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祖炎一陣反客為主的招唿之後,在場之人卻是沒有相互說話,甚至沒有眼神交流,好像各歸其位一般默契。


    幾人都是落了座,廳堂的椅子不多,一共隻有八把,有人坐下,自然就有人站著。


    中間其實擺放著一個紫檀犀皮漆麵的獨腿雕花圓桌,卻是沒有人會在這時候坐到桌前。


    楊元魁和姚凝脂坐在主座,陳祖炎與如意上師就坐左一、左二,老趙坐右一,楊延讚坐右三,楊寶丹被老趙按在中間坐下。


    身為長輩的鬱源就站著, 沒有任何不滿,楊保安也站著。


    何肆卻是坐到了左三的位子,老趙與越王世子陳祖炎直麵,自己則是那個神秘的紅衣和尚鄰座。


    一對一,順便掎角之勢拱衛楊寶丹。


    何肆其實也算崇佛之人,卻是無端地對這個紅衣僧人存有一絲敵意。


    即便他長著一個叫人如沐春風的皮囊。


    可何肆就是覺得眼前之人不如宗海師傅那般叫人心生親近,甚至不如那個鎖骨菩薩薑素來慈祥。


    陳祖炎開口道:“楊總鏢頭,我這人的脾性古怪,用江南道百姓所公知的話來說,就是性子乖戾,喜怒無常,有時話多有時話少,今天我的談興不高,所以,我就不贅述我的來意了,我隻想聽聽你的意思。”


    楊元魁沒想到這個越王世子如此的坦然自若,卻是眉頭緊皺,婉拒道:“世子殿下,我的意思早先已經說過了,便是我家寶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兒孫自有兒孫福,人老了就得服老,不能做倚老賣老讓小輩生怨的事情。”


    陳祖炎聞言麵色不變,點了點頭,稱讚一聲,“好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楊總鏢頭倒是活得明白,我那老爹要是有你一半通透,也不至於被我這不成器的兒子氣出病來。”


    陳祖炎又是轉頭看向楊寶丹,問道:“寶丹姑娘,你爺爺說了,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你可願做我陳祖炎的側妃?”


    楊寶丹直接搖頭,“我這蒲柳之姿,配不上世子殿下。”


    陳祖炎一笑置之,“我長了眼睛的,不用寶丹姑娘提醒。”


    明擺著說,我要娶你,而且我知道你不好看,所以你別說了。


    楊寶丹愣了愣,第一次見到這般說話不留情麵的。


    旋即她又看到了楊元魁空蕩蕩的袖子,語氣悲憤道:“我爺爺的手還是你派了刺客砍斷的


    !”


    “啊!我還以為你們不知道此事呢……”陳祖炎故作驚慌,然後訕訕一笑,“此事確實是我理虧,不過事先聲明,此事我並不知情,是手下自作主張了,此番上門,我本來打算叫他負荊請罪的,可惜我那位手下已經死了,也算是應了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楊寶丹冷哼一聲,此刻的陳祖炎還不知道謝寶樹是死在何肆手中的,她自然也不會傻乎乎地多嘴提起。


    陳祖炎笑道:“人死不能複生,斷臂不能重續,不如此事就這麽翻篇吧,想必楊總鏢頭這般豁達胸襟也不會對此耿耿於懷的。”


    楊元魁卻忽然搖頭道:“世子殿下,老頭子我人微言輕,不過我可沒有說過不介懷啊,我那右手從娘胎出來就長著的,跟著我七十幾年了,倒從沒想過不能跟著我入土。”


    何肆忽然低頭,有些心虛,楊總鏢頭的那條手臂雖說是被謝寶樹斬斷的,卻是被他吃掉的,此事也不知道老趙有沒有告訴他。


    陳祖炎不以為意,自說自話道:“總鏢頭性格直爽,直言骨鯁,不過一條手臂的代價,我總歸還是賠得起的,當然不是以手還手啊。”


    楊寶丹卻是眼眶微紅,搖頭似撥浪鼓,“那就是賠不起,就算是把你的手砍了也賠不起,怎麽都賠不起。”


    陳祖炎點點頭,似乎有些認同她的話語,然後說道:“有道理,那就不賠了。”


    “你!”楊寶丹瞬間語塞,氣憤不已,哪裏知道陳祖炎就是個混不吝的性子。


    陳祖炎喜歡看她吃癟,可惜她姿色平平,含嗔帶怒的樣子也不怎麽叫人憐惜,“反正賠不起,又何必糟踐我的歉意呢?”


    楊延讚看著女兒啞口無言的樣子,不動聲色,心想,這陳祖炎還說自己的談興不高,那興致高昂時得說多少話啊?


    三言兩語間他已經對這個世子殿下有了判斷,真是個當之無愧的人上之人,似狷實狂,目無餘子,似乎就沒有什麽事情值得他在意。


    何肆卻是莫名覺得陳祖炎這個性子與李嗣衝李大人有些相像,起先真是叫他恨到牙癢,隻覺得他沒有人性,狂妄自大,卻是在相處久了之後,又是慢慢習慣他的脾性,甚至覺得他值得依靠。


    可李大人這般人,確是世間少有,不管是心性武學,文淵見識,都非比尋常。


    何肆想到當初李大人一人獨戰貔貅道人時的風姿,現在才後知後覺,原來他離四品也不過是臨門一腳,難怪能敗當時還是五品的師伯。


    陳祖炎問道:“寶丹姑娘,真不考慮嫁給我做個側妃?”


    楊寶丹斬釘截鐵道:“不嫁!”


    “你知道你在拒絕一場潑天的富貴嗎?”


    楊寶丹不屑道:“不知道,反正我家有錢,也餓不著我。”


    似乎對楊寶丹來說,富貴的定義就是能叫她吃飽穿暖。


    陳祖炎言語似軟刀子,“是餓不著,甚至還養得還挺圓潤的,不過到底是小富而已,寶丹姑娘,你不妨問問你爺爺與爹爹,他們是不是願意知足常樂,小富即安?”


    姚凝脂聞言卻是一笑,自己這個姐夫楊元魁要是願意鑽營,楊氏鏢局也不會偏安一隅了。


    楊寶丹迴頭看向自己的爺爺與父親,他們的態度雖不至於動搖自己的決定,但若是他們之中真有一位覺得這是一樁推脫不了卻也不算糟糕的婚事呢?


    自己必然也是難做。


    楊元魁似乎看出楊寶丹心中所想,灑脫道:“傻丫頭,你都及笄了,還要爺爺給你做主啊?你奶奶在你這歲數的時候都已經和某人私定終身了。”


    老趙眼神銳如鷹隼,盯著楊元魁,之前打宋苦露的時候都沒這麽苦大仇深。


    楊延讚也是出聲寬慰道:“沒事的,別有負擔。”


    陳祖炎聞言卻道:“兩位長輩的言語,倒是叫我有些難堪啊,莫非覺得我這是在先禮後兵?可我真不是惡人啊。”


    楊寶丹頹然道:“世子殿下,你到底圖我什麽啊?”


    陳祖炎自然不會說覬覦楊寶丹的明妃相,隻是沒臉沒皮道:“圖開心。”


    楊寶丹漲紅了臉,又不敢罵人,畢竟眼前之人可是江南道第二權貴,開罪不起。


    陳祖炎轉頭,越過身側的如意上師,麵向何肆,卻是斜眼看向楊寶丹,“寶丹姑娘不嫁我,是因為他的原因嗎?”


    楊寶丹脫口而一句叫自己也不敢置信的話,她譏諷道:“有時候不如多找找自身的原因。”


    陳祖炎倒是真就捫心自問起來,卻也將話付諸於口,“你是嫌我老?還是嫌我醜,還是嫌我沒實力?”


    何肆輕聲道:“或許三者兼而有之。”


    “你們這是在一唱一和夫唱婦隨嗎?”


    陳祖炎還是笑,沒有半點兒慍怒,隻是說道:“何肆是吧,你膽子很大啊,不過你倒是有這個資本說這話,如此年紀輕輕的四品大宗師,莫不是仙人降世?”


    何肆對此並不訝異,這等身居高位者,豈能不知此方世界的本質真相?


    依宗海師傅所言,此處甕天,不過是一些仙人的遊樂之地罷了。


    何肆搖搖頭,“我不是。”


    陳祖炎沒有懷疑,而是招攬道:“如此說來你便更有倨傲的資本了,不如到我府上做個客卿?保證無拘無束,而且你何肆的名字,很快將會享譽這那邊武林。”


    何肆自然不會答應,況且他這四品境界,名不副實,頂多還有五天,可是要黔驢技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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