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寶丹所乘騎的紅鬃馬被這一聲嗷嘯給嚇到腿軟,倒是何肆身下的駑馬,不為所動,他微微皺眉道:“什麽聲音?”


    “應該是虎嘯吧。”楊寶丹就多次聽聞父親所說,大蟲竄伏深山茂林,噬樵夫、牧叟,繼則咆哮林落。不僅山中有虎,還多兕,越王就有一支披甲人軍隊,犀兕加身,頂盔摜甲,以涉不測之淵。


    所謂榛林深澤,煙雲闇莫,兕虎並作。這座柘山中有虎兕並不為奇,隻是這虎嘯之聲,怎地如此嘯吒風雲?何肆第一反應這覺得這嘯聲的主人一定是個十分強大的血食。然後他隱隱有感,好像那東西正朝著他們這邊奔襲而來。


    何肆對著楊寶丹說道:“咱們先走,有大家夥過來了。”


    楊寶丹當即點頭,二人就要策馬。


    何肆麵色一變,氣機一展,連人帶馬橫推開楊寶丹,再是倉促抽刀,橫刀頭頂。感覺似是無根之水從天而降的意氣,何肆本能以楊家刀法“斷水”應對。


    手持名劍斷水的刺客自上而下,從一棵金鬆樹上落下。何肆大庇一揮,還是一如七日前,那一番斷水對斷水。


    “謝寶樹?”刀劍交集,何肆已然認出了出手之人,同時心中一驚,糟了,露餡了。


    之前他是以蠻族異人的形象出手相救楊總鏢頭的,現在他的本尊卻是暴露了。此人的斂息隱匿之法極強,安忍不動之時,便是何肆的伏矢魄都難以察覺。


    謝寶樹笑道:“果然是你,剛才看你出手我就有所懷疑了,換了個身形毛色,差點就認不出你了,蠻子,你臉上的鱗蟲紋麵呢?”


    何肆不答,轉頭對著楊寶丹說道:“你先走。”


    “你小心些!”楊寶丹當機立斷,不願做何肆的累贅,直接驅馬而去。


    謝寶樹沒有阻攔,放任其楊寶丹離去,他擔心自己一旦迴頭,便會將後背留給敵人。作為一個刺客,他一向謹小慎微,本該一擊不中,遠遁千裏的他,此刻已經是逾越了師門規矩。


    謝寶樹眯眼打量道:“你來得正好,雖然世子殿下寬宏大量不追究,但我不能沒個交代,既然你都送上門來了,那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何肆不解道:“你憑什麽覺得你是我的對手?”


    謝寶樹卻是欲要雪恥,理所應當道:“若非當日你們以三對一,我又豈會暫避鋒芒?”


    何肆問道:“你是越王世子的人?”


    “顯而易見。”


    何肆又問:“為何要追殺楊總鏢頭?”


    “明知故問。”


    何肆不喜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態度,卻是不得不鄭重以待,他沒有猶豫,直接運轉霸道真解,將不遠處三個還在昏迷之中的軍兵活生生煉製成血食,血氣迴流,感受著體內多出來的連一枚血食都達不到的量,何肆有些嫌棄,放在以前,他是絕不會如此心安理得地做這等濫殺之事的。


    霸道真解運轉之餘,何肆一頭烏發轉紅,長發及腰,身段陡然拔高,麵色身上同時浮現出紋繡。現在就隻有謝寶樹一人還知道他的容貌了,隻可惜他沒有把握幾招之下結果了他,而且他的氣機也支撐不了全力幾招,不過謝寶樹多半也不通丹青工筆之道,就算知道他的長相,也難以付諸筆下。


    謝寶樹並不如何驚異何肆的大變活人,他覺得何肆身上的紋繡是一些類似混合朱砂的鴿子血文身,隻有在飲酒、發怒、運氣之時才會顯現。“這才是你的真麵目吧,蠻子,沒想到,六十年過去了,這天下居然還有人敢修煉魔功,到底是南族,不知道那一位甲子蕩魔的可怕之處。”


    何肆不露聲色,謝寶樹以為他是蠻族就再好不過了,四夷之中,蠻族在南,怎麽招也不會往北邊聯想。


    他獰笑道:“嗬嗬,就是魔功,我對你的血食可是很感興趣的。”


    謝寶樹一臉不屑,“那你就試試看吧,看能不能吃掉我。”


    二人刀劍對拚在一起,都是沒有太過倚仗氣機,倒是在比拚彼此的刀法劍術高低。何肆樂見其成,隻要謝寶樹不和他比拚氣機,他就不會暴露氣機不夠的弊端。同是偏長,何肆有自信自己多方雜組而成的刀法還真不遜色何人。


    柘山的西南北三麵,有近千軍兵圍堵,越王世子陳祖炎胡服騎射,身後數十騎兵跟隨,大離剛入關之時,被蔑稱了幾十年的狄夷王朝,陳祖炎此刻圍獵身穿胡服,倒也名正言順。


    他們追趕的一眾獵物之中,為首的好像是一頭體型較小的老虎,但又有些不同,它體型瘦小,沒有吊睛白額,沒有頭上“王”字,也沒有身上的斑斕虎紋。


    就是這一頭似虎非虎的存在,剛剛一聲嗷嘯,直接嚇壞了幾匹訓練有素的軍中戰馬,險些累得他都人仰馬翻。


    離朝文武官員的官服補子都是等級森嚴各、不相同的,其中六品武將的補子為彪紋打籽繡補子。虎字添三撇為彪,其為似虎非虎之物。今日陳祖炎勞師動眾所追趕的,就是一頭彪。傳說彪是一種非常神秘的動物,是兇悍殘暴的猛獸,寓意武官作戰時勇猛殺敵。古語有雲:“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最獷惡,能食虎子也。”虎母一胎二子,鮮有例外,若是誕下三子,其中必有一彪,彪性惡,會殘食物同胞,故而常遭虎母遺棄。若是彪得以存活,飛山、越澗的本領根本不在話下,甚至老虎不會的爬樹、攀藤都是信手拈來,這些還都隻是皮毛,真正的彪,從來都是異獸。


    陳祖炎大喊道:“招子亮點兒,別叫那隻彪跑了,誰都也不許放箭,一點兒傷都不能留下,要生擒,今日圍獵有功之護,賞銀百兩,納入兕甲軍。”


    這一句承諾不可謂沒有重量,當即振奮人心,躍馬而出的人不在少數,從左右兩側包夾那頭彪子。


    彪子長嘯一聲,一爪拍飛比自己高出一倍有餘的戰馬,利爪彎曲,帶下一塊血肉。衝勢不減,路過兩棵相鄰鬆樹之時,一張羅網從天而降,地上也是中空陷阱。彪子一腳憑空,居然無所依仗地改變身形,從向北方突圍,竄入茂密榛林之中。


    陳祖炎無法通行,隻得勒馬卻步,卻是半點而不急,這座柘山,已經被千人包圍了,隻有東麓留了口子,還有五品小宗師謝寶樹坐鎮,他早教待過,除了這頭彪之外的動物,都可以放過,今日,它隻怕是插翅也難飛。


    陳祖炎下命道:“斫伐斬薙,火攻網捕。”


    護衛聽命,紛紛拔出貼身障刀,離朝兵仗四製之一,蓋用障身以禦敵。陳祖炎今日隻帶了半個護衛,不多,一千二百人,一字親藩的王爵都是世襲罔替的,王朝不替,百世不易,但也就第一代起的皇帝同胞至親處境還好些,再子子孫孫繼承幾代,再親的關係也都煙消雲散了,人心隔肚皮,所處隔山海,皇帝豈能不疑?越王是仁宗喜帝陳斧正在世時得皇位而撫弟兄時候分封的,如今皇帝都換到第三代了,還是自己那個不學無術的皇侄兒陳含玉,他能忍住三五載不削藩已經是要謝天謝地了。父親這幾日遍訪名士,幾乎為此愁白了頭。


    如今的越王三護之中,起碼有十之一二的將領都是上直二十六衛中儀鑾司的番役暗樁,這點不說越王,陳祖炎都心知肚明,但是知道歸知道,卻是不敢拔除,就是要留著眼線,向皇帝陛下表忠心的。


    今天這種情況,就更不可能調動心腹了,選幾個暗樁不好嗎?圍獵嘛,死上幾個將領再正常不過了吧。


    ……


    一隻雪白鷂鷹在頭頂飛掠盤旋,時高時低,新帝登基之後,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隻在新帝還是太子之時就備受寵愛的神俊蒼鷹,被冊封為武散階級正五品信武將軍,也不怪陳含玉喜歡侍鷹,畢竟在離朝入關之前,海東青就是肅慎一族的最高圖騰。


    溫玉勇抬頭看了一眼這隻官階比自己還高一級半的將軍,有些無奈。


    出城之時,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袁老出現了,拿著一片不知是何動物的鱗片,說是能夠憑此感知到何肆身處何方,那鱗片大如碗口,潔白如玉,卻是在陽光照爛下眾色炫耀,奪人眼球。


    那塊龍鱗,是那夜在折江底下隨手撈的,被何肆的無數血手扣下的一片,袁飼龍已有自己的考量,反正千裏迴京路迢迢,天下動亂,是死是活由他造化。


    袁飼龍並非將鱗片交予溫玉勇手中,而是直接掰下一塊碎片,交由那“麽鳳”吞下,然後一臉板正道:“調派幾個好手,配上騏驥寶駒,隨它而去吧,自然會找到何肆的。”


    可惜那話有些太過天方夜譚了,叫溫玉勇一時不知如何應答,袁飼龍也不介意,隻是叮囑道:“它飛得很快,腳程不好的畜生跟不上的,別指望它會等你們。”


    結果六日不舍晝夜的趕路,武人倒還好,奔波之下,鐵打的戰馬也支撐不住啊,上好的千裏駒累死了八匹,縱然是一人三馬,也有著吃不消這樣禍禍。


    溫玉勇身後跟隨八騎,皆是入了品的好手,儀鑾司中六品高手不過五十人,也算是出動十之一二的明麵力量了,那何肆真是好大的麵子,竟叫陛下如此重視,還三令五申“請”之一字,要求不可動武,必須保全其全須全尾的迴到京城。


    好在那麽鳳亦會趨吉避兇,帶領他們避開了匝地煙塵、兵刀禍亂的山南道,從河北、山東兩道繞行。叫他們省去了不少麻煩,現在已經行至山東道,還有不到七百裏就能抵達長江天塹。


    就算他們身下這些替換的千裏駒都累死光了,按照陸驛快馬一天走六驛即一百八十裏的腳程,滿打滿算也就五日時間。


    ……


    何肆隻以斫伐剩技應敵,靠著陰血錄和透骨圖的雙重加持,並不暴露自身下盤的問題,斫伐剩技都是停刀,一招一式不要求強行連貫的話,還是不怎麽傷害氣機內腑的。


    不過何肆倒是不在乎這些,在第一次麵對貔貅道人時,他借由了霸道真解的力量,當時他的半數經脈就被霸道真氣給摧毀了,若非他的氣機有陰血錄和透骨圖加持,氣機能在骨血之中遊走,他早就淪為廢人一個。


    隻可惜斫伐剩技的每一招一式都是截然不同的行氣法門,就算何肆可以在骨血之中模擬行氣道路,但這般投機取巧,卻也無法將全部的刀法融會貫通。


    現在才揮出第四刀,體內已是翻江倒海,早前他已有猜測,若是不計後果,他應該能施展出十一刀,何肆就是要試試看師伯說的斫伐剩技,九刀殺力鬥,十刀殺偏長是不是真的。


    他知道斫伐剩技的厲害之處,卻需要一場戰鬥來為他正名,因為此前的每一次他以斫伐剩技迎戰敵人之時,總是收效甚微。


    從第一次燕子林以未入品無氣機的凡人之軀,施展斫伐剩技麵對六品甲胄男子,失敗,李大人蹶張弩一箭定乾坤;再到後來以開篇總綱的野夫借刀梟首捉刀房六品捉刀客,自己險些走火;最後麵對貔貅道人,自己被打瞎眼睛,斫伐剩技的蓄勢被師伯打斷。似乎沒有一次是無往不利,完全走刀的。


    謝寶樹沒有那種被何肆壓製的覺悟,還是一臉輕鬆的揮劍,人有閑心調侃道:“很厲害的刀法,不過好像都是些雜組,下水終究上不了席麵。”


    何肆不言不語,專心走刀,說話片刻,已經積累到了第八刀。


    謝寶樹譏諷道:“還在蓄勢呐?真以為我會讓你使出第九刀?”


    何肆掀唇一笑,麵露不屑,以謝寶樹的目力,也就隻能看出第九刀了。因為第九刀能破力鬥體魄,同樣能殺偽五品偏長小宗師,謝寶樹就這五品眼界,自然看不出第九刀之後的第十刀,才是那是破氣機的一刀,能殺真五品。說白了也簡單,就是第九刀破體魄,能直接殺六品,若是偽五品,直接納命就是,若是五品,那就破成偽五品嗎,再第十刀破氣機。


    何肆繼續施刀,事已至此,好像破開這個謝寶樹的六品體魄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謝寶樹抓住第八刀轉第九刀那不算太圓融的空當,一劍遞出,劍氣凝滯,繼而斷水抽出,金蟬脫殼。就是要逼著何肆在這不閃不下的空當,要麽在第八刀時就和他兌子,要麽先受他一劍,再使出第九刀。


    不管如何,都是謝寶樹占據主動。何肆左手抽出背後重劍。砥柱劍法的之中的第八式,濁浪排空,退人墜淵。


    砥柱鎮水,當即炸開麵前懸停的斷水劍的劍氣劍罡。


    何肆右手揮刀不停,銜接上斫伐剩技第九刀。謝寶樹仍是不慌不忙,他的遊魚斂息身法,才是索命門十年的立身之本。何肆也是使出楊家刀法中的破新橙,血色氣機之中,數條血色手臂凝形。


    當日何肆與老趙、楊總鏢頭三人合圍謝寶樹,卻仍是被其鬼蜮的遊魚手段給脫出釜去,如今一人對敵,豈能不早做謀劃?這一招破新橙,早就不是溫柔刀這麽簡單了,已經被何肆另辟蹊徑,試問誰又能像何肆這樣同時掌握霸道真解和陰血錄兩大相輔相成的魔道功法呢?


    血色的女子纖手一條條繞住謝寶樹,或是輕撫,或是拉扯,或是挑逗,總之盡態溫柔,叫人沉醉其中。


    殊不知,二八佳人,敲骨吸髓,輕紅釅白,纖手擘之。


    (以後不刻意按兩千字分章節了,這樣不影響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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