……果然就是美緒啊。」


    我非常清楚早苗學姐的溫柔之處,但卻也因此無法坦然地點頭。我總往壞的地方想,這根本是安慰吧?根本是同情吧?我也非常討厭這樣的自己。


    早苗學姐說:「差不多該迴去了呢。」便走去拿放在道場一角的托特包。我的手仍提著竹劍袋,愣愣地用眼睛追逐她的背影。


    早苗學姐轉身後發出一聲:「啊!」並稍微往上看。


    「今年校際賽是哪一天?」


    我看著立在窗邊的白板,念出預計是八月上旬。早苗學姐喃喃念著:「是嗎,剛好啊。」一麵走向出口方向。


    嗯?什麽東西剛好啊?


    當時,我人在正朝校際賽比賽會場移動的小巴士中。


    平安通過前天的三校預賽循環賽,今天是由十六校競爭的錦標賽。這次比賽,會決定本季高中女子的第一把交椅。


    我的腦袋裏全都是對戰對手。第一戰是香川縣立東香川高中;和我對上的中鋒,是名叫塚原的二年級生。就前天看到的比賽而言,印象中是個揮劍相當銳利的選手。


    不,老想著塚原也不能怎麽辦。我隻能做出自己的劍道——盡管腦袋很清楚,但還是會不禁去想。那個刺擊麵很具威脅性。一開始用普通的中段嗎?還是要用平正眼擾亂她?——正當我想著這些事時,口袋裏的手機開始震動。


    我心想,是誰在這種時候打來啊?但一看到小熒幕上顯示出的名字,那一瞬間,我的內心突然一熱,還刺刺的,就像因為辣椒的熱度而變得通紅。


    香織學姐。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


    「……喂喂?」


    最先聽到的,是個感覺很故意的清喉嚨聲。


    「嗯!……啊——是我……嗯嗯……磯山。」


    我曉得,曉得到幾乎會覺得痛。


    「是……好久不見了。」


    「嗯……呃——我想,你麵臨比賽時應該很緊張,不過,別緊張啦。」


    「好的。」我剛才好像差點維持不住平常的樣子。


    「啊……非常……謝謝學姐。」


    「嗯……雖然這時機好像不太對,但木已成舟,也不可能以後才來做些什麽,所以沒辦法,我隻好在今天就先說了。」


    這人在說什麽啊?我這麽想著,但是……


    「田原……十八歲生日快樂。」


    一聽到這句話,那有如辣椒的熱便一鼓作氣變成搔人癢的浪潮,朝我的臉竄了上來。


    生日快樂。不過是幾個字,居然讓人這麽開心。我從來都不知道。


    但是,為什麽香織學姐會知道我的生日?這時期因為校際賽會很忙碌,所以去年和前年,我應該都不曾和香織學姐提過這件事。


    「不過,怎麽說……你從那以後也不放棄繼續精進,仔細研究平正眼,現在則已經能有一定程度的運用……我是偶然聽到這些的。另外就是,等校際賽結束之後,那個,隔了這麽久……要不要和我練習?」


    啊啊——!夠了,我已經全都了解了。就連背後的背後,我都看清楚了。


    香織學姐從校際賽前就很擔心我,所以拜托早苗學姐來看我的狀況。然後早苗學姐將之前的事逐一告訴香織學姐。大概就是那時候,早苗學姐也說出我的生日就在校際賽舉行期間吧。換句話說,這通電話,就是早苗學姐和香織學姐兩人送的生日禮物——


    我已經,到極限了,隻能夠說著:「非常謝謝學姐。」


    「嗯嗯,反正……你就盡情去比賽吧。隻不過,不要打出之後會對自己羅哩叭嗦找借口的比賽……這樣,我也不要說太多比較好吧。嗯……總之,好好加油吧。祝你武運昌隆。」


    我又說了一次「非常謝謝學姐」,之後便掛上電話。


    好,我決定了。


    今天我要從一開始就使用平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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