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幼如成為無親無故成為孤兒,本來按例應當被送去盂縣本地的養濟院,那是由官府出資建造,用以安置鰥、寡、孤、獨、殘的慈善機構,各地縣府皆有。


    可惜從離朝內亂開始,就漸漸荒廢了,官府也無力維持運營。


    想來也是,要是每家每戶都過活不起,就能將老弱病殘送去養濟院安置,那天下哪裏還有這麽多的饑荒災禍,易子而食,道邊餓殍?


    可偏偏謝幼如的運氣不錯,遇到了一位鄉紳富商的捐修的“育嬰堂”正巧掛牌成立。


    謝幼如也就順理成章的有了安身之處。


    可盂縣育嬰堂背後那位神秘紳士許是財力不支,便規定堂中男孩七歲送到就近義學讀書,再長大一些就送去學習手藝。女孩八歲開始學習紡織縫紉,十三歲著手安排婚配。


    而謝幼如正巧十三歲……所以她又被迫學起女紅來,等著那樁被安排的未知的親事。


    謝幼如哭過幾場,也就認命了。


    一切都是那麽的巧合,看起來又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若非周炳一直潛在暗中,洞若觀火,恐怕連他自己要被騙進去了。


    至於周炳為何不施以援手,在江盼遇害之前就出手相救?


    嗬嗬,憑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這也不是溫頭交代的啊,不對,這就是溫頭交代的事,自己隻不過聽命行事罷了。


    難得看戲,何樂而不為呢?


    人間百態如地獄變相,卻是叫人身處其中,不知猶如火災,皆不懼罪修善。


    各種醜態不說親身經曆,隻是旁觀,周炳就覺得這些咄咄怪事要比戲本雜劇要離奇得多,比誌怪小說要詭譎得多。


    屬實是常看常新,生生不斷。


    之後周炳如同神兵天降,問謝幼如願不願意和他走?還是要繼續學女紅等嫁人?


    謝幼如沒有片刻遲疑,說願意跟他走。


    她母親將她看護得緊,若是願意給她尋訪人家,早就嫁出去了,日子也不會如此難過,母親現在雖然死了,但她知道自己這般歲數就嫁人,會叫母親死不瞑目的。


    雖然母親死的時候就是死不瞑目,眼睛突出,舌頭伸長,見不到一點兒平日裏苦中作樂的慈祥之態。


    之後,謝幼如就跟著周炳走了,一路上遇到不少事情,殺了不少人。


    ……


    喬家堡,溫玉勇暫住的小院中,謝幼如站在溫玉勇麵前,抿著嘴唇,用喉嚨小嘴攆出兩字,“謝謝……”


    溫玉勇掀唇一笑,摸了摸謝幼如披頭散發的腦袋,將她幾日未曾梳洗的油亮發絲揉成一團雜草。


    謝幼如縮了縮腦袋,眼神驚慌,像裝著兩頭受傷的小鹿。


    至今為止,謝幼如並不知道母親並非死於張癩痢的見色起意,而是死於她的清麗幼色;不知為自己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爺卻在劉公子麵前一臉阿諛諂媚,笑靨如花;不知那已經死在獄中等不到緩決的張癩痢隻是劉公子手中的刀;不知那救自己於水火的周炳,那夜就在不遠處看著母親慘死,無動於衷。


    這一切的一切,被周炳從育嬰堂救出的謝幼如對此全然不知。


    她隻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卻是遭了一場夢魘,這幾日的經曆她這今生今世都難以忘懷。


    如果她能活下去,終將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恍然大悟。


    溫玉勇笑道:“你還好嗎?”


    謝幼如搖了搖頭,眼中湧出淚水。


    溫玉勇無奈地歎了口氣,發現周炳正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


    周炳的眼神仿佛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若非溫玉勇特地交代清楚了意思,沒給他一點誤解的餘地,周炳還是會選擇出手相救,求一個盡善盡美。


    畢竟一頭羊也是趕,兩頭羊也是放。


    溫玉勇臉上笑容卻是更甚,並不避諱謝幼如,而是對著周炳問道:“她娘呢?”


    周炳直說道:“死了。”


    謝幼如聞聲一顫,她知道自己母親死了,卻是止不住的悲戚。


    溫玉勇點點頭,預料之中的答案,不錯,“誰幹的知道了嗎?”


    “知道。”


    兩人也是多年的默契了,如果溫玉勇想問清楚是誰幹的。


    就不會問“誰幹的知道嗎?”這樣的贅言。


    而是會直接問“誰幹的?”


    所以周炳隻是迴答“知道”。


    溫玉勇又問,“那個驛丞殺了嗎?”


    周炳點了點頭,“殺了,給了個痛快,沒有暴露。”


    “還殺了哪些人?”


    周炳輕笑道:“都是些不足道的,看上這妮子的人藏得挺深,沒機會見著。”


    溫玉勇沒有繼續提問,疑惑的種子已經在這個丫頭心裏種下了,等它慢慢發芽吧。


    溫玉勇對謝幼如說:“今後有什麽打算?”


    謝幼如愣住了,她似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她轉頭看向周炳。


    眼神閃爍。


    謝幼如本來的家庭雖然窮困,卻也其樂融融,隻是常見不到父親而已,半年前父親死了,從常見不到變成了這輩子都見不到。


    現在母親也死了,她唯一能依靠在短短的時間裏就變成了眼前的周炳。


    周炳沒有搭理這個一臉憔悴卻不掩飾國色天香的小丫頭,一路上足夠厭棄這個累贅了,騎馬都會磨破大腿根的人,日頭底下曬半天不飲水都遭不住,太金貴,沒有小姐的命卻是小姐身子。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的一切,將由溫玉勇接手了。


    見周炳並不理會自己,謝幼如低頭不語。


    溫玉勇卻是忽然問道:“想報仇嗎?”


    謝幼如抬起頭,有些不解和彷徨,那個張癩痢到秋天就該殺頭了吧?已經是罪有應得了,這不算替母親報了仇嗎?


    還有那個驛丞彭大人,也是被周炳殺了,自己為此害怕了好久,有一次她鼓足勇氣問道:“我爹是彭大人害死的嗎?”


    周炳笑著搖頭,雲淡風輕道:“不知道,有可能,反正都殺了,你就當沒殺錯。”


    溫玉勇對著謝幼如說道:“你的殺父殺母之仇,順藤摸瓜,另有其人,不過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會幫你調查什麽,也不會告訴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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