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五月十九的夜,月明星稀。


    銀輝灑落,皇城之內,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奢不可逾,儉不能侈。


    早已入主乾清宮新帝陳含玉今夜興之所至,宿在東宮,以前他的家便是這小小的東宮,而現在,他的家是整座皇宮,是當今天下。


    自李且來從北狄帶迴離朝武運,就像個風伯雨師,肆意播撒,大半散落在了內長城內的關內道,小半落在了京畿道,其餘以京師為主,輻解四合。


    九成九不渡長江,無法澤被南人。


    好似一個貧家之主,忽然乍富,卻偏心矯健男兒,無視婉轉嬌女。


    身為一國之君的陳含玉便是見滿地珠玉,天賜不取,反受其咎。


    幾乎是被趕鴨子上架般,被動成為了一名武夫。


    不在其位,不談其政,陳含玉開始有些理解自己父皇母後這兩大蠹蟲了。


    換作是誰,也忍不住入寶山而空迴啊。


    所以陳含玉理所當然就拾起了武道。


    並且隻在短短七八日時間,陳含玉已入六品力鬥境界,倒不是他多麽的天資非凡。


    袁飼龍這等謫仙眼中此方甕天很小,但宿慧未覺的陳含玉卻不識乾坤大,隻覺大離朝幅員遼闊,萬裏江山。


    舉國之力,一些在化外不入流的仙葩寶藥還是好找到的。


    隻可惜陳含玉無所偏長,故而未能入五品,致使這位新帝當下有些憂鬱。


    不過也不是大事,當下憂鬱襠下解。


    如今貴為天子的陳含玉還無子嗣,自然是被群臣逼著夜夜臨幸妃嬪。


    陳含玉為了國祚延續,也是盡心盡力,涓滴不遺。


    已連七八日,鐵打的武人身體也吃不消啊,心有餘而力有餘,金匱卻是虧空的厲害,提槍再戰自是無妨,卻是無收耕耘。


    浪費這氣力做什麽?圖個爽嗎?


    陳含玉心想,難怪父皇隻臨幸母後一人……


    三品武人,求嗣不易,尤其還是萬金至尊,冥冥之中自有天數。


    陳符生膝下隻有一女一子,女在子前,湊足一個“好”字。


    陳含玉的那位胞姐,名為陳含嫻。


    如今也貴為當朝長公主了,隻可惜成了寡婦。


    聽說駙馬都尉死得極慘,死於兩大武夫對拳之下,屍骨無存,肉泥飛濺。


    還是包包子都嫌糜碎的那種。


    唉,其實陳含玉和他這個姐夫啊,和也是還挺意氣相投的,可惜了,要不給他追封個侯爵之位吧?


    陳含玉心想,喪夫之痛雖然難熬,但自家姐姐傷心個十天半月的,也就熬過去了。


    駙馬也算為國捐軀,長公主想明麵上是續贅是不可能了,但偷偷養幾個麵首卻也無傷大雅。


    到時候給她安排幾個未淨身的美太監伺候吧,好弟弟陳含玉也隻能相幫到這一步了,成不成都無妨。


    也不知道父皇如今過得好不好,傳說北狄苦寒天下無,一載半數是寒月,大風如雷鳴電激咫尺皆迷。雪才到地即成堅冰,一望千裏皆茫茫白雪。


    沒了武道的父皇,估摸著也隻能縮在帳中,抱著那個大閼氏賜下的女奴相互依偎取暖了。


    被銅山細海譏諷“孝即位”的陳含玉忽然一笑,自言自語道:“爹啊,你快迴來,兒子記掛你呢,老娘這幾日天天想著親征北狄,都快和那和兵部尚書劉嚐羹勾搭在一起了,你說你,兵部雖然勢弱,但你禦駕親征之時怎麽沒有把劉嚐羹也一並帶走呢?劉伴伴歸來,言說北狄有二品武人,說真的我有些擔心,她卻半點不怵,估計是娘的武道又有精進了,我已近失怙,不想再失恃啊……不過爹若是真能迴來,怕是也再無東風壓倒西風的日子了,乖乖承澤吧,娘這頭胭脂虎,敲骨吸髓的……”


    這一番自娛自樂完畢,陳含玉也是樂天一笑。


    他從懷中取出一物,乃是一疊黃紙。


    說實在的,陳含玉這雙不遜女子的纖纖玉手,拿著這麻黃紙都有些不般配。


    他的文房四寶,無一不是天下頂頂好的物件,單論紙張,宣紙,剡藤,絮紙,蜀紙,浣花箋,狹簾羅紋,哪一樣不是一兩紙一兩金。


    此刻陳含玉手中的麻黃紙上書滿了還算娟秀卻是沒有筋骨的小楷。


    陳含玉的楷書並不如何出眾,比仇富的筆端差遠了,但他六歲時寫字就已經比這黃紙之上的狗扒更有形狀,一番映襯之下,他的字算得上奇正相錯,方圓並用,肥瘦得體,骨肉勻稱。


    這幾頁紙,正是從何肆手中‘買’來的《落魄法》。


    初得此法時,他滿心歡喜,獻寶似地跑迴東宮,拿去給了袁飼龍看。


    袁飼龍卻給他澆了一盆冷水,說這是武道斷頭路,別練。


    陳含玉會聽嗎?


    自然不會,當時就心癢難耐。


    他要的就是斷頭路,要的就是沒來生。


    袁飼龍說他有宿慧。


    可陳含玉就隻是陳含玉,不是任何人的一道宿慧轉世,即便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化外仙人,嗬嗬,幹他屁事?


    卿何如我?


    是我常、與我周旋久。寧作我,一杯酒!


    陳含玉一笑,可惜無酒,將手中一團黃紙揉碎,以氣機散成齏粉。


    懷寶三月,紙上內容早已爛熟於心。


    內練落魄法,陳含玉的謫仙體魄,便要一蹴而就。


    身形飄忽的袁飼龍忽然出現在房中。


    看著陳含玉一條道走到黑,低聲問道:“你想清楚了?”


    麵對袁飼龍的神出鬼沒,陳含玉沒有睜眼,而是一臉淡然道:“自然,人家何肆都練得,我陳含玉為何練不得?”


    袁飼龍怒其不爭道:“人家泥腿子,你是萬乘之尊,能相提並論嗎?”


    陳含玉反駁道:“有何不能?誰不是隻一條命,誰比誰金貴呢?”


    袁飼龍忽就收斂怒容,好似剛下是在佯裝,“行吧,你想清楚就好,我也不浪費口舌了。”


    陳含玉猶不放心問道:“袁老,現在才問,是還有迴頭路嗎?”


    袁飼龍搖搖頭:“沒了,走投無路。”


    陳含玉釋然一笑,“如此就好。”


    那陳含玉之名,就在甕天之中名垂罔極吧。


    一世命即萬世命,後世皆知他是大離寬仁純孝炎禧皇帝陳含玉,而非勞什子的謫仙。


    “癡兒……”


    袁飼龍消失無形。


    五月二十,天色微亮。


    苦修一夜的陳含玉睜開雙眼,目露神光。


    “好功法!天上有地下無啊,倒是有些虧待何肆那小子了。”


    見過武道珠玉的陳含玉自然不像何肆那樣目光短淺,自然更明白此中珍貴。


    念及何肆,陳含玉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這小子死了沒?”


    有勞炎禧帝記掛,許是冥冥之中聖恩浩蕩,何肆僥幸活命,如今正鉚足了氣力,死命往家趕呢。


    陳含玉虛握拳頭,揮舞兩下,眉頭微皺,有些自疑道:“還差一絲,不得圓融,奇怪了,是我資質魯鈍了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陳含玉可是含玉而生的天之驕子,怎麽可能沒有這點靈性?


    “難道是落魄法有缺?”陳含玉此念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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