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鐵牛依言照做,解開夢樹上最後一個結。


    何肆忽然有大夢初醒之感,僅有一瞬,又是恢複那種與天老爺的心識糾葛。


    耳邊忽然傳來“宗海和尚”的聲音,“何肆,看來你真是黔驢技窮了啊,我的他心通,又能看穿你心中所思所想了。”


    何肆卻是淡然迴應道:“是嗎?真好,可拜你所賜,我已經沒有心了……”


    “宗海和尚”嗤笑道:“何肆,你該不會真的認為‘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吧?那作為無心之人,你現在應該死了啊?”


    何肆以心聲問道:“那你不妨猜猜看我現在在想什麽?”


    “宗海和尚”坦然道:“你什麽也沒想,你這是自暴自棄了嗎?”


    何肆向著百丈之外,手中大辟瞬間飛刀而出。


    “宗海和尚”身形閃爍,出現在蝙蝠寺敞坪之上,看似優哉遊哉,甚至還有閑心從露天的茶案上,給自己倒了杯茶,老神在在呷了一口。


    所謂威脅,永遠是含而不發之時最叫人忌憚。


    靈璨小沙彌沒有遠離大雄寶殿避禍,而是跪在木胎塗漆的藥師佛佛像前,虔敬禱告。


    “宗海和尚”看著那背對自己的身影,撇了撇嘴。


    這伽藍洞或者說蝙蝠洞的水質著實一般,還說什麽常飲能延年益壽,被吹噓得有些神乎其神了。


    霸道真氣撥草尋蛇,大辟在空中迂迴,鎖定宗海和尚而去,勢頭不減。


    何肆一躍登山,落在敞坪之上。


    看出那隻是虛晃一槍或者摻著幾分拋磚引玉的大辟,“宗海和尚”抬手,輕易握住了大辟刀身。


    右手之上還殘留著剛剛掏心的血跡。


    似有所感,低頭一看,隻見那灘心血瞬間蠕動,化作一條血手,握住大辟刀柄,開始角力。


    其實對於何肆這一招斬訖報來,“宗海和尚”不以為意。


    隻是心中疑雲,這到底是不是何肆的斫伐剩技第十七刀?


    何肆瞬息而至,雙手握住大龍雀大環高高舉起,重重斬下。


    何肆這一刀,沒有任何淩厲刀罡,甚至沒有什麽破空的聲勢,太過平平無奇。


    大辟,或者龍雀大環,這兩刀之中,隻有一刀是真的。


    “宗海和尚”明明已經施展他心通了,卻是眉頭一皺,居然連何肆也不知道哪一刀是真的。


    好一招自欺欺人。


    何肆的心神這一刻完全沉寂,並非抱神守一,而是正在消散。


    “宗海和尚”施展神足通,又稱身通、身如意通、神境通。


    即自由無礙,隨心所欲現身之能力。


    何肆龍雀大環劈空,砸爛身前湘妃竹茶案,然後就再無聲勢。


    反之“宗海和尚”手中鉗製的大辟之上,刀罡乍現,瞬間衝破了他的手掌。


    何肆的心血流淌大辟刀身,血色大辟摧枯拉朽、勢如破竹。


    何肆感到自己被人輕輕摟住,大辟之刀出現在麵前,“宗海和尚”出現在身後。


    自己倒是成了第一層肉盾。


    “宗海和尚”輕笑道:“就這樣結束了吧,我已經不想玩了……”


    何肆一跺腳,血色蓮花自腳下立錐之地綻開,無數血手交織,纏繞兩人。


    何肆以心聲迴應道:“ 求活太難了……”


    大辟刀勢無匹,沒有半分收斂,穿過血色的花苞,穿過血手,透過何肆空蕩蕩的胸膛,攪碎那顆虛假的心髒。


    何肆一頭赤發顏色褪盡,氣若遊絲。


    宗海和尚的苦澀笑聲忽然蕩漾心中,“小何施主,我迴來了……”


    何肆眸瞼無力垂下,眼裏卻是閃過刹那驚異,旋即化作堅定,真是宗海師傅的話,絕對不會在這最後關頭,以心聲動搖自己出刀。


    宗海師傅隻會覺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大辟最終還是刺入身後之人腹中。


    “宗海和尚”身形微顫,卻是笑道:“何肆,我知道騙不過你,但是你的心還是太軟了,刀終究是慢了一絲,可笑是功虧一簣啊……”


    “宗海和尚”後退一步,何肆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宗海和尚”步履蹣跚,走到何肆麵前,掐住脖子將其抬起。


    “不必覺得可惜,這一刀,即便不出意外,也隻能殺掉你親愛的宗海師傅的革囊,就算我不出聲,我知道你也一定會留手的。”


    何肆垂眸看著眼前那屬於宗海和尚的麵目,忽然覺得有幾分可憎可惡。


    明明皮肉骨相,卻也真是相由心生。


    不過這位天老爺,但從革囊損壞程度來看,一定也並不好受就是了。


    “宗海和尚”笑道:“我現在就要拎著你去敲響寮房大門了,我倒是難得做這拉纖兒的活,你猜,你那姐姐會不會為了救你開門?我猜多半是會的,你也算牡丹花下死了,畢竟以你現在的心神,可是不足以承載謫仙人體魄啊。”


    何肆忍看眼前之人,沒有說話,眼裏隻有蔑視。


    “你這招子叫我很不喜歡。”


    “宗海和尚”伸手,摳出何肆僅剩的右眼。


    可如今何肆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卻是無聲發笑。


    “宗海和尚”問道:“你笑什麽?”


    何肆以心聲譏諷道:“你不是有他心通嗎?看來天老爺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啊。”


    “宗海和尚”坦然道:“自然沒有人能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何肆心湖一片平靜,“那你一定也不會知道上一個像你這樣掐住我脖子的人是誰。”


    “宗海和尚”麵色微變,毫不猶豫地直接擰轉手腕。


    哢嚓一聲。


    何肆的頸骨應聲錯位,一直沒有毫無波瀾的心湖,終於是被天老爺窺探到了波動。


    卻聽聞何肆輕聲說道:“李前輩,如果小子掙紮至此的表現還算叫您滿意的話,求您出手,救我這一次吧……”


    遠在數千裏外玄龍城的李且來心有所感,忽然輕歎一聲,沒頭沒腦道:“史燼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死乞白賴就好了……可惜到死都是一根筋。”


    縱然史燼不知他是李且來,但隻要在他臨死之前,有過一絲念頭想起在地下幽都之中還有那麽一位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誼的老人。


    他也不至於死在兩個六品捉刀客手下,可惜是當時的史燼心存死誌,求死求橫罷了。


    在李且來眼中,何肆這個一身天魔外道的小子,與仙人牽連甚深,劉景摶要殺他,諸多謫仙要保他,其實都是狗咬狗,自然不帶一絲憐憫。


    不如隔岸觀火,作壁上觀,事後出手,簡單明了,省去諸多計算,還活著的,一拳一個,倒也幹脆利落。


    李且來不是神,做不到有求輒應,但何肆求他千遍,總算是心誠則靈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這小子,從來就不奢望自己是劉景摶的對手,所以求他。


    千裏之外,殺人無形的手段,李且來沒有。


    好在李且來之前在地下幽都的暗河之中,察覺到何肆的身份並不純粹,就曾捏著何肆的脖子,留了一絲劍意,算是無心插柳。


    現在麵對同樣強弩之末的劉景摶,惦念同修砥柱劍法的香火情,罷了,就幫他一迴吧……


    何肆緩緩抬手,以龍雀大環刀施展一招平平無奇的砥柱劍法。


    被鳩占鵲巢的宗海和尚身軀瞬間倒飛數十裏,消失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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